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吃饭气氛很沉默,折喜的话很少,在饭桌上基本不吭声,偶尔徐以媛和唐老爷子问她几句,她放下筷子,沉吟几秒规规矩矩地回答。
她的声线干净清脆,不热情,也不冷淡。
唐冉之突然记起他第一次见到折喜的模样,那个时候的她明明不是这样寡淡如水,难以接近。
她明明很爱笑,她笑起来很好看,露出两颗小虎牙,熠熠生辉,就那么猝不及防闯进他的心里。
唐冉之发现她又痩了点,明明他才走了一个月。
吃了一半,徐以媛看了看桌上三个人,突然问,“冉之呢?怎么没见到冉之?”
饭桌上顿时静默几秒,安静得可怕。
唐冉之放下筷子,语气温文如水,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的表情,仿佛眼前的女人真的是他母亲,“妈,您不记得了,小叔叔还在北京的军校。”
“哦对,我记起来了,冉之上次回来还给我带了北京的特产……”徐以媛手舞足蹈说着,脸上的笑真心真意,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对待唐冉之这个弟弟。
想到刚才在三楼唐冉之说的话,折喜在心里冷笑,飞机没失事,但是一人饰两角,肯定累会都累死吧。
可这就叫报应不是么。
吃完饭后,唐冉之便回公司了,徐以媛不让折喜走,说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折喜和唐冉之结婚半年后,两人对徐以媛称想过二人世界,一同搬出唐家。
徐以媛虽不舍,却也理解年轻人的想法,很爽快就同意了。
虽然住在外面,但并没有住在一起。偶尔回唐家,折喜也会故意错开与唐冉之见面的时间。
因为这样,她与唐冉之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同时出现在唐家了,徐以媛看不到他们俩,病情犯了,又闹了起来,唐老爷子才叫折喜去接机。
其实折喜明白,她虽与唐冉之结婚,却有名无实,唐家也不会承认她。
不过要是徐以媛没病,也是不可能认同的。
唐冉之于唐家来说,他可是唐家未来做主的人,而她呢,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怎么都配不上。
——
折喜便陪徐以媛在后院说了一会话,中途她接了苏烟一个电话,苏烟是她的好友,是工作室的合伙人。
工作室的全名叫‘花弄传媒形象设计工作室’,几十个人的团队,是一家以人物形象设计为主的工作室。
说白了,也就是给别人化化妆,往大一点就是承担影视剧组的化妆与特效。
苏烟兴高采烈在电话里告诉她,她刚刚接了一个大单,对方是明星团队,要拍摄一部电视剧,其中的服装,发型,妆容,全部由工作室负责。
听到她的话,折喜显然也很高兴,对于今晚要留在唐家睡觉的阴霾也散了不少,她回道:“什么时候开工。”
“年后。”苏烟答。
“好。”折喜在心里计算,离过年也不过只有一两个月了,又想到什么事,她说:“阿烟,这两天我不回工作室了,你带带猫子和楠楠她们。”
“行!”苏烟爽快挂断电话。
折喜现在的工作只是带带新人,除非顾客点名要她,除此之外她不会为顾客服务。
而楠楠和猫子是刚毕业的学生,折喜带他们俩。
折喜从小就不爱学习,喜欢捣鼓这名堂。
那时候她还天真告诉徐锡宁,她要成为著名的化妆师,她要给最红的明星化妆,她要去巴黎见她的偶像,她要在偶像的团队做事。
“加油!”徐锡宁对她有高大上的梦想显然很开心,直为她加油打气:“阿喜,一定会实现的!”
唐冉之走过来听到了,在背后不冷不热地说:“折喜,我建议你先把英语学好,我记得你上次英语考了39分,啧啧啧。”
“……”
徐锡宁很崇拜考上空军学院的唐冉之,对他的话几乎是深信不疑,“阿喜,我觉得……小叔叔说的有道理。”
折喜忿忿转过脸,“叛徒!”
——
折喜接完电话去后院,徐以媛已经走了,她连忙去徐以媛的房间,看到她的身影,她才松了一口气。
卧室的桌上摆放几个相框,折喜放眼望去,全是她和唐冉之的婚纱照。
照片里的她,被唐冉之抱在怀里,男才女貌,洋溢着幸福的味道。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被唐冉之抱在怀里时并没有笑容,眼神空洞得可怕。
可就是这几张相片,却被徐以媛似如珍宝。
徐以媛坐在床上,手上捧着一张结婚证。
折喜不用走过去看,就知道这是谁的结婚证,那上面明明是唐冉之的照片,连名字也是唐冉之三个字。
可徐以媛像看不见似的,缓缓抚摸照片上的两个人儿,喃喃自语:“阿喜真漂亮,锡宁你可真有福气。”
折喜张张干哑的嘴,却什么都没说。
唐家已经没有徐锡宁的照片了,关于他的,全部被封尘了,毫无痕迹。
折喜都快记不清徐锡宁的面容了,有时候她要回忆很久关于以前的事,才能想起他的样子,他的笑容。
听到脚步声,徐以媛这才抬头看她,眉角笑开,显然很开心,“阿喜你回来了,锡宁呢?”
