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太一怔,岑安却已经站起身来:“我梳洗一下,太太稍等一会儿。”
2004年的冬日来临的时候,岑安的病情已经越来越重。
她夙夜不能入睡,闭上眼就说看到了孩子,夜里一遍一遍爬起来打开卧室的房门,非要说女儿在外面敲门,整个赵家被她折腾的鸡犬不宁,原本赵景予一直不肯送岑安去看医生,闹到这样的地步,也不得不悄悄的去上海请了精神科的专家过来家中给岑安诊治。
她的病情确定,因为失去孩子的刺激实在太大,又不曾及时的去做心理治疗,她最初只是患上了抑郁症,而如今,已经明确的被诊断出是精神分裂。
这也是为什么她有时候犹如常人一样,有时候又如撒癔症一样疯魔万事不知的缘故。
好在只是精神分裂的初期,医生说,如果按时服药,及时去看心理医生做心理治疗,家人多关心开解,她的病情是可以控制住,甚至渐渐好转的。
赵景予听得医生如此说,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如果岑安的病情一直恶化下去,不要说赵家再也容不得一个疯疯癫癫的儿媳妇,就是他,也不得不考虑一下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了。
赵景予亲自去上海请了甄艾来家中探望岑安。
他知道她们两人关系特别好,感情深厚,他想的是,也许甄艾的到来,可以让岑安敞开心扉,把心里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出来,兴许病就好了。
毕竟,他并不十分情愿让外界知道,他的太太因为失了孩子而得了疯病。
虽然赵家在这件事上清清白白,但却架不住外面的媒体记者会怎样乱写。
好在,甄艾的出现,竟似真的让岑安的病情好转了一些,待到新年的时候,岑安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再犯病。
甄艾回了上海,还经常给岑安通电话,赵景予注意到,岑安的脸上也渐渐的有了笑,有时候,她还会在阳光好的午后,抱着阿呆在花园里玩上一会儿。
赵景予就抽空回去宛城了一趟,毕竟,逼近年关,公司里还有一些事情等着他来决断,而他,因为岑安的病,在京城耽搁的时间已经太久了。
赵家这一个年,并未如往年一样过的热闹喜庆。
一则是老太太如今还躺在床上不能起身,二则就是因为岑安,不知是看到了家中亲戚带来的小孩子又要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还是因为断了药的缘故。
抑制精神方面疾病的药物副作用实在太大,岑安在服药期间,头发几乎是一把一把的掉着,后来只得剪短了,她还因此大哭了一场,躲在房间里两天都不肯出门也不愿意吃饭。
药物对她的身体损害实在太大,她甚至有一次神情恍惚的差一点把赵太太给推到园子里的池塘中去。
也正因为如此,赵景予在医生复诊之后,确定她的病情已经得到缓解时,就做主先断了她的药,只是心理医生那边依旧是一周三次的去。
只是,在除夕夜,岑安却仍是闹出了不小的变故。
赵太太抱着赵家旁枝家里的小孙女在怀中逗弄个不住,甚至当着岑安的面还抹了一把眼泪,又念叨起她不得出世的小孙女。
一屋子的女眷赶紧劝的劝,安慰的安慰,赵太太也怕老爷子那边知道了不高兴,毕竟大过年的,就赶紧收了眼泪。
却不料,岑安忽然就发了病。
她咬着牙,也不说话,只是死死盯住赵太太怀中粉雕玉琢一样的小小女婴,扑过去就要抢在自己怀中。
赵太太被她这癫狂的样子吓坏了,哪里敢把孩子给她,可偏生岑安这一会儿力气大的离谱,赵太太手背上脸上都被她抓出了几道血印子,怀中婴儿几乎都要摔到地上去,赵太太立时就尖声大叫了起来,还是众人反应过来,一起上前拉住了岑安,又赶紧把哇哇啼哭的婴孩儿抱走,这才没酿出大祸……
却还是惊动了赵老爷子和赵至诚父子。
赵老爷子拄着拐杖看着闹的七零八碎的现场,好端端的喜庆家宴,就这样潦草收场,又想起老宅中躺在床上的妻子,不由得唏嘘叹了一声,竟是差点掉下泪来。
老人家不愿再待下去,颤巍巍的转身离开了,赵景予赶紧亲自送了爷爷出去。
赵至诚更是火冒三丈,年后,他就要就职新的职务,这个职务比起他之前的职位,虽然只是小小的升了半级,但是却是手握实权的位子,赵至诚因此十分满意,在他的授意下,赵太太和宋太太走的更近,关系也更亲密了。
年关将至的时候,赵太太送了宋太太十分丰厚的年礼,当然,这还只是明面上给长辈们过目的,私底下她送的珠宝,更是让宋太太一整个新年都高兴的合不拢嘴。
这样的大好开端,赵至诚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一屋子的堂兄弟,旁枝的不算亲近的亲戚们,酒桌上把他捧的正是兴致最高的时候,却偏偏这边闹成了这样。
赵至诚看一眼妻子狼狈的样子,那玉雪皎洁的手背上几道血淋淋的口子看起来实在可怖,他再看向一边披头散发的岑安,那怒火就再也隐忍不住了。
“不能再这样任她闹下去,我早就说,她这疯病,就该送到精神病院去,咱们赵家也没亏待她,传出去也不会有人说我们不仁义。”
“谁说不是呢?请医用药的,好吃好喝的,咱们也从没亏待过她,孩子没了,谁心里好受,偏偏她是个没福气的,现在大过年的闹成这样,我这张脸……”
赵太太捂着脸哭起来,身边的女眷们赶紧上前轻声安抚劝哄起来,就有人附和起来:“二哥说的对,侄儿媳妇现在病成这样,再待在家里,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依我说,还是送去医院的好……”
“是啊是啊,刚才她发起病来的样子可真是渗人,要是慢一步,指不定孩子就被她弄伤了……我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呢……”
“就这样定了!”
