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星光黯淡。
却见山坳黑压压一片,难以视物,窸窸窣窣的怪响幽幽飘荡其间。
或许是晚上风大,树影稀稀疏疏千奇百怪地在山峰中摇曳不定,活像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的憧憧鬼影,让人大感惊悚和恐惧。若非胆大心细之人,恐怕绝对没有哪一个夜行人敢行走在这阴森鬼魅的地方。
更不会有人愿意到这种鬼地方来。
人影也在抖动,但其实再大的风又怎么会吹得动人的影子?
不是风在动,也不是影子在动,是人的心在动。
那白发老者的心已在狂风暴雨中飘摇,这时他陡然听到戴小血说程舒蔓是他的母亲,在他心中暗藏的狂风暴雨骤然停歇,消失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只因白发老者的心已经在风雨飘摇中被摧残得支离破碎了,就算狂风暴雨永不停歇,那又有何用,白发老者的身上已再无任何东西可经摧残。就像一场灾难降临到一个荒芜之地一样,没有生命可经摧残。
白发老者原本因情绪过的人听到了,也会不由地感慨万千。何况现在听到这种莫可言喻的声音的人是戴小血。
沉默。
一阵沉默。
只有悲情之声在山坳中徘徊呼啸,不舍离去。
终于,白发老者开口说话了。他努力地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只缓缓道:“那么你是她的儿子,好啊,好啊,都已经长这么大了,还练就了一身俊俏的武功。你是妈妈的好儿子,你给你妈妈脸上添光了。”
戴小血为之动容,却见他的眼中闪烁着泪光,道:“只可惜她再也看不到我的模样,和这一身惹是生非的武功了。”
白发老者心中早已有了不祥的预感,这时听戴小血这么一说,心中一痛,如遭雷劈,他那皱纹纵横的脸又沉下来了,他嗫嚅道:“为什么这样说?你妈妈她……她怎么了?”
戴小血的脸色沉郁而萧索,他道:“我妈妈死了。”
人就是这样,有些话若是藏在心里不说出来,或许就会让自己好过一些,而一旦从口中说出来,就会感到痛苦万端,难以抑制。恰恰就像是一根扎在肉里的刺,你不去动它,就不会觉得痛,若去触碰它,它就会让你饱受煎熬。
戴小血这句话一经出口,那白发老者顿时犹如五雷轰顶,他那原本就已经支离破碎的心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躯体,他双脚一软,竟颓然瘫坐在地上。
他艰难地抬起头,那双本是精光万丈的眼睛黯然失色,他状如癫痫,开始语无伦次。
“不,不是的。她怎么会死呢,不会的。
“蔓儿……你在哪里?我要你告诉我。他说得不是真的。”
他说到最后,声音竟哽咽住了。戴小血见状,无不耸然动容,深受感染,泫然欲泣,心想,这古怪的老人到底是谁,和我妈妈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一提到我妈妈他就失魂落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竟这般的痛苦伤心。
戴小血知道,现在眼前这位情绪失控精神恍惚的老人和自己的母亲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现在那白发老者不再是一个武功高深莫测的绝顶高手,他更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头儿。
就连他的孤影也是那样的脆弱,似乎一阵风吹过去,就会消散的无影无踪。
突然,白发老者掺杂着万千莫可言喻的情感的表情僵住了,他的悲情痛苦也似僵住了。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似乎身体已经不是他的一样,他竟油然而生一种虚无缥缈之感,仿佛自己的灵魂已经窜出了躯体,在这阴森可怖的山坳里徘徊,飘荡。
良久良久,白发老者才用手胡乱地拨了拨如草芥一般凌乱不堪的头发,只是他的撩拨,并未起到理顺发丝的作用,满头白发反而显得更加的凌乱不堪。
或许,白发老者想要撩拨的并不是他那满头在风中凌乱的头发,而是他那满脑子杂乱无章恍恍惚惚的头绪也未可知。
戴小血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我妈的朋友还是仇人。”
只有对一个人情意绵绵或是满腔仇恨,才会对那个人的死去,如此地介怀,如此地慌乱,如此地迷茫。
戴小血明白这样的道理,所以他才会有把握这样问白发老者。
人与人之间,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就可以用四个字来描述或是概括,那就是:爱恨情仇。
白发老者道:“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他的声音低沉得足以压碎这整座山峰。
戴小血听罢,心头一震。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能拥有一个感情至诚至深的朋友,该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这一时刻,戴小血的心里竟然有些嫉妒眼前的这位痛苦万端的老人。但是他却还未曾意识到,快乐源于朋友,但是痛苦也源于朋友。
多情的人,快乐会不少,但其实痛苦比快乐实在多得多了。
戴小血的内心此时虽然已经波涛汹涌,但他的脸上却如同罩上了一层冰霜,冷峻非凡。任何人看了这样一张寒冷得无可挑剔的脸,恐怕都会顿感一阵心寒的。他不动声色地道:“只可惜她已经不在人世了,生死契阔,夫复何言。”
白发老者低头沉吟,兀自无法相信程舒蔓已死去的这一事实,他咕哝道:“不,这不会是真的,她那样美丽的身体和曼妙的灵魂不应该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的,怎么会呢?”
语音未落,只见那白发老者周遭的碎石子都腾空飞了起来,而其实风又怎么会把石子腾空呢?是那白发老者周身所散发出的真气把它们都裹挟到了空中。只见那白发老者身形晃动,倏忽间如梦如幻拔地而起,欺身到了戴小血身旁。
等到戴小血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一动也不能再动了。因为他的神阙穴,章门穴和太渊穴三处大穴已经被白发老者以出其不意的手法一一封住了。
戴小血没有半点可以还手的机会,现在他才悲哀的如醍醐灌顶的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他若要取我性命,也只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