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宁无力去改变什么,他此时此刻的身份同样代表了世家的利益,更甚者,如今的卫家权势更加雄阔,而渐渐开始向着金字塔顶端而行走。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面对庞大森严的世族大门,卫宁孱弱的身体,终究是不可能推开那层门扇。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自己有限的权利范围内,尽可能的磨平这其中的艰险,至少,这他手中的卫家能够如此。
一个承诺,是卫宁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六年同床共枕,即便当初没有任何****,但既有了骨血,一个男人该有的职责担当,却也还是希望柳媛这个结发妻子能够活得快乐。虽然,这很难。
却也在那一声由大及小,由怨及疲,卫宁忽然觉得自己六年来对柳媛也并非没有半点感情。
至少,在看着怀中佳人渐渐疲累睡去的同时,从未有过的脆弱泪痕,一种不曾在他人面前表现过的软弱,让卫宁心里也升起了一丝怜惜。
月明寂静,丫鬟侍婢早悄然退走,不敢上前。
卫宁苦笑的掣出手臂,却是一片酥麻。吃力的将怀中妻子小心抱往床榻,迈步踏出房门,眼中却是那随柳媛陪嫁而来的小婢痴痴的呆在门外,手中还捧着早已凉去的茶水。
惊觉大门打开,这丫鬟才惶恐的腾开一只手来抹走眼角的泪花,看向卫宁的眼神,终究多了几分感激。
“夫人累了,好生伺候。多叫膳房炖些补品,这段时日……她确是瘦了许多……”卫宁止住丫鬟的行礼,低声吩咐道。
“恩!奴婢明白……”有一种松心而腼腆的微笑,卫宁看着这丫鬟发自内心的欢喜,心里也不由得一暖。
“去吧……倘若夫人有何需要,可寻緑萼,或者主母!”卫宁挥了挥手,这才兀自离去,摇曳的宽大白袖却也轻松了许多。
丫鬟望着卫宁渐渐远去的背影,微微弯下腰,恭敬而感激的行了一礼,这才慌张的抬起手上物什跑进房中。直到看着自家小姐安谧的酣睡下去,这才偷偷的将脸颊上未曾擦干的眼泪抹走。
三日过后,典韦先一步领了小半人马率先返回河东,黄忠自领大军在后,迁徙那截获下来的二三十万户百姓赶往安邑。
与典韦先到的,却是百车董卓从洛阳劫掠而来的财物。满车金银珠宝,明玉美石,清点这些财物的小吏更是险些吓傻过去。
董卓刮地三尺,不仅假罪洛阳富豪为反贼斩首抄家,收百姓金银,更连祖坟也不曾放过,甚至,帝王殉葬也被他挖开带走。
洛阳这座代表富贵权利的都市,所得之物也不过千车,其中卫宁便分去了十分之一。但便是这十分之一,就已经足够支持河东几年的用度。何等可怕。
与这些财帛同时被典韦护送而回的,却是早已经与并州方面暗通消息许久的弘农杨氏一族。
早在卫宁起兵南下会盟诸侯的同时,弘农杨氏一族便开始渐渐疏散族中力量,而各系成员早暗中潜伏。
事实上,杨氏族中依旧有不少人对杨奉与董卓死斗而万般愤慨,在他们看来,即便董卓侵占了洛阳,也万万不敢打他们杨氏的主意,而弘农作为董卓控制之下,杨奉胆大包天与董卓作对,无疑便是将杨氏安危弃之不顾。
更有不少杨氏老人,死抱着那点门槛不肯离去,大有便是死也要死在故土的豪壮。
对此,杨奉早前便是冷笑连连,对一封封措辞严厉的家书当即付之一炬。
从他开始凭借自己的力量打拼混到这个地位的同时,杨氏宗族长老对他已经没有了多少约束力了。
而一群行将就木的宗老,本就在以前对他这样一个出身旁系的子弟多有蔑视。
杨奉的无所谓自行其是,和袁绍叔父袁隗满门被杀的消息,才是杨氏族人恐慌四散躲藏的根本原因。而在此时此刻,他们才惊慌失措的熄灭心中那点贵族的骄傲,不得不承认,军阀的时代即将到来。
不得不说,倘若是另外一个军阀,也未必会对杨氏这样一个大族干些什么,可偏偏遇上的便是董卓这个疯狂的杀人魔王。抛开弘农本土的家族根基,此刻的杨氏宗老,不过是一支徒有虚名的残壳而已,虽然这残躯依旧拥有不少力量,却对杨奉这样一个手掌数万大军,坐拥一方的诸侯没有多少约束力。
卫宁需要做的,便是在杨奉支系身份与正统杨氏之间寻求一个平衡点。既可得宗正之名,杨氏人脉底蕴,甚至是对雍州司隶的影响力,又不能让迁徙而来的杨氏族人,能够在并州站稳脚跟。
河东,只需要一个卫家便足够了。
“老典,一路行军,辛苦了……”典韦回归安邑,自然首先回的便是卫府,卫宁见他第一动作却是呵呵一笑,浑然不顾两人的身高差距,大大咧咧的踮起脚尖拍上他的肩膀。
典韦苦着一张脸,郁闷道,“若不是公子相召,我定然在后面押送那些百姓,让黄忠陪那些鸟人北上!”
