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丫鬟吓了一跳,忙说道:“将军快坐下,莫着了凉。”
阮红云愤愤坐下,冷声道:“难道文王不曾抢过粮,没有征过兵吗?”
一名丫鬟大着胆子应道:“将军息怒,奴婢们没见识。文王也抢粮,不过是因为花钱买不到,人家不卖,所以不得不抢。但抢了粮后,又按人头发还了当地百姓应季口粮。至于征兵,文王也征,但皆由自愿,不强逼百姓服兵役。”
阮红云愕然看向答话的丫鬟,顾子青曾说过,文王仁德,阮红云一直不以为然,志在天下者,能仁德到哪里去,万想不到文王仁德至此!有如此王者,百姓焉不归心……
那丫鬟被阮红云看得心里生惧,拿着水舀的手都抖了起来。阮红云忙收回目光,说道:“你不要害怕,我只是震惊,不是生气。”
门外有丫鬟问道:“衣服拿来了,能进吗?”
两名丫鬟都看阮红云,阮红云点头,一名丫鬟应道:“进来吧。”
外面的丫鬟捧着衣服进来,放在床上,转身低着头说道:“将军,没有现成的衣服,这是顾先生去估衣铺买来的,都是干净的。将军先将就着穿戴,顾先生已然命人赶制了。”
阮红云失笑,这可真是到了他的地头,想想他在岳王那里待了许久,自己也不曾想过为他买件衣服。不过话又说回来,义军占城,哪还有人做生意。想到此处,阮红云蓦然一惊,岳王占城,百姓连小买卖都没得做了。这样的举义,还有意义吗……
文帅久不在街市中行走了,凝蕊给他画了重眉,用面糊易了容,倒是比他当初逃离洪路县时,专业了很多。
文帅紧紧地牵着她的小手,端木凝蕊笑道:“怕我丢了呀?”
端木凝蕊换了男装,只是此次扮作个寻常人家的孩子,在旁人看来,这倒似一家寻常人,父亲领着儿子上街一般。
文帅笑而不语,莫说是这齐阳城,便是京城,她也断不会丢了,只是,牵着她的小手,总觉得心里踏实。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怕她暴起伤人。
文帅自然知道,想听闲话便要去茶楼,想探民情民意,自然也是茶楼。能闲得去喝茶的人,自然会天南海北,东拉西扯地说些闲事。
找了城里最大的茶楼进去,选了个角落跟人拼了张桌子。小二过来冲了两碗茶,便掉头走了。或许看文帅与端木凝蕊的穿着样貌,不似有钱的,便连问一声‘喝什么茶’也省了。
茶楼里乱乱哄哄,人虽不少,但都是谈些闲事,无人提及文帅与朝廷的关系,似乎百姓根本不在意这件事。一碗茶喝尽,文帅觉得也没必要再待下去,这样查探,远不如派暗营卫出来有效率。
放下两个铜板,文帅起身,刚要伸手去牵凝蕊,外面风风火火进来一人,虽未纵声,却也是嗓门儿极亮:“诸位,听说了吗?原来文王是朝廷的驸马!”
文帅又坐了下来。
没人应声,那人还有些不高兴:“怎么着?连个屁都不敢放?文王还能活吃了你们?”
一人说道:“大嘴刘,去上文王府门前说去,一准儿有人搭理你。”
满座哄笑,大嘴刘涨红了脸,骂道:“你他娘的懂个屁!文王做了驸马,就不用打仗了。”
这回没人再笑,文帅游目四望,见不少人在默默点头。文帅心中喟叹,兵凶战危,百姓自然是不愿见到征战的。
端木凝蕊看文帅目光暗淡,有心辩上一辩,但既然说是出来暗访的,又岂能惹人注意?说道:“咱们走吧。”
文帅点头,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黄口之见。文王占齐阳之前,都快要饿死人了。现如今你们还有肉吃,当真是忘恩负义!”
大嘴刘张望了一眼,拱手道:“原来是齐老夫子,你老这话过了,我不就说了个文王是驸马吗?怎么就忘恩负义了?”
文帅向大嘴刘张望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一位鹤发老者,独坐一张桌,穿着旧长衫,微垂着眼皮,枯干的手指剥着花生。指尖无力,放进嘴里咬了一下,这才剥开,将花生粒倒进嘴里,细细地嚼着。
茶楼里的人都看着,等着,似乎是在等他吃完这一口,听他说什么。文帅也等着,想来这位老人,名望不低。
齐老夫子咽下这口花生,又喝了口茶,这才说道:“我说你忘恩负义,是因你本心便已将文王推给了朝廷。若朝廷真的好,岳王为何要反?文王又为何要反?你说不用打仗了,你能保证文王归顺了朝廷,别人就不会称王吗?文王给齐阳找粮,找药,换个王来,怕是得跟你们要粮,要银吧?”
