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在怀疑了吗?”顾怜眨巴着眼一动不动地与云薇对视,这样的角度,刚好能让云薇的长发垂落在他肩侧,暖风拂过,云薇的发丝就会飘起刮蹭着他的脸颊,勾的他不知是身痒还是心痒。
顾怜干脆站起来,这下换成了他俯视云薇,他郁闷地发现,这样的效果其实并不怎么好。少女雪白的脖颈随着仰头的动作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顾怜觉得云薇的脖颈比他家隔壁的天鹅妖都有着诱惑的资本。哪怕醉红阁的头牌也比不上这种视觉冲击。
云薇并不知道顾怜在天马行空的想什么,她等了一会儿没得到顾怜的回应,就打算回房休息,顾怜这才拉住她衣袖:“云儿,我说出来你可不要笑我啊,我的某些记忆似乎……不太正常。”
云薇淡定地扯回衣袖,看了看苦恼中的少年郎。
此时天空突然下起了一场流星雨。
顾怜在霁月咋呼的同时抬起头,兴致勃勃地看了半天。
记忆可能存在问题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如此心无旁骛地欣赏流星雨。云薇一时不知道该说他没心没肺,还是该夸他天性开朗。
或许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
不然顾怜的情绪也不会转变的如此之快。
云薇负手道:“那段记忆里包括你突然来到这里的线索吗?”
顾怜没办法给出云薇一个确定的答案:“我想应该是有的吧……”
不正常的记忆正是他在鬼界内的事。
送魂日临近终了的时候,一些留恋人间的鬼怪不愿离开,鬼界内鸡飞狗跳了好一阵子。即便骚乱被那位黑衣鬼差一力平息,但是顾怜也因此受到了波及,险些一脚踩进阴门,直接入了幽冥。
以他当时的心性修为,一旦进去了,那就是被同化成异端的结局。
好在和他一同进来的阿绿及时出现,把他从阴门中拖了出来。
此事因果顾怜已经记不得了,但唯有恐惧被身体记住。
其实这一突发情况最多就算是有惊无险。
青龙院里接触的比这件事惊险的案子多了去了,也没见哪一个给顾怜留下心里阴影。可现实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顾怜在经历了那件事之后,对鬼界二字,简直就是到了闻之变色的地步。
然而,恐惧一件根本就没发生过的事情,就说不过去了。
按照顾怜的性子,死里逃生,如此刺激,他定是要和同僚们好生吹嘘一番。如今别说吹嘘此事,他根本连想都不愿回想它。
即使记忆可以被篡改,身体反应却不会说谎。
那夜在鬼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且深深地刺激了顾怜。
如果这次不是因为主院书房的事情,霁月给出了鬼界的猜测,他想他也不会把这件事从脑海里拎出来细查,或许再隔不久,他就会连同那夜的经历一同忘个彻底。直至再无回想起的可能性。
顾怜没理由忘记那夜的事情。
是谁不想让他记起?
要是真的想让他忘记,为何不干脆直接抹掉他的那段记忆?
顾怜想不通,关于此事,他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又或许真是他自己记错了?
云薇仔细推敲着顾怜所说的事,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种会给顾怜留下如此严重影响的事情,不该被弱化了记忆,反而应该是顾怜印象最为深刻的才对。现在却恰恰相反了。
顾怜的记忆确实有点儿问题。
“不过我那时被灌了好多酒,也未必是别人动了手脚,不都说喝醉的人的记忆不可靠嘛。”顾怜移开眼,抱着自己的长剑叹气。
云薇提点道:“阿绿也不清楚?你没有去找过她?”
顾怜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回家后就被院守大人发配到远处平乱,等我平乱回来,阿绿已经搬家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就算有心找她,也没有任何的线索啊。所以这事儿就搁置下去了。”
云薇觉得这事儿八成没那么简单:“这么巧?”