明明刚才唐冉之去公司是她和徐以媛一起送他去车库的,可这样的事情不知发生了多少遍,折喜不胜其烦的解释,语气温温婉婉,“妈,锡宁去公司了。”
“哦……”徐以媛点点头,目光呆滞捧着结婚证看了起来。
折喜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徐以媛的头发,黑色的发丝里夹杂着几根银丝。
徐以媛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可为了生活的操劳,也不得不劳碌。
来到唐家以后,虽然一直在用保养品,可眼角的皱纹,告诉折喜,眼前这个胜似她亲生母亲的女人已经老了,在失去自己儿子的那一刻,她的心也死了。
折喜也一样,在失去徐锡宁的那一刻,她的心再也不会热了。
好不容易哄着徐以媛睡了,折喜才从卧室出来。
唐老爷子不在,唐家只剩几个佣人,知道折喜的脾气,都没敢跟她说话。
整个下午,折喜呆在唐家,她很无聊,便一个人在放映室看电影。
偌大的放映室只有她一个人,她的面前放着新鲜的水果,咖啡,蛋糕,她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唐家很有钱,她对钱这个字没有概念,只知道她第一次走进唐家,是因为徐锡宁兴高采烈告诉他,他要回到一个很有钱很有钱的人那里。
徐锡宁说:“阿喜,你和我一起去吧,我害怕。”
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被泥土弄脏的裤脚,揣揣不安站在金碧辉煌的唐家,华丽的建筑,柔软的地毯,手上的茶杯是精致的玻璃。
而他们怎么看都格格不入。
徐锡宁天生胆小就小,他躲在她身后,扭捏揪着她的衣服,问:“阿喜,你怕吗?”
她仰仰下巴,故作镇定地说:“不要怕,如果他们打你,我会咬死他们。”
徐锡宁对折喜最深的印象是在她8岁时被狗咬了,疼得嚎啕大哭,却抓着狂吼的狗,一把鼻涕一把泪狠狠咬回去。
听到她这样说,徐锡宁就真的不怕了,却还是不敢与她并肩站。
“你想咬谁?”少年的声音很青涩,微微沙哑,语气却十足调侃,“小丫头片子脾气还挺倔的?”
16岁的唐冉之就是在那个下午,走进客厅,他还穿着少年军校的校服,军服白得一尘不染,清俊而帅气,嘴边含着笑容如沐春风。
明明是小丫头年纪,却最讨厌听到别人叫她小丫头,折喜瞪着他:“你是谁?”
唐冉之好笑看着才齐他腰部的小姑娘,小姑娘的眼睛挺漂亮,圆圆的瞪着他,亮如星辰,小嘴嘟着,模样娇纵却可爱。
“那你又是谁?”
“我……”折喜头一仰,语气自豪:“我叫折喜!姓折,一个你没有的姓氏!”
唐冉之忍俊不禁。
“喂!我已经告诉你了,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这不公平!”
唐冉之挑挑眉,小姑娘思维还挺敏捷,他笑:“这是唐家,我自然姓唐。”
“名冉之,字如书。”
——
电影是80年代的爱情故事,镜头采用的是烟黄色复古的画面,第一个片头是老式铜表,秒针悠悠转着,发出嘀嗒嘀嗒地声响。
在折喜听来,无疑是催眠曲。
她仰头一靠,放下座椅,换成平躺的姿势,静静闭上眼,聆听电影里男男女女的对话。
然后……静默片刻,她就睡着了。
折喜做了一个梦。
自徐锡宁死后,她需要靠安眠药才能睡着,几乎很少做梦。
梦里的那个下午,冬日里的阳光和煦,淡金黄色的微光。
徐锡宁说要去当兵,她不想离开他,便赌气说:“你去当兵,我再也不理你了。”
徐锡宁什么都可以忍让她,可不当兵这件事他说什么都不会改变的想法,他咬咬嘴唇,试着说动她:“阿喜,军人很帅!就像小叔叔那样,阿喜,我想成为男子汉。”
她还是坚决不妥协。
徐锡宁没说话,咬着唇一言不发走了。
折喜觉得很难过,徐锡宁从来不会这样对她,更不会对她摆脸色,她越想越难过,死死咬住下嘴唇,可眼泪一个劲往下掉。
她哭了,哭着哭着就累了,便抱着自己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知是谁来到她身边,那人低头脸凑近她,偷偷亲吻了她的脸颊,如羽毛般,很轻轻,她没有察觉。
却闻到熟悉的味道,属于那个人的味道。
然后……
折喜猛然惊醒,大口大口喘气。头疼欲裂,一个混沌不清的梦魇在心里成为执念。
她勉强坐起身来,双眼迷蒙看了一眼周围,才记起来她现在是在唐家。
电影已经放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