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繁星满天,王府里除去夜巡的丫鬟和士卒,已算静谧。
何熏儿快至傍晚饭食时才回府邸,府邸的丫鬟在她回来时,就招呼到了晚食的时间,她穿过庭榭长廊直奔客堂。
药尘则是在药馆里随便吃了些,能解腹饥即可,便没有跟着何熏儿一同回来。
等到何熏儿来到客堂,见到里头仅有徐扶苏一人。望着屋里头的白发世子,灯火下的人影显得有几分落寞和孤寂。
一袭红衫的何熏儿踏入客堂,那世子抬头眯起眼,笑了笑:
“熏儿,回来了。”
“嗯,我回来啦。”何熏儿对自己的心上人柔和一笑。
但她也有些疑惑道:
“今儿世子没留下薛将军,左将军等人?张衍呢?”
“薛叔凉州的事情政务还繁忙着,自然就没留下来。左将军要准备班师回朝的事宜,至于张衍……”
徐扶苏话顿了顿,无奈摇头:“说是喜欢在阁楼上吃,命人给他送了些吃食。”
何熏儿见世子一副无奈模样,嘴角微翘,调侃道:
“八成是张衍还没原谅你之前的做的坏事。”
让何熏儿揭短的徐扶苏讪笑,这么一说,倒也不是没可能。
想要转移话题的徐扶苏指着桌案上的饭菜,连忙道:
“饭菜不吃,可就要凉了。”
“那你为什么还多准备了三副碗筷。”,话一说出口,何熏儿就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她望着徐扶苏有些忧伤的面庞,轻声询问:
“是留给……?”,何熏儿没有继续说下去,从徐扶苏的神色中,她已经知晓了答案。
“嗯”徐扶苏颔首,看着桌上饭菜,自语:
“以前在蜀中的时候,徐晃每次晚食都会在桌上和我们一起。”
目光徘徊在三副空碗之上,自嘲一笑,现在晚食,仍然是不习惯没有他坐在身侧相伴。
对于沈梦溪,徐扶苏对这位王府总管的印象,始终还是停留管制严苛,对他又百般宽容宠爱上。
何熏儿从进门前就察觉到了徐扶苏的情绪低落,当下走到他身边,轻抚安慰着徐扶苏。
徐扶苏深吸了口气,坦然而笑,将身侧的凳子拉开,示意何熏儿落座。
自己则是用筷子夹起饭菜放入那几个空碗之中,神色如似魔障般,淡淡道:
“老徐,这是你最爱吃的酱鸡腿!”
“沈叔,不知道你喜欢吃啥喝啥,但这口酒一定要干了。”
徐扶苏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袖子往碗中倒下莲花白。
不知何时,他的眼眸湿润,视野中腾起白雾遮蔽,近乎沙哑地哽咽:
“亚父,这是你最爱的京城莲花白。扶苏给你满上。”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见到那邋遢老色鬼,那枯槁儒士,那一袭灰衫,捧书而读的中年人。
何熏儿被徐扶苏的反常举动吓的不清,犹如魔障般的他让人感到惊恐和畏惧。隐约能从他发眼底中看到丝丝血红。
“扶苏?”
何熏儿焦急地呼喊他的名字,拉扯住徐扶苏的袖衣摇晃。
似乎在何熏儿声声呼唤中,徐扶苏眼眸中的血丝褪去,渐渐恢复清明。
徐扶苏眸光清澈,看着身旁佳人,伸手拂过她的面容,露出笑颜:“我没事,是思念太甚有些魔怔了。”
“嗯”,见徐扶苏没事,何熏儿点头回应一声。
她刚想起身,却发觉四周晕眩,身体一软倒在徐扶苏的怀中。
徐扶苏神色平静地喊道:
“齐大哥。”
黑暗中一身长袍的齐咏春走到徐扶苏身前,有些犹豫道:“世子。”
徐扶苏将何熏儿抱起,“我把她抱回去,这趟去江湖,恐怕不会那么轻松。听无面说,熏儿来北梁前遭到一次伏击。”
“若不是侥幸碰到烂陀山雷音寺的两人,恐怕熏儿的情况也会危急。”
抱着何熏儿的他朝齐咏春淡淡道。
“不把她弄晕了,要是嚷嚷着和我一趟下江湖,就得我头疼了。我只为去寻药,必要时难免会江湖人冲突。带着她,就多了个把柄留在别人身上。”
“留在王府,我还会安心些。”
徐扶苏将目光从齐咏春身上移开,放到怀中女子身上,满是温柔。
言罢,徐扶苏走出客堂,抱着何熏儿回到安置的院子中,吩咐府邸的丫鬟照看好她后,又多待了一会才迟迟离开。
美人院中,身着青纹白鹤长衫的徐扶苏矗立在案前,案上摆有几份文书,另有一副在火光下泛着清寒和诡异的青铜鬼面。
文书上所著的,乃是无面探寻而来,关于“红莲霖”这个药物的所在。相传大周皇朝的那位唯一的女皇就曾有收藏过,不过待她死后便无人知其所在。
“红莲霖,有能让死人生白骨,脱胎重生之效。却也孕有无常,有生人不见,死人为惧的危险。”
徐扶苏收回心神,挪开摆在顶上的文书,定睛查看压在下方的文书,书上写的尽是关于江湖势力和盗墓门派。
他抬起头对着齐咏春笑道:
“风水之学,由来已久。古人每逢建阴宅或是阳宅都要请风水堪舆先生望气一番,上至帝王下至平民百姓莫不如此。只是平民之墓不过一口薄棺,赤贫者能有一卷草席,一块墓地不暴尸于野就算是上天恩赐。”
“可是这达官贵人,皇室贵胄却截然不同。阴宅的规格就如同在阳间的地位,墓室里面各种价值连城的祭祀品,黄金珠宝尚且不谈,珍贵如同青铜器、玉器、古籍善本也是层出不穷。当然,越是价值连城的坟墓,里面也是机关重重。从古至今,不知道多少盗墓贼死于其中,尸骨无存。”
齐咏春邹眉,不解:
“世子殿下要去盗那座大周皇陵?”
