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回了王府便去了老王妃的屋子。方才走到屋外,便听得内里传出老人开怀的笑声,亦有丫鬟们的笑声相伴。
他闻声微愣。老王妃这些年来修身养性,心境很是平和,很少有大悲大喜的情绪。他难免有些好奇,老人为何如此高兴。
门口当值的丫鬟行过礼后,便伸手撩起了门帘子。
安王进得屋内,越过百寿图的绣屏,便看到老王妃坐在软榻上,旁边趴了一只毛色火红亮丽的小狐狸,颇有些眼熟。
“祖母。”安王出声唤道。
老王妃闻言,这才发现他回来了,招了手让他过去,“乐乐过来瞧瞧,这可是京中谁家养的小东西?我今日用晚膳时,这小东西忽然蹿进屋内,旁若无人的跳上桌边的凳子,就那么好好的坐哪儿,也不怕人,反倒是屋内的人,都被它吓了一跳。”
安王依言走近了去看,这才发现这只小狐狸正趴在软榻上睡觉,原本是闭着眼的,待他靠近才懒洋洋的睁开眼看了他一眼之后,又闭上了。狐狸睡觉时一般都是蜷缩着身体的,可是这小东西大概吃太多了,肚子都鼓起来了,身体蜷缩不起来,索性便躺下四肢伸展开来。
他仔细看了几眼,这才确定,这就是当初叼走了他蝴蝶的,曲迷心养的那只小狐狸。
看这小东西如今的样子,他不由得想起了曲迷心。那姑娘也是个贪吃的。
思及此,安王便微微笑了起来。
老王妃见他这番表现,遂问道,“乐乐可是想起什么了?”
安王回道,“这小东西虽不是京中勋贵驯养的,它的主人我倒是认识,恰好是我……一个朋友。”
老王妃闻言,颇有些可惜道,“之前用晚膳时,我见着它乖巧伶俐,便想着若是无主便留下来养着。你从前养的那只蝴蝶我虽不喜欢,这个小东西倒是愿意收养的。”
安王想了想,回道,“您若是喜欢,养个几日也无妨,它的主人近日恐怕也顾不上它。我明日会去告知于她。”
她既然能将蟹棋用于租借,他便也向她借这个小东西几日,既能让祖母开怀,也算是有了正当的理由给她一切钱财。如此,可谓一举两得。
老王妃不时逗一逗小狐狸,后者便会用蓬松的尾巴卷着她的手指,转悠两圈便又垂了下去。
过了片刻,老王妃似想起了什么,问道,“早前慧珠听门外的小厮提起,有人在宁康坊中见到一人与你身形相似,身边还跟着一个着紫衣的姑娘,可是你啊?”
安王没想到竟是会这么巧,有些微愣,也不隐瞒便点了头。
老王妃便接着问道,“可是那个姑娘?”
安王复又点头,道,“是她。她初到京城有些不熟,我便带她去走走。不瞒您说,这小狐狸就是她养的。”
老王妃不曾想竟是这么巧,顿时便笑了起来,“有善心,又能养出这么乖巧的小东西,想必是个好姑娘。”
安王点点头,不再接着说下去,转移了话题,与老王妃谈起了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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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旭日初升。
城西,串儿胡同最深处,一间有些破败的屋子里。
小偷王小二被四周的鸡鸣狗叫声吵得睡不着了,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窗外一片亮堂,微微眯起眼来,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昨夜那个女子所说的话。
“……明日一早自己去府衙领了罚,完了到清风楼找我……”
他嘴角扬起不屑的笑容。
傻子才会自己送上门去领罚,那些个官差个个心狠手辣,若是给的油水不足,三十大板能要了半条小命。他初学手艺时,可是吃过这个亏的。
他伸直了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才穿上鞋走到门边,伸手拉开了门走到院子里的水缸旁边,拿起缸里的水瓢打了一大瓢水倒进旁边的木盆里,弯下腰整张脸都浸在水里,十几息之后才抬起头来。
凉水冲刷了未曾散去的睡意,他伸手往脸上抹了两把,再抬袖子擦了擦,就算是洗过脸了。
小小的院子,不过十来步的距离便走到了头,拉开院门后随意合上便出了门。本就家徒四壁,再加上他自己就是个贼偷,自是不惧有小偷上门。
胡同口便有卖早点的人,包子馒头混沌大饼,应有尽有。
王小二虽然是个偷儿,又没什么文化,却是被师父教导过兔子不吃窝边草的理儿,从不对周围的人下手,甚至还会跟邻里打好关系。
是以,见到他走过来,周围卖早点的人纷纷同他打招呼,亦有称赞他勤劳的。周围的人都以为王小二是个老实勤快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尔还会有好心人想给他介绍媳妇,不过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他在熟人处买了早点,一边吃着,便走出了胡同,心中合计着今日该去哪里“上工”。
宁康坊是暂时不能去了,最好是整个东城都不去。城南那边是刘老七一行人的地盘,那帮人凶得很,他可惹不起,再说了,那个可怕的女魔头还住在清风楼呢。
最后他决定去北城碰碰运气。
不过他今日运气实在太差,好不容易遇上两个目标,也找到了机会下手,其中一个竟然失手了,若不是他跑得快,少不得挨一顿打。
王小二躲在巷子里,反复看着自己的手,回忆之前的事,他总觉得自己的动作似乎变得有些迟钝了,不然根本不会出现那种失误。
他干这一行已经多年了,这快手练了也不是一朝一夕,若不是出了什么变故,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问题啊?
