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羽纹,乐平秋的堂兄,二十九岁,父母早亡,相貌普通,武功不弱,人很踏实。实则灵姬与端木凝蕊商议之后,乐平秋不是最合适的接任人选,乐羽纹才是。之所以先提乐平秋,就是因为蝉玉领教过乐奶奶的口舌之利,算准了乐奶奶会出来搅事儿。
乐奶奶愣住了,没想到自己一句话,非但没有噎住端木凝蕊,反倒把族长的位子给兑出去了。乐奶奶连忙说道:“乐羽纹与平秋平辈,论理说……”
“混帐!”灵姬面沉如水,冷声说道:“你家郡主已下了令,因着你是长辈,念着你家情面,才做了更改,难道还要再依着你定夺吗?四百多条人命!若不是看在你家的乐平秋为人忠孝,你以为你们一家老小还能活命吗?为老不尊,仗势欺主,你们公母俩犯的是死罪!还敢在这里叫嚣,你以为乐自知还能做这个族长吗?你问问这些族人答不答应!”
没有人说话,但逡族人都用怨毒的目光注视着乐奶奶。乐奶奶有生以来头一次,感觉到后背发凉,心里发毛。但还是嘴硬道:“郡主这样随便指个人,族人便答应吗?”
有一名老者转向乐羽纹,深施一礼道:“族长。”
随后所有人躬身,齐声称道:“族长。”
乐奶奶愣在了当场,端木凝蕊拨转马头,扬长而去。灵姬一笑,看着乐平秋说道:“乐平秋,照看好你的爷爷奶奶,若是再做出什么犯上的事来,只怕没什么情分可言了。”
“是。”乐平秋垂首答应。乐自知伏地不语。乐奶奶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瞪着灵姬。
灵姬一笑,带过缰绳,追着端木凝蕊去了……
端木凝蕊没有回府,而是往西城门走。昨夜偷营不成,今日岳王必会向前推进,或许午后便会攻城。
见端木凝蕊沉着脸,灵姬并骑轻笑道:“心里在怨我吗?”
端木凝蕊侧目看了她一眼,问道:“怨你什么?”
灵姬笑答:“怨我心肠歹毒,为了废黜乐自知,害了四百余条性命。”
端木凝蕊浅浅一笑,幽幽说道:“我虽不忍,但还知道对错。我只怨我自己没有这份心机。若不废黜乐自知,逡族迟早会被文哥哥尽数剿灭。因此上,这四百余条性命,还是值得的。”
灵姬浅笑不语。端木凝蕊这话虽然明理,但灵姬还是能听出她的心境。这一次的事,只怕会令端木凝蕊厌倦这种争伐。这也是灵姬执意不杀乐自知的原因。凝蕊还不满十四,见事难免偏激,往往于对错之间过于执着。留着乐自知,或许还能再给端木凝蕊提个醒儿。
到了西城门,登上望楼,冷成孝尾随而至,抱拳道:“城主,岳王军已到十五里处扎营,随时会攻城。请城主回府暂避。”
端木凝蕊淡淡地‘嗯’了一声,望着远方那一片连营。冷成孝又催促道:“请城主即刻回府暂避。”
“避什么避?”端木凝蕊猛然转身,怒视着冷成孝,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厉声说道:“吴州危在旦夕,援军尚且未到。我能避到哪里去?”
冷成孝执拗地说道:“总是比这里稳妥些。”
灵姬走上一步,轻搂住端木凝蕊的肩头,微笑着对冷成孝说道:“城主的安危,自有我与蝉玉先生照看。慕容将军只做好份内之事便好。下去吧。”
冷成孝无奈,只得抱拳应道:“是。”
退下望楼,来到卢越身边。冷成孝轻声说道:“卢将军,为何还不将火炮推至垛口?”
卢越答道:“尊主令,此战不用火炮。”
“为什么!”冷成孝大惊,本来驻军就少得可怜,再不用火炮,岂不是更无胜算?
卢越平静地说道:“尊主没有明说,但以我揣测,岳王粮仓被烧,十有八九是天子所为。其用意,无非是要让岳王与文王先打一仗,从而推测文王的实力。因此尊主才不用火炮。”
冷成孝皱眉道:“她只是王廷主事,卢将军……”
“慕容将军!”卢越微微皱眉,低声说道:“你我只是将官,唯王命是从。尊主接报后,风雨无阻赶来吴州,城主视其如姐如母,你这话,太过僭越了。”
两人这边说着话,谁也没注意,乐羽纹轻巧地上了望楼。单膝点地道:“城主,人手齐备,只待城主下令。”
“去吧。”端木凝蕊没有回头,依然望着岳军连营,明媚的阳光下,那里竟然泛着让人心惊的寒意。
羽琴拿出手谕交到乐羽纹手中,乐羽纹微一低头,接了手谕站起身来,返身下了望楼。
鼓声,隆隆着由远处传来。端木凝蕊的心提了起来,岳王要攻城了,援军何时能到啊?
