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气开放,却又对某些根本性的问题上,固执不同情理,这便是卫宁对南方士族的最基本认识。
喜爱是一回事,但可恶之处,却也是卫宁颇为痛斥的。抛开陈氏家族而言,卫宁单单欢喜的,却是陈登本身的才华。
其余人或许对陈登的名帖而不以为意,但陈登对卫氏的拜访,却是水到渠成,反而还迎来了卫宁的盛情欢迎。
卫宁的态度是关键,整个河东根本就是他的一人堂,这已经是共识。不管可以称呼卫宁是权臣,还是逆臣,总而言之,这个天下,注定了他卫宁便是跺一跺脚,便能撼动三天地震的角色。
陈登此来,可以不在乎皇帝的意见,也可以不在乎朝廷满朝公卿的脸色,唯一只需要得到的,只是卫宁的认可。他已经将卫宁这个典型的出生河北的士族当作了倾尽全力需要攻克的坚固堡垒,却在开门处,卫宁的盛情而弄得不知所措。
北方士族对南方士族的争锋相对,陈登是早有所准备的,而此刻,反而弄得他胸中的尖锐说辞无用武之地,却是有些丧气了。
能当得卫宁出门倒履相迎的人,这个天下已经是屈指可数的几人而已,严格来说陈登的名气并不足矣,但他不也是和卫宁一样是个苦命的娃么?而更深一处来说,陈登却也是出身南方士族的典型贵族子弟,卫宁刻意的盛大礼遇,其实……在另外一个程度来讲,何尝不是为了表现给南方士林的一种表现。
虽然,他在安邑打压士族的手段已经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问题了……
徐州如今受了曹操的兵锋所困,前段时间还有卫五传回的情报已经让卫宁得知,保留在陶谦手中的城池,已经只剩下下邳和彭城两处而已,可以说,整个徐州之土地,几乎已经全部落入了曹操的手中。
倒是彭城的表现让卫宁眼中一亮,在陶谦的一系列措施下,如开仓放粮,流言四起,针对徐州士族心中最脆弱的要害而发起的暗中冲击,竟然让整个城池同仇敌忾,上下同心起来,以至于,整个彭城竟然让曹操屡攻不克。
徐州能入卫宁眼中的人才不多,事实上,最为耀眼的一位,便在他的眼前。
气度不凡!这便是卫宁看到陈登的第一眼感觉。
这样一个与卫宁年龄相若的人,让卫宁看到了胸中绝对的从容,不卑不亢,而眼中毫无掩盖自信,显示了主人无比的傲气,而这一切的来源,出自的,自然是他的智略远超常人。
可惜了,这样一个人物,却还是如同他一般,不能扛过天命。
卫宁微微浮起了一丝遗憾,更多的却是兴趣,举起酒盏,不由自主的生出了要改变陈登命运的想法。事实上,比起他那无药可医的先天之疾,后天的病格,并非难关,手中,已经有了董平这样一个接近医圣手段的杏林圣手,未必不会让陈登继续延伸下去。
“元龙先生自徐州而来,宁心中或是已有了猜测……不妨直明,开门见山,何不痛快?”卫宁举起酒盏,对着陈登高声笑道。
陈登脸色不改,恭敬的连忙举起酒樽,看着眼前这个与他同岁的男子,却已经是天下最为显赫的上位者,心中却是也多有赞叹,闻得他出言,那丝浮想联翩却又被他很快抛诸脑后,只有不卑不亢的冷静,“小臣得陶使君委命北上前来进谏朝廷,卫侯此言,却是笑话了……”
“哦?”卫宁微微一笑,又道,“莫非不是因为如今徐州岌岌可危,陶州牧方让先生前来求援否?呵呵……若非如此,圣上初定朝廷,恐怕也在陶大人眼中吧~!~”
“呵呵……卫侯说笑了!天子昔日受逆贼所迫,颠沛流离,我家主公昔日不也曾和卫侯一同举兵伐贼?只是后来帝架西都,千里迢迢,却是有心无力,逆贼行凶,更显艰辛,我家主公每日奉想到陛下受辱,皆泪然涕下。如今有卫侯首倡大义,迎驾安邑,有卫侯贤才辅佐,我家主公身体病弱,却依旧不忘皇恩,如今正是遣下官前来朝见,又如何不是忠义之心?”陈登淡然一笑,不卑不亢的回道。
“那既如此说来,先生此来,却只是为了朝见天子,非有所图?”卫宁不置可否,举杯微微抿了一口,道。
“朝廷新定,但天下诸侯各不服号令,陶大人本有心为国出力,扫平逆党,但却正是如此,以至于如今身体抱病不堪,州郡事物繁重,不得不退,虽有壮志,却无可奈何……唉,州牧方遣下官北上,一为觐见天子,二则实乃请朝廷,怜陶大人忠君为国之心,另遣一良才南下,接替州郡印绶尔……”陈登脸色一变,当即铿锵有力,激昂言辞道。
“好个以退为进……!”卫宁抿了一口酒水,心中暗道。
陶谦确实是名义上的徐州牧不错,可如今的徐州,大半都已经被曹操所攻破了,就算是州治的彭城,也是苟延残喘,卫宁不知道陈登用了什么方法让整个徐州大半的世家群起响应,也不知道陶谦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但,以曹操的狠辣果决,彭城要被攻破,应该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事实上,卫宁更加感兴趣的是,在如今彭城已经日暮西山的窘迫局面,如此这般的孤注一掷,陈登到底是有什么自信,能够让他卫宁相助?