赵至诚拍了板:“年后就联系好医院……”
“我不答应。”
赵景予送了老爷子回来,正听到众人的交谈,他面色一凛,大步跨进厅内,目光先是落在岑安身上,然后才缓缓看向满面怒容的赵至诚:“父亲,不能把岑安送到医院去。”
“理由。”
赵至诚这一次实在是恼的厉害,对着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好声气。
赵太太更是惊愕不已:“景予啊,她这样子,你都看到了……”
“医生说了,只要不刺激她,她就不会犯病的,方才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大约也是因为母亲你抱的那个小女婴的缘故。”
赵景予说到此处,赵太太不由得轻轻颤了一下,面上却不露分毫:“亲戚间正常的走动而已,难道我作为一个长辈,抱一抱小辈也不应该?”
“可是母亲您明知道岑安看不得这些……”
“胡闹!因为她一个人,咱们赵家连正常的亲戚往来都不行了!景予,你素来能干又聪慧,我一向对你放心的很,但如今看来,你也是糊涂了!”
赵至诚见他竟然为了一个疯女人,连自己父母的颜面都要下,更是对岑安厌恶至极:“这件事我说了算,这样的儿媳妇,我们赵家没有把她休下堂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岑安是您的儿媳妇,却也是我的太太,她的去留,却应该是我这个做丈夫的说了算!”
赵景予却并不松口,他一步走到岑安跟前,伸手将她从几个佣人的桎梏之中拉过来自己身边,有些粗鲁的对她吼了一声:“看你这疯疯癫癫的样子,还不滚回房间去!”
岑安一怔,原本因为被赵太太身边佣人制住而惊慌不已的她,眼眸中忽然流出一丝惊愕来。
为什么,他不答应把她送走?
这是多好的机会,原本病情逐渐稳定的她,在赵太太这一言行的刺激下忽然失控发病,将赵家家宴闹成这样,又是万家团圆的除夕夜,甚至,还抓伤了赵太太的手脸……
就算真的把她送走,也没人会说赵家的不是,可是,他为什么不答应?
是了,他这样做,让外面的人知道了,不定又要怎样的夸赞,赞他与妻子感情多么深厚,赞他多么的重情重义……
赵景予触到岑安的目光,他也看清了她眼底的惊愕和疑问,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些嫌恶的把她往楼梯入口那里一推:“孙姨,还不赶紧带少夫人上楼去,磨磨蹭蹭干什么?”
孙姨赶紧小跑过去扶住岑安:“少夫人,咱们先回去房间吧。”
虽然孙姨也知道岑安今日的举动不妥当,但赵家这样虎视眈眈似要吃人一样的举动也让她觉得心凉。
岑安低低应了一声,任由孙姨扶着她上楼去了。
赵景予看着她上楼离开,这才目光平静的望向震怒的父母:“爸爸。”
他长大成人之后,很少再这样亲昵的唤他爸爸,总是冷冰冰的一声父亲。
赵至诚的神色微微一动,“景予,你翅膀硬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也管不住你了。”
“我只是觉得,她既然病情在恢复,那就不必再送到医院去,精神病院那种地方,您也知道,就算是个正常人进去大约也要疯了,何况是她呢?”
赵太太握紧了双手,只觉得心口滴血,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却为了别的女人说话,连自己母亲被伤成这样都不顾,却还是一心一意的维护着那个剑人!
赵太太恨岑安几乎到入骨的地步,再忍不住,冷冷笑了一声;“好,你要把她留在家中,那我走!”
赵景予心知母亲今日受了伤,又丢了脸面,不会善罢甘休,但她盛怒之下,他就是再怎样劝也无用,不如私底下等到母亲气消了,再把这其中利害细细讲给她听。
赵景予在宛城的竞选正到最残酷的时候,他这时候,不能把岑安送走,甚至,就在年后的不久,他还需要岑安的出面,来帮他拉取更多民众的好感。
但是这些,却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讲的,如今赵家他们这一房,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明里羡慕暗里嫉妒,他更是需要事事小心的好。
赵景予这边心思电转,赵太太却是窝了一肚子的火,扶了身边佣人的手,转身就向外走。
赵景予见状,也只得伏低做小,毕竟,大年夜的,若是赵太太真的一怒走了,传出去,他到底要背一个不孝的名声。
赵景予对身侧的人一使眼色,立时有人上前殷勤扶住赵太太:“太太,您这又何必呢?少爷是您的亲儿子,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儿子不和母亲站在一边的道理呢?”
赵太太又哪里是真的愿意走,顺势淌下泪来:“什么母亲,他娶了媳妇了,就把生养他的母亲早忘的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