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五月底的七点，暮色始降临。
方正从车上下来，刚摸出钥匙，就看到门口站着的吴莫，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怎么还不回去？明天不是要考试？”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声，就打开门让他进来。
吴莫搓了把脸，坐在沙发上，显得有些颓唐，“她怎么样？”
方正摇头，“没什么事，就是感冒，去医院怕被怀疑是非典，所以就在家待着。”
他盯着他，有些怀疑，“真的只是感冒？”
“废话，难不成你真以为是非典啊！那傻子的运气怎么可能那么好！”
吴莫松了口气，忽然笑了一声，才站了起来，“我先回学校了，有事……你和我说一声。”
“等等。”方正叫住他，然后拿出一支烟扔了过去，“我送你回去，有话跟你说。”
一路开得很顺，原本的高峰期，此时却通畅无堵。
车内的广播正播着新闻：从4月21日开始，“非典”病人每日飙升，最高的一天新增病例达150人。整个市人心惶惶……
往窗外看去，真是满城尽戴白口罩，画面看起来有些诡异。
方正忽然开口，他说，他喜欢陈薇。
吴莫心中窒痛，手上的烟头烫到手指，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他打开窗户，将香烟扔了出去，“你不是说喜欢聪明的吗？”
“对啊，我发现陈薇其实挺聪明的。”
“你见过哪个聪明的语文和英语能考二十分？”他嘲笑着道，神情却有些僵硬，脸色更是难看。
方正得瑟地道：“怎么没有，不就是我？这么说我们俩还真是天生一对了！以后你和徐佳音是学霸组，我跟陈薇就是学渣组。”
之后，一路沉默，直到吴莫下车，方正才笑嘻嘻地朝他做了个滑稽的加油动作，“高考别给兄弟我丢脸！”
直到吴莫的身影完全不见了，方正才沉下脸，坐在车上，狠狠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陈家，陈薇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个房间里充斥着消毒液的味道，床头柜上放着一根体温计和一个记着温度的小本子，上边的数据平均在38度以上。
她的身边还放着一套英语试卷，偶尔精神好了，她便拿起笔，认真地做着。
陈国胜挂掉电话，看着在一边听话地坐着的小女儿，心中更加不好受。
“李叔叔吗？”陈璋想着刚才听到的说话内容，问着父亲。
“对。他说，现在医院接收的所有发烧患者，包括有亲密接触的家属，都归由发热门诊，都要隔离确诊。”他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笑了笑，“别怕，会没事的。从明天开始，你就回学校上课，有爸爸在家照顾你姐姐。”
陈璋点点头，轻声说：“爸爸别怪姐姐，她很难受。”她并不怕，只是担心姐姐。
陈薇一开始只是感冒头疼，他们也并没有多想，直到发现她将自己关在房间，然后告诉他们，她发烧了，温度不高，却是反反复复持续高热，关节酸疼。
之后，她就将自己隔离了。
陈国胜叹气，手心手背都是肉，因为陈薇自小患有孤独症，他不免会对她多些关心，但是对陈璋，做父亲的心确实一样的，他不能让她跟着冒险。
他明白陈薇这么做的原因，她害怕自己一旦去医院，被确诊为非典，就会连累他们也被隔离。进了医院，即使没病，也不得不考虑会不会在病人专区被感染，就像新闻报道中那些奋战在第一线的医生和护士。
妻子留给他的两个女儿，即使性格不一样，却都懂事得让他心疼。
三天封闭式的考试。
从考场出来时，吴莫松了口气，想起这次的英语试卷，他在做完后，又特意按着之前陈璋说的答题方法把答案写了一遍，对过一次后，放心不少，至少不会惨不忍睹。
他刚打开手机，就是一连串的未接来电，都是徐佳音的电话和短信，除了一个是方正的。他看着这一连串的记录，直接合上手机往学校外走去，路上碰上熟识的老师和同学，纷纷问他考得如何，他都同意保守回答还可以。
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站着，朝他招手的徐佳音，他竟觉得有些厌倦，忽然，眼角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心中不由一跳。
“恭喜解放，喜奔z大怀抱！看到我很惊喜吧！”徐佳音有些羞涩地抱着吴莫。
吴莫一把推来徐佳音，然后匆匆追上前边的人。
“陈璋，你怎么在这儿？你一个人来的？”他拦住陈璋，按耐住急躁，尽量缓下声音道，拼命跟自己说陈薇在z中参加高考，不可能出现在这儿。
陈璋背着个书包，小脸紧绷着，一脸敌意地看着他和走近的徐佳音。
徐佳音认出她，也是一脸惊讶，“陈璋？”说着，她又看了眼吴莫，心底有着莫名的不安。