顾怜点点头:“唉,就是这么巧。阿绿都在那里住了好几百年了,也不知突然抽什么风啊,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那可是金陵皇城啊,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别的妖想挤都挤不进来呢。”
“云儿也怀疑阿绿?”顾怜眨眨眼,云薇能想到的他如何想不到,他往栏杆上一坐,左脚搭在上面,说道,“阿绿是金陵的本地妖,除了喜欢勾引一些好色之徒,吸**气,也没干过什么欺压百姓的坏事。她与我没有仇怨,即便对我有杀心也大可不必救我,让我进了阴门岂不是更加省事。何必等救了我,又动了我的记忆。”
“她最大的毛病,就是分明没有作画的才情,又死爱作画。成为画道宗师估计是她一辈子的执念。”顾怜回忆道,“她都快魔怔了。每次阵师阁出了什么作画的法器,她都要过去凑个热闹的。”
“她和夜阁主有往来吗?”
“据我所知,这两人之间完全没有交集。”
“那她和你先生有交情吗?”
云薇就见到顾怜笑了,是很开心的那种笑,顾怜解释道:“交情到是算不上吧,只是她偶尔会去画堂,我先生爱去那里。”
云薇沉默,扭头,转身,进屋,关门,一系列动作相当迅速。
顾怜明明什么都想得通透,却还故作迷茫的找她帮忙。
这根本就是在逗弄她。
云薇倒是没有生气,至少这个故事还算有意思。尤其是看到窗外的少年郎低声下气地忏悔,似乎只要她一个皱眉,他就能立刻五体投地式忏悔罪责时,云薇眼中破天荒的有了一丝笑意。
但是云薇依旧绷着一张俏脸看着顾怜。
要问少年郎顾怜现在的想法,那就只有两个字。
后悔。
当事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做什么要逗云儿玩呢。
究竟是谁给他的勇气去挑战云儿的耐性?
哦,对了,是霁月。
顾怜一个眼刀子杀了过去。
已经进入梦乡的霁月不知何故感觉潭水似乎凉了些。
“云儿,你别关窗户,我可以解释的,我真的可以解释的!”顾怜说完这句话觉得还挺耳熟,略加思索,他恍然,这不是霁月的风格吗?坏了坏了,他被霁月给影响了,这不好,非常不好。
“你一天都不见个笑脸,我想逗你开心嘛。好云儿,我承认我用错方法了,我发誓没有下次。”顾怜装模做样的指天起誓,“看在我初衷还算可以的份上,云儿你就不要生我气了吧,好不好?”
云薇站到窗户边,道:“再有下次,你就别想回家了。”
“云儿要是愿意养我一辈子,那我不回家也不是不行。”顾怜佯装认真地说道,见云薇又要关窗,他急忙抬手一挡,“云儿,云儿,就算我真回不去,我也不用你养着,到时候,我养着你就是。”
云薇听不得顾怜满嘴胡话,可顾怜又挡着不让她关窗户,她便抬手重重的敲了一下顾怜的脑门:“不许说废话。”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说正经事。”顾怜揉着脑门,云儿的力气就是小,发起脾气打人也像挠痒痒似的,一点儿都不像他阿娘和阿姐那般手劲儿足,可他不敢说出来,只敢这么一想罢了。
云薇用眼神示意他快点儿说。
顾怜也不在闹腾,他趴在窗框上,接着他之前的话头:“我先生为数不多爱去的地方,就是二月桥附近的小画堂。我猜着啊,既然阿绿也去过那里,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俩就认识了呢。”
云薇点点头。
“所以啊,我被那群酒鬼拉去灌醉的期间,阿绿又在哪儿?她为什么恰好就能帮我一把,却又在这之后消失个无影无踪。”顾怜又绕回了最初的问题,并且依旧不得其解,“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说,大晚上的你们俩小妖怪不睡觉,要是聊些风月也算是个应景,听听你们这都聊了个啥。话说,你们不睡,可老妖怪也是需要一个安静的睡眠条件的,妖老了,睡眠就不太好,容易被吵醒。少年郎你还释放妖力,这是要吓唬谁?妖力要控制好……”
霁月的声音在顾怜脚边响起。
顾怜一低头,就发现趴在小龟背上的老妖怪霁月。
“行了,你说你差点儿进入阴门,你进的阴门,长什么样?”霁月打着呵欠,尽力转着自己的脑袋防止一不留神就睡过去。
“阴门不都长得一个样子嘛。”顾怜不解的回答,但是他还是仔细的回忆了一番才道,“是一扇上面印刻着红色彼岸花的黑门。霁月你怎么了?你干嘛这幅见鬼的表情,难道它有什么问题吗?”
