黎陌阡愕然道:“早年我念书时读过《三国演义》,不过时日过长,书里出场人物又太繁多,详细的倒真记不清了。([[[〈 中<文?( ? w]w]w).即使后来闲暇又翻过几次,看重的也多是里面的计谋策略,斩将夺关的描写,最多能背的出前后《出师表》吧。管辂……有这个人吗?他是哪国将领?”
臧参谋笑道:“原来师座读书独有所好,那倒真怪不得。只因管辂本非魏蜀吴晋任一国的将领,也没有参加过三国纷争中任何一场战役,而是以占卜相卦之学出名,自然被师座忽略了。但罗贯中在整部《三国演义》里,唯一用笔墨最多最集中来描述出场人物传记的,还非管辂莫属。书中讲管辂在与新兴太守诸葛原打赌中,猜出了诸葛原藏在盒中三样东西:燕卵、蜘蛛与蜂窝,而被誉为神算,也被日后算命打卦的术士尊为祖师爷……”
黎陌阡看看天色,不悦地打断臧参谋道:“臧参谋真是博闻强识,不过演义传奇里虚言妄编本就不少,更多是以讹传讹。我们华夏人坏就坏在说话太多,动手太少,才会被倭国沉吟百年在国力上逐渐赶。比如现在臧参谋你,内忧外患之时,你却因为我无意提到一句阴阳术,就跟我把话题扯到古今中外,实在是在谋杀时间啊。”
臧参谋笑道:“实在是刚才师座提到倭国阴阳术提醒了我。华倭阴阳术法既出同源,华夏的法术应该也可以揪出隐藏在木林城的倭国邪神,大白真相。”黎陌阡苦笑摇头道:“此刻不要说是什么不知所谓的神魔,空荡荡的木林城里就是去找一个人,也不异于大海捞针。臧参谋你还是不要再说笑了。”
臧参谋摇头道:“唯非常时刻方能做非常之举,解非常之情。不试怎么知道不行?”黎陌阡冷笑道:“行!那就请你赶紧大显神通,捉鬼拘神吧。只是黎某一介凡夫,帮不上阁下的忙,只能深表遗憾。”
臧参谋笑而不答,转换话头:“刚才师座关于华倭国力的话真是人深省。不错,本来倭国只是中华的附庸狭邦,但在明治维新后短短几十年里军力国力直升猛进,将我们泱泱大国逼得捉襟见肘,即便二战败北,依旧不显气馁,当有了如此面貌,说真的,我挺不喜欢他们,但又不得不佩服,说到底还真是因为比我们多了点儿奋勉务实的精神。”
“听我家中长辈讲起,许久前的伪满洲国一场皇室宴会上,一名自称华夏通的倭国人酒后当着那些王公大臣的面说,华夏人喜欢吃猪肉,所以天性就像猪,总是追求如何让生活过得安逸,而倭国人喜欢吃鱼肉,所以天性就像鱼,永远追求在逆水里游向更高的目标。以往溪水里的小鱼看见岸上的大猪,以为庞然大物,自然会心存敬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岸上的猪肥得路都走不动了,小鱼却已经游入深海化为巨鲨,回头再看肥猪哪有不想吞咬之理。”
黎陌阡愤懑一笑:“一派胡言!虽然现在从战略战备上我们并不逊倭国一筹,并且在本土被动作战,资源牺牲也会更巨大一些。但所谓巨鲨,其实巨傻,不过是一只海里全身长刺的大头鱼,最大的本事也不过就是将自己的身体吹得鼓鼓胀胀的,挺着刺到处扎人而已。”
“有人怕疼让它几分,它就愈加横冲直撞当自己是海霸王了。不过时间一长只怕自己先把自己撑炸了。世界上将华夏看成肥猪想咬一口的大有人在,不过最后都会现,看着比猪慵懒的华夏其实是一只憨厚的猛象,一旦真正被激怒觉醒,亮出獠牙的时候,只怕打错主意的家伙们只剩下被踏成肉泥的下场。”
臧参谋叫了一声好:“说实话,当年祖父也颇有心与他争辩,不巧有任务在身,只好聊做儿戏,在宴会上倭国人爱吃的各种生鱼片里加了一些特别的佐料,想是天性如鱼的倭国人鱼片下腹后暗伤同类相残,不等宴会结束就上吐下泻个不亦乐乎也是有的。”黎陌阡忍不住莞尔:“这也算以毒攻毒了。只是皇室宴会戒备必定森严,你祖父是怎么轻易进出厨房的?”臧参谋笑道:“那次我祖父本来扮的就是个厨子,举手之劳而已。”黎陌阡笑道:“是啊,举手之劳。我正要请你臧参谋举手之劳还芫狼一个清白,把他放出来如何?”