陈璋却只是看了看他们，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她只说了一句，“你会后悔的。”
“吴莫……吴莫？”徐佳音拉了拉吴莫的衣服，强笑着道：“从刚才开始，你就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因为薇薇妹妹那句话？她是什么意思，怎么忽然跑过来和你说这话？”
吴莫勉强集中精神应付她的话，“不知道，只是过年的时候见过几次。你还要去哪儿玩？”
听到这话，徐佳音不由皱眉，有些委屈地道：“为什么每次我们约会，你都好像是在完成任务，你是我男朋友，去哪里玩这种事不是应该你决定吗？”
“抱歉，我最近有些累，要是你不想玩了，我送你回市里。”他的语气有些冷淡，面上确实透着疲惫。
她眼圈泛红，哽咽着，“你只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觉得累吧！和方正和陈薇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是很开心吗？那时候你都忘了我是你女朋友了吧，所以才会带着陈薇出去一走就是一个小时，甚至没有一句解释！陈薇……”
吴莫打断她的话，面色冷厉，“忘了？我他妈的就算想忘都忘不了，脑子里时时刻刻都在和自己说，我的女朋友是你，徐佳音！”
许久，他才冷静下来，朝一直小声啜泣的徐佳音伸出手，道：“走吧，我送你回去，以后不要再扯上别人，我不喜欢。”
徐佳音松了口气，看着他沉默的样子，紧了紧握着他的手。
车上，她试探性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没听见他的回答，她不由抬眼看，就见他闭着眼，似是已经睡着，她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临别时，徐佳音拉着吴莫的手不肯放，殷殷地看着他，“明天不是放假了吗？要不要在市里玩几天？方正那儿不是可以住吗？”
一提起方正，胸口就钝钝地疼，浮现的是他那日说的话，他喜欢陈薇。
“不用，刚考了三天试，我先回去休息几天。”
她别过眼，有些不自在地说：“他最近天天往薇薇家跑，好像连网吧都不怎么管，他是不是在追薇薇啊！”
吴莫眼皮一跳，有些僵硬地道：“是吗，没听他说。好了，我走了，你晚上不是有课吗？”
徐佳音撒娇着，“我这不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嘛，以后这也是你大学，你就不好奇一下吗？每次都来去匆匆的。”
虽如此说，她却也没敢硬拉着他逛，他似乎看起来真的很累。
z大离z中并不远，走路的话二十分钟就可以走到。
一路都是林荫匝道，他慢慢地走着，看似漫无目的，最后却到了z中的校门口。
高三的学生都早已解放离开，高二高一地满脸苦相，背着重重的书包回校上晚自习。
他来过不少次，很快就按着记忆找到了陈薇的教室，他刚推开教室的门，就闻到一股烟味儿，而陈薇的桌子上，还留着有温度的烟灰。
他立马朝旁边的楼梯走去，却想起自己从这边上来的时候并未见到人，赶紧又往回跑，朝另一边的楼梯奔去。
没一会儿，前边听到声音的人就回过头，看见他不由一怔，
吴莫也是，继而是失望。他以为，她会一起……
他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方正，“为什么是你来帮她收拾？”按说她家就在附近，陈国胜又是学校的老师，还有今天下午忽然跑到学校来找他的陈璋，这一切都似乎在告诉着他什么。
“她人呢？”声音在空荡荡的楼道中回荡。
方正推开他的手，然后嬉笑着道：“有病啊，你。
方正瞳孔一缩，脸上闪过不自然和紧张，摸了摸鼻子，“你怎么欺负人家小妹妹了，竟然让……”
吴莫有些无力地道：“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方正，你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再这么下去，我怕我真的要疯了！”
“你要我告诉你什么？我不是说了，陈薇很好，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上门去看她！”
“好。”他拿过他手上的书，“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方正不动，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吴莫，你不报仇了吗？你准备放弃了吗？”
吴莫手上的书幡然落地，发出刺耳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