顾子青传令下马歇息半个时辰,还有一百二十里路,这样冲过去可不行。看看天色,在心中祈愿吴州还能守得住!实则此时,岳王才刚刚擂动战鼓而已。
程作一马当先,赤云撒了欢儿地风驰电掣。副将隔一会儿就得喊他:“将军慢些,我们跟不上!”
程作心里着急,若不是这场大雨,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吴州了。可他却忽略了,若不是这场大雨,这会儿的吴州,已然是尸横遍野了!
岳王没有令部将上前叫阵,因为那只是浪费时间。以吴州的兵力,断不会出城应战。是以,排开阵势后,岳王一声令下,号角齐鸣,五千步军向城墙涌来!
端木凝蕊下意识地要退后,却被灵姬抵住了后背,用极轻地声音说道:“别怕,我陪着你呢。”
“放箭!”敌军逼近城墙三十丈许,卢越蓄积内力的一声大吼,城上箭如雨下。顷刻间冲在前面的人便倒下了十之八九。但尾随而至的弓弩手,也将箭矢射上了城头。
端木凝蕊面无血色,她自幼见惯了杀人,可这样的场景,是她无法想像的。漫无边际的人潮,汹涌着席卷而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竟将鼓角之音都掩避了。这些舍生忘死的军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前冲,如癫似狂地扑到城下。
数丈长的云梯靠上了城墙,飞簧一般的箭矢来往于空中。端木凝蕊看到一支弩箭射中了垛口的一名弓箭手,带得那人倒退了数步,一头栽下了城墙,这是驻军中死的第一个人。
一种无力感充斥在端木凝蕊心头,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军兵倒下,一个……接着一个……
“城主!”冷成孝被溅得一身是血,奔上了望楼。
蝉玉身形一晃,挡在了冷成孝面前,厉声喝道:“擅离职守,其罪当斩!”
羽琴怒道:“慕容成,要卖好儿也不是这个时候,你身为将官,于敌军攻城之际擅离职守,你这是为城主好吗?还不滚回去!”
冷成孝急道:“伤亡惨重,敌军眼看就要攻上城墙,我看守不住了!快送城主离开!”
端木凝蕊猛然回身,快步走到冷成孝面前,抬手一记耳光,打得冷成孝一脸茫然。端木凝蕊厉声说道:“我与吴州共存亡!再敢出言祸乱军心,立斩不赦!滚!”
我与吴州共存亡!这一句带着凄厉与悲壮的尖锐之音,冲破了混沌的厮喊,于城墙之上回荡,唤起了驻军的男儿血性。城主不退,誓死效忠!
那边,已有敌军登上了城头。灵姬与蝉玉对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跃出望楼,飘然落向城墙。端木凝蕊抽出宝剑,却被羽琴从后面拦腰抱住,急喊道:“不许去!不许你去!红衣卫,守住门主!”
灵姬与蝉玉分向两边,一路砍杀,每经过云梯,便会出掌在云梯上重重一拍。十几个来回之后,几乎所有的云梯,都被两人的内力震得内里松软,再也承受不了攀爬之人的重量,相继垮掉。岳王大阵之中,响起了鸣金之声。
灵姬与蝉玉并肩而立,看着退潮般撤回的敌军,灵姬挑起了嘴角,蝉玉纵声大笑。端木凝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才发觉胸闷气短,原来这大半个时辰里,她竟几乎忘了正常呼吸。
“岳王不过如此嘛。”待灵姬与蝉玉回到望楼,羽琴兴高采烈地如是说。
灵姬笑而不语,只是站在端木凝蕊身边。蝉玉挨近了羽琴,轻声说道:“这只是一次试探。岳王若不退,再来时,必会投火焚城。因为他没有时间打造攻城器具,咱们的援军,最迟明日午后便到了。”
羽琴本是想舒缓一下气氛,结果听了蝉玉的话,不由得心头发紧,当下讪讪一笑,不再说话。
乐羽纹带着二百族人,早出了南门,此时已然绕到了岳王军侧翼。这二百人,每人带三十支‘奔雷箭’,五颗土手雷。所谓奔雷箭,无非是文帅取的唬人名字,实际上就是在箭杆上绑上粗大的爆竹,只是这爆竹里面不但塞满了火药,还填装了小巧的三棱钉。点着了射出去,爆炸范围十米左右,反正被崩着,即便不死也好受不了。
来之前灵姬吩咐过,这第一仗打得再怎么惨烈,都不准乐羽纹插手。除非吴州城陷,否则,只等二次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