臧参谋摇头道:“急不得急不得。师座,刚才我可说了,当年满洲皇室宴会上臣祖父扮演过厨师,为了不露马脚,也临阵磨枪研究过几天菜谱。要知道天下山珍海味里最难料理的就是熊掌,熊掌讲究的就是个火候。火头太急芫掌就会外熟内生,腥臊吃不得,总得文火慢慢煎熬够了时间才能入味,才配端上宴席成为八珍之。”黎陌阡叹道:“就怕火头太慢拖的时辰太长,最后席都散了熊掌还在锅里耗着。”臧参谋微微一笑:“不会不会,没有金刚钻怎敢揽得瓷器活儿。若是糟蹋了熊掌,卑职负责还师座一只活芫就是。来来来,趁着月色正浓,我和师座对弈一局如何?”
黎陌阡忍无可忍拂袖而起:“请恕黎某此刻实在没有心情奉陪。臧参谋,凡事不可做绝,总需留三分底线。城外倭寇虎视眈眈,城内将士血流成河,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你身居军统要职,却不顾大局,一再给二十三师掣肘,居心何在?黎某一再忍让,只是不忍祸起萧墙之内而见笑于外敌”。
黎陌阡有些感慨:“卑职向师座保证,最多输一局棋的工夫,自会还老芫一个清白。”
黎陌阡食指在桌上一敲:“君子一言!”臧参谋接口道:“驷马难追。”黎陌阡对黑白之术甚为自负,料想如此和此人无休止闲扯下去,还不如三两下赢了他利落,两人重回到大宁塔寺三层,刚至,便要拿起茶几上的棋盘,臧参谋摇手笑道:“久闻师座阡陌纵横,全军翘,卑职哪敢自取其辱?还是在楚河汉界上向师座讨教一二吧。”
黎陌阡看了一眼茶几上围棋盘旁的象棋盒,摇头道:“那可糟了。早前不知怎么,这一直搁着的象棋,少了一只红相,已经很久没人下过了。”臧参谋恭恭敬敬从衣袖中抖出一只木刻红相递上:“不妨,师座未归前,卑职在天书大师的方丈室恰巧看见一盒象棋蒙尘已久,想也无人用了,顺手便拿了一只相凑满,可巧就用上了。”
黎陌阡眉毛一挑,眼见对手处心积虑有备而来,此刻必然局无好局。但对方却有所不知,虽然自己对围棋棋力甚是自负,但自从十一年前因一场棋局惨败从而遗憾终生后,但凡怡情消遣还好,若以围棋博彩头,便有心理障碍无法挥全力,象棋博弈倒还不至于心存芥蒂。眼见臧参谋已经在桌上布好楚汉,执黑棋就等自己刚才接过的红相入局,略定心神,执先手顺势捻红相飞田字格护住老帅。
这路起手有个名堂,称为甘罗拜相。名虽好听,却无多大实际用途,乃在先下手为强的象棋中,执红棋先手者还黑棋尊让红棋先行的人情,以示大度。臧参谋微微一笑:“师座胸襟坦荡,佩服。”跟着放下中炮对右单提马之式,黎陌阡轻吐一口气,针锋相对,顺炮直车进三兵,就此厮杀开来。
黎陌阡本料臧参谋必有借棋局拖延时间的想法,当是守多攻少,谁知道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对手,下手狠辣勇猛浑不在自己之下,也是一味地以快打快强攻猛打,转瞬棋盘空了一半,双方损失相当。但正因为棋子少了,棋盘越显得宽敞,行棋遣子更觉利落,终棋时间反而眼见拉长。
黎陌阡不禁暗暗心焦,心焦则意乱,兵行险着间却露出了一个好大的破绽。眼见对方若是一个海底捞月,车炮对单车,车做炮架炮打单车,便成白脸将杀之死局。可臧参谋停顿片刻,没有上炮反而回手将黑象又近河界一步,黎陌阡不由暗呼侥幸。抬头看见臧参谋微笑不语,忽然心头一动:“飞象过河!承让。”
众所周知,围棋有围棋的轨迹,象棋有象棋的规矩。马行日,象行田,过河卒子顶大车,这是铁锤不变的棋理。而象不可过河,帅不可出田,更是千锤不破的界律。臧参谋此刻逆棋理提象近河界近乎废棋,自然不是想推陈出新异想天开,实是还黎陌阡开始那式甘罗拜相的人情。不过就胜负而言,实在已分高下。放在以往,黎陌阡早已推枰认输绝不纠缠下去,但此刻棋局胜负却关系到关入禁室之忠心耿耿的部下清白,只好咳嗽一声,低下头当作没看见臧参谋脸上的笑容,乘着对方调象远离之际,回车移帅提马配炮,落井下石暗暗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