他有些想不通了。
可是想着想着,他不期然的又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那个姑娘仿佛漫不经心的警告。
“你若不照做,后果自负。”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后果?
对一个像他这样的偷儿来说,这双快手,的确是吃饭的本钱。
可是随即王小二就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什么报应,无非就是想吓唬他而已,他岂是会被轻易吓到的?想必是昨日遇见了那事,有些心绪不宁才会导致如此。
这么一想,他便觉得有理,遂收工回了串儿胡同,进到屋内便倒头大睡。这一睡,便睡到了申时。却不是他自己醒的,而是被痒醒的,
脖子上不知为何,忽然开始发痒,手上亦如此。初时并不严重,他只挠了挠,便翻身继续睡。可是渐渐的,越来越痒,怎么挠都无济于事,发痒的地方都快挠破皮了,火辣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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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的时候,曲迷心终于等来了昨日那个小偷。当时她正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逗弄蛊虫,便听得店小二敲响了房门。
“何事?”她问道。
小二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曲姑娘,门口有一个男子跪着求饶了好一会热了,似乎是找您的,您看?”
曲迷心收起蛊虫,出得门外,顺手锁了门,对小二道,“走吧。”
还未走到大门边,远远便听到那男子求饶的声音。
“姑奶奶,小的错了!您就大发慈悲绕了我吧!姑奶奶,求求您了!”
曲迷心走出大门,便见那偷儿跪在一角,一边可着劲儿的挠着脖子跟手,一边声泪俱下求饶道。旁边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见着曲迷心走了过来,他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到她旁边,似想抱住她的腿求饶,被她轻易躲开了。
曲迷心凉凉的看了他一眼,“瞧你这样子,是将我昨日说的话当耳边风了吧,既没去府衙自首,也没到清风楼来。我说过了,若不照做,后果自负。”
王小二闻言,哭得更惨了,跟死了爹一般,“姑奶奶,小的真的错了,您就发发慈悲放过小的吧,小的保证马上就去府衙自首,求求您了!”
曲迷心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微微蹙眉,道,“走吧,先带我去找刘老七。”
王小二也是个会看脸色,见她微微不渝,便不敢再继续嚎了,从地上站了起来,带着她转向旁边的小巷子里去。
走着走着实在忍不住了,便小心翼翼的求道,“姑奶奶,您看这?”
正说着话,便感觉有什么东西飞进了嘴里,卡在嗓子那儿。他下意识的一吞咽,便咽了下去。
“这只是小小的惩戒,你若是再动歪心思,可就不止这样了。”
“是是!小的不敢,不敢!”
王小二自小长在临安城中,幼时以要饭为生,后来得遇教他手艺的师父,才改行做了偷儿,这些年来,京中除了去不得的地方,可谓是大街小巷,就没有他不知道的路。
他带着曲迷心在僻静的小巷子中来回绕行了许久之后,终于来到了一个老旧的胡同里,周围的房屋都显得有些斑驳了。他指着其中一个院子,道,“姑奶奶,就是那儿了。”说完之后,瑟缩了一下身体,小声祈求道,“姑奶奶您看,我是不是可以走了,我怕……”
话未说完,便听曲迷心道,“走什么,旁边躲着去。”她怎么可能让他走,待会儿还要人带路回去呢。
王小二闻言,跑得跟兔子似的,一下子溜到旁边不起眼的角落藏了起来。
之后,他便躲在这个角落里,看到足以改变他一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