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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宅。
老爷子今日很反常在书房呆了一上午,以往吃过午饭后,老爷子就去园里散散步,逗逗鸟。
唐叔在楼下,老爷子从书房出来,苍老的面容,眼眸沉静,“走吧。”
折喜今天没去工作室,唐冉之去上班了,她在家里做午饭,因为他说,外面的饭菜太难吃了,想吃她做的。
很久以前,折喜幻想过无数次为他洗手作羹汤,如今成真,她怎能不欢喜,洗菜切菜煲汤,做的顺手极了。
菜已经放进保温饭盒里了,汤还在锅里煲。听到门铃声,她纳闷几秒擦手去开门,看到来人怔住。
老爷子一介黑色中山装,头发花白,但精神抖擞,皱纹的眼角露出一丝笑意,不知是善还是客套,“介意我这个糟老头进去坐坐吗?”
折喜回神,局促笑了笑,“爷、爷爷,唐叔请。”说着,侧身让出道。
老爷子握着拐杖着步进来,打量这栋公寓,阳台种了几盆仙人掌,今天是易市少有的晴朗,暖阳落进来,显得整个房子温馨舒适。
沙发上搭着一件女士外套,茶几上是一个檀木托盘,上面放着紫砂壶和几盏紫砂杯。从厨房里飘来菜香,身后的小姑娘揣揣不安笑着。
老爷子自顾自坐下,折喜马上倒了两杯热水,对于老爷子的出现还是有些讶异,她缓了缓神,镇定了些,“您请喝水。”
老爷子充耳未闻,没接,她只好把玻璃杯放在茶几上,退到一旁站着没动。
唐叔接了,友善笑了笑,“折姑娘,不用客气。”
折喜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老爷子,老爷子抬眸,随口一问,“厨房在做菜什么?很香啊。”
折喜愣了几秒,老实回答,“京酱肉丝,油焖春笋,清蒸鲈鱼,山药芡实柴鸡汤。”她不好意思笑了笑,“都是些家常菜。”
老爷子神情微变,唐叔想缓和气氛,笑呵呵道,“怪不得闻着味香,吃起来味道应该很好吧……”
老爷子一个冷眼看过去,唐叔噤声,嘿嘿笑了几声,不说话了。
老爷子指指紫砂壶,“不介意泡一壶茶来吧?”
折喜一怔,轻轻点头,“那……请您稍等。”说着用托盘把茶壶端去厨房。
从橱柜里拿出普洱茶,熟练洗茶壶,丟茶叶,倒热水,茶叶在热水里慢慢泡开,淡绿色的叶子晶莹剔透,茶也慢慢香甜起来。
她抵在橱柜发呆,想,老爷子突然拜访,为何而来?
茶泡好,她端去客厅,半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倒了两杯,老爷子端杯抿了一小口,味甘苦,甘甜,老人家出乎意外感叹了一句:“还是没有以媛煮的入味啊。”
折喜沉默,不知该怎么接话,想起徐姨,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但是老爷子也没准备她回答,问,“回来了几天?”
折喜垂眼,静静道,“三天了。”
“听说冉之去巴黎找你了?”
折喜低眉,手不自已地拧住衣角,轻轻点头,“是。”
老爷子看了看她,目光探索,“冉之是不是没有签离婚协议书?”
折喜点头,想了想她上前一步,不管老爷子今日为何而来,但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她抬头,目光直直与老爷子对视,“我、我没遵守承诺,很抱歉……”顿了顿,语气硬了几分,“但是……他愿意选择我,而我……也愿意为他违背……”
说完这番话,折喜低眉静等老爷子发脾气,她以为会怒气发火,但老人家却笑了。
“倔啊,太倔了。”老爷子怒极反笑,目光却有些悲凉,喃喃自语,道出她曾不知道的事,“阿喜,我不喜欢你,若不是冉之,我早已将你赶出唐家。”
折喜猛然一顿,心突然就难受得厉害,她说不清楚,就是很疼很疼。而她的心里,满满都是那个人,那个叫唐冉之的人。
“冉之和锡宁出车祸那天,说是为了去t城接你,呵呵呵……”老爷子看她,“阿喜,你看,唐家的两代青年,都恋慕你。”
老爷子语气生硬几分:“一个无父无母、命格刚硬的人,我实在是想不到你有什么资格叫我的儿子、孙子拿命来换!”