陈登的以退为进,在赴宴众人眼中,无疑是异常可笑的。一个名义上的州牧,和一个已经取得了大部分既得利益的强大诸侯,这之间,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比性。
河东虽强,但也不至于一直盛气凌人,咄咄逼人之下,因为这样一个苟延残喘的势力而反而让曹操嫉恨心中,无疑是异常不智的。
而众人,也实在想不到,一个跨越了两个诸侯的土地,一个已经随时都有可能覆灭的诸侯,又有什么资格,能够得到河东的青睐?
或者,这只是上首位子上面那个年纪轻轻的士子,盲目到狂妄的自信?
几乎在陈登话音刚落的同时,宴会堂中,几乎霎时间便同时响起了几声嗤笑。连带着卫宁,都被陈登这一席冠冕堂皇的话说得有些目瞪口呆。
甚至谈及徐州,不外乎都是世家大族横行,将州牧的权柄架空的笑话,就算不知道陶谦出了什么代价带动满城世家同心协力,可就算用脚趾头来想,陶谦的牺牲一定庞大。
而,就是这样一个已然既无名,无力又无实的诸侯,还有妄图来打动河东?笑话而已。不过,除了这些大多数人的第一直觉外,赴宴中,却还是有一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郭嘉微微看了卫宁一眼,双眼炯炯有神的又看了陈登一下,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
比起大多数人看到的是触手可及的利害,郭嘉的心思却已经浮想联翩了起来。
是的,如今的陶谦已经是日暮西山,便在曹操这样一股滔天大浪下,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不过,就算一无所有,甚至明面上能拿出来的东西并不够打动河东的心,郭嘉却从陈登的话中,听出了别样的味道。一处很关键的东西。
臣服!以及大义!
就算陶谦已经潦倒至此,就算陶谦已经一无所有,不过,他却也是曾经一同讨伐董卓的其中一路诸侯,更是名义上的一州州牧!
河东草定三州,挟天子以令诸侯,建新都于安邑,设百官成新朝,天下人人奔走相告,但多数人,只是冷眼旁观。
卫宁在政治上取得的优势,事实上,只局限于河东一地而已,在外交上,几乎没有得到多少人的认可。
而现如今,陈登所代表的徐州牧陶谦,前来觐见皇帝,臣服新朝,这便是正名!
可以说,在天下诸侯还在观望,甚至是心照不宣的抵触刘协这个新朝廷下,陶谦,才是第一个,真正拿得出分量的角色,第一个宣布河东新汉的正统性的藩阵大员。
想通了其中的要害关系,郭嘉的眼神便在陈登的脸上停留了更长的时间,让他颇为觉得有趣的,能有这样的敏锐局势把握能力的年轻人,在看卫宁不置可否模样的同时,似乎眼中还流露出了些微的失望?
为什么会失望?这似乎也是一个值得耐人寻味的问题。
郭嘉似乎能从陈登的身上,找到许多和自己相似的影子,桀骜不顺,自信才华,波澜不惊,不卑不亢。一如同卫宁对陈登的亲切感觉,似乎郭嘉对这样一个年纪相仿的人物,同样也有了不少的兴趣。
事实上,在陈登一派看上去的胡言乱语,或者说是异想天开之后,同样,他的眼睛却也注视着卫宁而去,很想知道,卫宁这样一个传奇人物,会在什么时候听出其中的暗藏玄机。
可正如同郭嘉所看到的一样,他的眼里渐渐浮起了一丝淡淡的失望,在他看到,卫宁除了醉眼迷蒙,似乎并没有对他的话有多少深思。
再英雄了得,再才华横溢的人,是否都会在巨大的胜利之后而不知不觉有所变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