“按照无面他们提供的谍报,江湖中三大盗墓门派都有意对那座大周皇陵蠢蠢欲动。且不论这谍报上所说的红莲霖是否就在那大周皇陵里面,哪怕是有一丝可能,我都要去瞧瞧。”
“三盗门?”徐扶苏轻声念叨,微微一笑:“发丘中郎将,搬山道人,卸岭力士。”
“这搬山道人和卸岭力士,咏春游厉江湖时也有所耳闻。”
齐咏春仔细回忆后继续道:“这搬山道人平常素以道人自居,传闻有搬山挪海的威能。至于这卸岭力士,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但也不过一些山林匪盗抱团罢了。”
“可这发丘中郎将?”,齐咏春欲言又止。
徐扶苏戏谑笑言:“发丘中将,是明帝赵衡暗中设立的。他生性多疑,又谨慎小心,对待那些诸国遗老,死后也是放心不下。说到底,这些人是替赵衡看看哪些人是真死,哪些人是假死。再由锦衣卫处理后事。”
齐咏春缓缓点头。
“不过这赵衡虽然心狠手辣,但也不失为一国之君。”徐扶苏的声音传来。
齐咏春颔首,他自知徐扶苏所指。
徐扶苏收敛心神,拿起那副青铜鬼面,自语:
“此番行走江湖,就以面示人。”,青铜鬼面自然就是昔日周长建在陷阵军中所佩甲面,转交给徐芝豹后,徐芝豹又将它给了自己。
徐扶苏举起青铜鬼面,拿起罩在脸上,原本容貌俊美的他竟然显得狰狞可怖。
但面具并没有让他有所抵触,反而心生欢喜。仿佛这个天生就是为他准备的。
“哈哈哈哈。”徐扶苏的笑声传荡在屋中。
齐咏春眉头深皱,对世子殿下,觉得有些不同,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待到齐咏春离去后,覆着鬼面的世子殿下才缓缓将其摘下,泪痕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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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城,醉得意酒楼。
吕不悔坐在雅间中,慢斯条理地吃着盘中点心。
不久,雅间的门被人推开,一位小厮走入雅间俯在吕不悔耳边低语:
“掌柜的,他们来了。”
“嗯。”
吕不悔轻轻回应了一声,挥手让小厮退下。
小厮低着头,弓腰退出雅间。
“吕兄可是思虑周全了?”门外传来赵定修的声音。
赵定修领着苏政以及虞娆二人步入雅间。
吕不悔没有昨日那般倨傲,面色很是柔和,脸上笑意不减,站起身来示意众人:
“诸位请坐。”
“客套话,不悔不多言了。除去那些条件外,我还有一个要求。”身着锦衣黑袍的吕不悔竖起手指,朝赵定修和苏政说道。
苏政和赵定修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苏政没有犹豫道:
“吕先生,请说。”
吕不悔捻起酒杯又轻轻放下,挪动。
“凡西蜀疆域所至,醉得意酒楼和吕某的当行就要开到哪里。”
苏政没有多想,当即就答应了下来,但赵定修却没有言语,倒是让苏政有些意外。在苏政看来,这趣÷阁买卖并不算理亏。
赵定修眼眸瞥过吕不悔那副笑容满面的脸庞,心中暗自对吕不悔的警惕多了几分,真莫不是万物言商,事物皆可卖?
吕不悔见赵定修目光看来,他并非规避,而是正视那位昔日西蜀丞宰。
赵定修同样报之一笑:“一切听从政儿的便是。”
“如此,吕某必当竭力而为。”
吕不悔走出位子,朝苏政恭敬一拜:“吕某必将辅佐殿下复国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