折喜头越来越低,在巴黎那几个月,她把所有的记忆都理了一遍,才明白,老爷子为什么要说谎,因为唐冉之为她做了太多事。
太多太多她不知道的事。
那场事故从来都没有所谓的真相!唐冉之和徐锡宁与迎面而来的一辆卡车相撞。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白纸黑字,可她却信了老爷子在书房自导自演的一番话:唐冉之、刹车被剪坏、唐家财产之争、一手策划、为了唐家这件事必须严守秘密!
“真是作孽!”老爷子看向已经红了眼眶的折喜,“冉之喜欢你,我自己生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从小,他对你比对自己的亲侄子都要好上几分,阿喜,我真的怕了……”
老爷子叹了一口气,“锡宁死的时候,我故意设了这个局,我以为你的恨意会让冉之心灰意冷。”
那场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车祸,让他将计就计,可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也没有分开两人,唐冉之醒来后,竟然要求娶折喜。
如果不是极力忍住眼泪,折喜怕是要哭了,她说,“爷爷,抱歉,真的很抱歉……”
“不是你的错。”老爷子苍老的面容一时又老了许多,他摆手,不是她的错,是造化弄人罢了。
听到唐冉之和折喜从巴黎回来的风声,他把自己关在书房想了一夜。折喜走的这几个月,他的儿子竟一次都没有回唐宅。
“是我自己错了,不够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小的时候,被我打都不哼一声,他这个犟脾气,认准了人哪会放手。他逼我,如果我不同意你们俩的婚事,他就带着你去巴黎,再也不回易市,唐家也与他无关。”
老爷子苦笑,“也只有你这个傻姑娘相信以媛生病这个借口,我要是真不同意你们俩的婚事,糊弄糊弄以媛就行了,可我却没办法糊弄冉之啊!”
折喜一颗眼泪终于掉下来。
是她走的太远了,忘了回家的路,以至于绕了一大圈,幸好圆满,幸好他未曾离开,幸好她找到了回家的路。
老爷子叹了叹,“阿喜,我老了。人终究是斗不过天,就像冉之曾经说的,明明有简单的办法,我却一心想分开你们,用了最难的方法,让所有的人都不过。”
老爷子叹口气,站起身,唐叔顺势扶着他的胳膊,看着折喜突然说,“唐夫人,老爷子年龄大了,唐家人少孤零,如今要过年了,你若不计前嫌,就和冉之回家吃顿团圆饭吧。”
折喜倒是愣了愣,唐叔这番无疑是承认她了,她迟疑看了看老爷子,许久,老爷子才点头。
她擦擦脸上的泪,有些感都明净了不少,摇头晃脑,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哼歌。
唐冉之开门进来,一眼就扫到茶几上还没收拾的水杯和茶杯,目光沉了沉,而厨房传来隐约的歌声,似乎欢快极了。
还这么开心,看来没有为难她。
折喜提着保温盒出来,看到唐冉之坐在沙发上,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喝着,她陡然吓一跳,“你怎么回来了?”
茶已经冷掉了,味涩,唐冉之把茶杯放下,漫不经心道,“家里来客人了?”
“你怎么知道?”
折喜咧嘴笑了笑,跑到他身边,放下保温盒,粘粘抱上他手臂,“是……老爷子和唐叔来了。”
唐冉之垂垂眼,问:“老爷子跟你说什么了?”
“你猜猜看?”
唐冉之挑眉,“赶你回巴黎?”
折喜摇头,“不是?”
“莫不是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折喜撇嘴拍了一下他的头,“你就不能往好的地方想吗?”
唐冉之顺势而为,拉住她的手,揽在怀里,笑眯眯问,“难不成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折喜脸上漾起甜甜笑容,亲了他一口,说,“我喊了一声爸。”
唐冉之突然笑了,“你倒是聪明了不少。”
“那是!”折喜得意嘿嘿笑,“我是谁啊!聪明伶俐的阿喜,要不然小时候调皮为什么老爷子从不打我。”
唐冉之顺着她的话,“是啊,要是不聪明,怎么能把小叔叔拐跑呢。”
提起‘小叔叔’折喜就气,“还小叔叔!一点都不尊老爱幼!老是喜欢欺负我,揭我短处……”
唐冉之笑笑摸她的头,想,自己年轻时确实幼稚、还混蛋,不知如何与她相处;但有一点,他一直都清楚明白,那是——他喜欢她。
“对了!”折喜突然想起来,“这个点你回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怕老爷子欺负我?特意赶出来?”
唐冉之含糊不清嗯了一声,吻上她的喋喋不休的小嘴。
是吧,是吧,她说什么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