大嘴刘笑道:“老夫子,咱们说文王,你扯什么别的王啊?再说了,文王就算不想归降朝廷,他也没办法呀。老夫子常教训弟子,父为子纲,君为臣纲。文王既是帝婿,又岂能坏了纲常?”
老夫子翻起眼皮:“你少说了一样,夫为妻纲。朝廷下诏前,王贤妃便已然跟随文王占了齐阳。那时,谁知道王贤妃本是当朝公主?而且文王称王在先,朝廷下诏在后。就算文王是知道了公主的身份才称的王,那也没什么错。王贤妃多大年纪?不是两三岁的小儿吧?朝廷早怎么不找?为何文王反了,朝廷才来找,才来下诏册封?若不是因了文王,这位公主,怕这辈子也找不到吧?”
茶楼里,异乎寻常的安静。齐老夫子又嚼了两粒花生,喝了口茶,说道:“文王能不能做皇帝,老朽不知道。文王若当真做了皇帝,好与不好,老朽亦不知。但老朽没有忘记,齐阳的粮是文王找来的,齐阳的疫情是文王治好的。朝廷在西南用兵,财力兵力皆在急剧损耗。若是文王当真归顺了朝廷,嘿……文王携公主回京,羽林卫弃守齐阳,一旦岳王打过来,或是朝廷财力兵力吃紧,齐阳也难保。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小二,倒茶。”
小二拎着壶过去,倒了茶说道:“老夫子,回家去吧,掌柜的敬重你,你也不能总来白喝茶呀。而且咱们这是茶楼,你老要说时局,换个地儿吧。”
端木凝蕊向文帅伸手:“给我银子。”
文帅掏出一锭十两现银,端木凝蕊拿了,走到老夫子桌边,将银子放在桌上,对小二说道:“老夫子的帐算我的,若是不够,说个数,明日我再补给你。”
小二愣住,没想到穿着如此普通的一个孩子,出手竟这般阔绰!
老夫子看着端木凝蕊,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可有先生了?”
端木凝蕊答道:“回老夫子,学生已拜了先生。”
文帅走了过来,向老夫子拱手作礼,随后牵了端木凝蕊的手,出了茶楼。
老夫子在文帅拱手时便要站起来,只是年纪大了,行动缓慢,直到文帅走出门去,老夫子才站直,向门外拱手。
小二笑道:“人都走了,老夫子这是何必?”
老夫子冷冷地说道:“你白长了一对眼珠子,那是文王与长公主。”
所有人一惊,大嘴刘有点儿哆嗦,说道:“老夫子,莫要唬人。”
老夫子坐下,说道:“唬你做甚?十两银子虽不多,却不是一个穿布衣的孩子能拿得出来的。那孩子面色灰暗,却生得凤额龙睛,必是易过容的。我替文王说了实情,她便付了我的帐,不是长公主又是哪个?而那位先生,一言不发,却能随意牵长公主之手,不是文王又是何人?”
大嘴刘哆嗦得更厉害,却嘴硬道:“老夫子真会说笑,偏你命好,一说便说给了文王听。”
老夫子摇了摇头,说道:“明日你再来茶楼,我也来,看文王会不会派人来寻我。”
端木凝蕊拉着文帅急步往宅中返,文帅笑道:“不买琴了?”
端木凝蕊答道:“琴什么时候都能买,文哥哥定是要请这位老夫子的,今日不去买琴了。”
文帅微笑,拉着她跑了起来,端木凝蕊咯咯地笑着,引得路人侧目,都觉得这笑声从一个半大小子嘴里发出来,有点儿瘆得慌。
齐老夫子的话还说富余了。不到一个时辰,茶楼外来了军兵,周若步入茶楼,走到齐老夫子桌前,长鞠一礼道:“先生,弟子代文王来请先生。”
齐老夫子呵呵笑着起身,小二和大嘴刘都缩到了角落里。他们一个没给文王冲好茶,一个说文王是帝婿。
周若伸手相搀,齐老夫子笑道:“长公主说已然拜了先生,是你吧?”
“是。”周若恭敬答道:“文王托付,弟子不敢辞。”
齐老夫子笑道:“老朽老矣,没有你见事明智了。文王人中圣品,可辅佐。”
“是。”周若扶着老夫子往外走,嘴里应道:“得先生俯允,弟子再无顾忌。弟子也盼先生归于文王,弟子也好时时服侍。”
“好,好。走吧,走吧。”
师徒二人,说笑着出了茶楼,上了车,向文王府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