一路行来,杨氏子弟的骄纵之色竟是未曾有半点收敛,或是一些不蒙事理的纨绔子弟只当如今并州是杨奉这个旁系一脉所掌握的地方,便将这块土地当作自家的财产,而对典韦这个领军大将肆意指示。
以典韦的脾气当然是勃然大怒,少不得有不少孟浪青年被一阵好打。
等典韦发泄般的诉苦之后,卫宁一愣,苦笑不已。
“你居然打伤了好几个?你这不是给我找事么?”
随同典韦北上而来的杨氏族人,大多,不是温和一派,便一群激进的少壮。顽固不化的老朽宗老,杨奉,卫宁也根本无意将他们的安危看得太甚,那些死抱宗庙故地,甚至还对傀儡皇帝这个虚名愚忠,对董卓这个篡逆之辈心存幻想的,在董卓西迁的同时,几乎全被一网打尽。
也便是说,典韦接来的这百来号杨氏族人,便是正统杨氏唯一留下的部分了。
安顿这些大爷,卫宁自然也是不愿意接过这样的事情的,随便找了个品阶还过得去的郡治从事吏去与他们周旋。但毕竟杨奉名义上是卫宁的上司,那么即便这些杨氏宗族族人本就不受杨奉重视,面子上的工程,还需要做上一做。
等及进郡守府时,卫宁却有些瞠目结舌,脸色霎时变得很是难看,心中大怒。
无他,本就宽大的府门外,却因为二三十名杨氏子弟喧嚣怒骂而显得格外拥塞,显然便是想进去,而不得把守的将校通融。门房处那一彪铁甲却也知道眼前这群公子哥身份不凡,但先有卫宁军令在此,却是不敢有半点疏忽。忍住那一声叫叱怒骂推搡,却又不敢用力将他们逐走,一个个脸色颇为难看,手足无措。
卫宁皱了皱眉头,眼前这群杨氏子弟一个个衣冠楚楚却在此时此刻毫无半点世家子弟该有的容度礼仪,显然便还没弄清楚自己逃亡的身份,竟然还将那种豪族的骄纵毫无保留的带在身上。
“嘿……果然是这样啊,杨氏没落下去,后辈之中唯一拿得出来看看的就杨修一人而已。恩,按照道理来说,这家伙也该是十四五岁模样,却不知道在不在这一堆里面?”卫宁摇了摇头,却没有立刻上前,反倒暗自想到,“不过……看情势,未必也不是杨家那群老家伙故意的试探……”
“哼!若非你们还有利用价值,我何苦还要将你们救下?希望不要给我耍些小手段才好!”半晌,卫宁终究冷笑一声,这才走上前去,当然,此刻脸上那副不屑和冷漠早便化开荡然无存,留在脸颊上的却是一副春风徐人。
“参见卫侯!”
“参见公子~!~”
好似得了大赦一般,守护郡守府的卫兵们见着卫宁过来,人人大喜,眼睛里却又是可怜巴巴的望向他,有狡猾的更是大声请礼,生怕眼前这群杨氏子弟不知道卫宁身份一般。
果然,一干将校恭敬齐声行礼做唱,终究转移了这二十来名杨姓子弟的注意力。
常年接触的皆是达官贵人,家门的显赫同样带来的无与伦比的自傲。往日里,一众杨姓子弟行走街头,皆是焦点般的人物,倨傲那是必然,尤其,杨奉这个族叔雄霸并州河东,使得这群公子没有半点逃亡的觉悟,反而更像是踏青游玩一般。
听闻卫兵的大声见礼,二十双眼睛霎时打量起卫宁起来,继而窃窃私语,半晌一身作华服的公子显然便是这群人中的首领,傲然而出,脸上便几乎少不得刻上尊贵二字的气色,上下打量卫宁一番,这才当先出言道,“你便是卫宁?”
卫宁看眼前之人,腰缠玉带,挂金玉,很明显,便应该是杨氏嫡系出身,听他语气颇为无礼的质问,却也好不在意,淡然一笑道,“在下便是卫宁!”
那公子冷哼一声,忽而语气一变,恼怒的指着府门外那群刚松了一口气的府卫道,“我听便是你命这些人挡我等入府拜见族叔!?你又有凭何权可行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