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脚下,一个已经满脸血污和泥垢的年轻人,吃力的将尸堆里的死人拖出,再将其背到身上。徐扶苏已经不知道这是他从尸堆里拉出来的第几个人,他走到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那里他挖了一个小坑。徐扶苏缓缓将背上的尸体放入到坑中,坑里的人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干枯的手里怀揣着一块锦囊。死后也不愿放手,大抵上是最心爱之物吧。
一点点用手把土掩上,再狠狠的把土按实。做完一切,徐扶苏只是简单的用衣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背单的衬衫已经湿透。他默默的抬头望了望城上的轩辕磐,轩辕磐高高在上,如同神祗。轩辕磐也缓睁开眼,伶悯的目光投向徐扶苏。
徐扶苏没有理会轩辕磐的目光,若无其事的继续撑起自己的身体,朝着尸堆的方向走去。一如既往,一人缟素。
城墙下的新坟越来越多,徐扶苏麻木着重复着,他不知时间的流逝,累了就躺下休息。恢复了些许气力,便重新爬起来。两天没有进食的徐扶苏,摇摇昏沉的脑袋,嘴唇已经干煸开裂,渗出的血丝是他唯一能够尝到味道的东西。嘴边淡淡的血腥味让他提起精神,他已经背不动从尸堆里拉出的一对母子了,只能拉扯着,拖到坑里。
徐扶苏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们放置到坑中,他失去了喘息,双腿软趴在地。渐渐的徐扶苏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径直的倒下.....
“妈妈,他醒来了!”儿童悦耳的呼唤声隐隐约约
“别那么大声,都怪你胡乱带人回来,这兵荒马乱的。”金陵一小舍外,穿着朴素的女人数落着身旁的小孩,“万一带了一个坏人怎么办?”
嘶,头痛欲裂。这是徐扶苏意识一丝清明时的唯一感觉,他艰难的把自己的身体撑起,另只手扶着面额。徐扶苏竭力的回忆昏迷前的情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睡了多久”,想要挣扎的起身。刚前脚落地,就摔在了地上。
门外的人,听到屋里的动静,赶忙推门进来。徐扶苏抬起头,望了望进门的人,领头的是一个五岁大的男童,身后牵着一个女人。不用细想,这位朴素的女人应该就是孩童的母亲。果不其然,男童招呼着他的母亲去端水。女人瞪大眼睛看了一眼男童,又隐晦的往他身上瞅了瞅,眼神中满是戒备。
不到片刻,女人端来一碗水,把碗递给男童。男童朝母亲嬉笑,接过水小跑到他的身前。徐扶苏的目光转移到可爱的男童身上。
男童见他无力的靠在床沿上,贴心的将碗送到他的嘴边。
“谢谢”徐扶苏点头致谢,张开嘴疯狂的把碗里的水喝下,对于他来说,失去修为的他与普通人无异的躯体,实在太过疲惫。
儿童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的打量这位像自家牛一样喝水的男人。常常与邻家的黄牙大妈聊天唠叨的他,也听过大妈形容好看的男人,眉眼含光,样貌俊秀。瞧着喝水的人,妥妥的“小白脸”,不过等到男童避难回来,隔壁家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这着实让他难过了很久,战争初发,古灵精怪的男童便领着母亲躲到了金陵城外的山中,等过了很多天。用来充饥的面饼都食完后才偷偷溜回来。
一路上,满城街头的尸体,也着实让男童第一次吓瘫在地,也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
对于这个陌生的男人,男童观察了他很久,虽然男子的行为怪异,乱世,居然还有人闲到去给其他死人安置坟墓。但也因此证明了男子不是坏人,男童思虑一番,在徐扶苏昏迷后把他带回。
得到了足够的水源补给的徐扶苏,大口的喘息,第一次觉得活着,是一件幸福。他慈爱的摸了摸男童的脑袋,男童刹那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徐扶苏把目光从男童身上移开,此时的他才仔细的看了他面前不远处的女人。
女人莫约有三十,一身朴素的灰衣衫,容貌普通。眼神里的忌惮和一丝畏惧让徐扶苏哑然失笑,他在男童的帮扶下,站起身。身上不知是谁的大背心,徐扶苏低头看了一身打扮,竟然笑出了声。
女人不满的说道:“这是我丈夫的衣服”,脸色涨红,“你要是不喜欢穿,别穿!”
“没有没有”徐扶苏见女人误会,抱拳致歉。
“二位好心人怎么称呼?”
“大哥哥,我叫挺子。”男童倒是主动,女人没有回他的话,闷着头出了房屋。
徐扶苏一时好奇,随口问道:“挺子,你父亲呢?”
挺子指着天,脆生生的开口道:“妈妈说爸爸他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在看着挺子。夜里很黑,挺子就会抬头望天,找最亮的那颗星星。”
“每次都能见到吗?”
“不是哦,有时候见不到,妈妈说爸爸偷懒睡觉了。”挺子拖着下巴,双目远眺,不知思虑什么。
徐扶苏柔和的看向他,挺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扭头露出微笑,嘴里缺了的门牙,一笑便露出。他刚想伸手去摸挺子的头,挺子一把拍下他的手,迎着他疑惑的目光,说道:“摸头会变矮的。”
童真之言,倒是惹的徐扶苏开怀大笑,一顿笑骂完后,徐扶苏琢磨着身体恢复了几分气力。就想重新回到城门,把想做的事情做了。从挺子的口中听到,他昏迷不过半日,如果能在尸体腐败前,把他们安置好。
徐扶苏出门前,向挺子家借了铲子,出门时恰巧碰到挺子的母亲,那个女人依然警惕的让他借了的东西按时归还。他点点头,示意便离开了。
金陵城外一处隐蔽天地内。
齐玄甄眼神复杂的望向悬浮于空的投影之景,按照规则,先获功德者离开虚拟百年金陵的时光长河。投影里的,是正在城下昏迷的徐扶苏。
黑袍僧人也同样保持了沉默,此时两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思虑。当徐扶苏选择跳下城头,他就变成了与普通人无异。
齐玄甄愁容满面,叹息:“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明明可以自己选择苏醒,为何却要苦苦待着!”
徐扶苏想做的,他们都明白......。
欲要落子生根的黑袍僧人停下了将要放下去的动作,顿了顿,又将棋子放回。同坐在黑袍僧人对面的齐玄甄,亦然察觉到了,当下悬着的心尚且松下。
释明心开口,脸上的灿烂遮盖不住他的笑颜:“好小子!齐玄甄,这次是你输了。”
齐玄甄也不抬头与其对视,淡淡点头:“坚其志,苦其心,劳其力,事无大小,必有所成。”
徐扶苏离开小巷巷子,恍然,他缓缓回首,身后空无一物,亦无人.....
到了城门,城头上的轩辕磐已然不在,或者说他离开了。
他吃力的走上城头,望着城外半数坟头。
四下无人,这位脸上带有了胡渣的年轻男人自言自语:
若是有人站在他的身后,就会发现年轻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金光,似有道人双手负立。
“你皆以为此是是非之地,你可知道,多年前?有‘山川过雨晓光浮,初看江南第一州’。”
金陵城外,一人缟素,家家新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