“少年郎呦,我发现你的运势真不是普通的好啊。这么能作幺蛾子竟还能活到现在。”霁月先是震惊后是感叹,“假如冬娘衣坊下次搞什么妖界幸运之子大评比,我一定带头给你拉选票。”
“有你说的那么玄乎吗?”顾怜不信。
霁月不甘被小崽子质疑,呛声:“你看到的那扇阴门可不是寻常的阴门,少年郎,寻常阴门无非是通往阴冥之界。”
“可那扇门却是直接通往轮回楼的死亡之门。一旦你入了轮回楼,倘若上行,好歹还有一线生机。可你作为闯入者,轮回楼必定引诱你下走,那么作为生灵的你就会直接被地狱业火吞噬,地狱业火会无时无刻灼烧着你,直到你的魂魄被烧得连渣渣都不剩。那位执掌轮回楼的鬼君可不会心善到出手救一个闯入者。”
古往今来,总有一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擅闯,轮回楼为他们打开的门,永远都是通往地狱的。哪怕对方是仙神,都不会例外。也就只有东城的殷九,只有那位爷,可以砸门砸得肆无忌惮。
可谁又有殷九那种天眷的强悍本事,能够彻底无视地狱业火,甚至于能让地狱业火主动铺路呢?轮回楼鬼君都没这个能耐!
云薇听着两妖的对话,心中也是一惊。
顾怜脸色一白:“所以踏入那扇门,一定会看到通往地狱的路?”
“这是必定的。”霁月点点头,“不过,这也不排除你福大命大,正好让轮回楼网开一面,给出你另一条路的情况。可只有鬼君能够在现世打开那扇门,我估摸着,那个时候,鬼君应该就在附近吧。送魂日这么紧要的时间,鬼君亲自出马,也不是不可能的。”
顾怜渐渐皱起眉头。
“鬼君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为了不让生灵误入死亡之门,所以才特意将它开在了鬼界里。”顾怜道,“你跑进鬼界也没什么事,可踏足那扇门,问题就大了。你真的会魂飞魄散的,懂不懂?”
顾怜神情恍惚,也不知是否是月色的缘故,他的脸色突然间又白了几分,就连下唇都被咬的泛青。他分明记得,他踏足那扇门之后,眼前什么都没有,空洞洞的,就像传说中的混沌虚空。
可霁月的话就像一记重锤,无情地砸烂了这一片黑暗。
云薇淡定地看着顾怜,少年郎此刻很是不对劲儿,但她的理智告诉她,她不可以去打扰顾怜,这事必须顾怜自己去看破了。
长剑因为感知到主人不安的心绪而发出嗡鸣。
顾怜握着剑柄,指节青白,就差一点儿,他就可以记起来了。
快点儿回想起来!
那天,那夜,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怜状态实在是吓人,霁月不由得唤道:“少年郎……”
“是了,我没有踏进那扇门!”顾怜猛然清醒,他看着自己的手,眉宇依旧紧锁着,他无比确信地开口,“踏进那扇门的,不是我,我自始至终没有踏进那扇门,进了门的人,是我的先生。”
“你先生?”霁月震惊。
云薇敲敲窗棂,思索着顾怜的话,很快,她询问道:“你的记忆可信吗?如你之前所说,你先生是人类,他如何能够进入鬼界?”
顾怜看向云薇平静的脸,混乱的心境得以暂时的平复,他松开握剑的手,摇头解释道:“我能够想起来的也就这些。那时候我看到先生在往阴门走,情急之下,我便想去救他出来。可是,门前的鬼怪太多了,等到我破开他们靠近阴门的时候,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