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曲尊者抽手逼出三滴心头血,凌空涂抹成一道封印,压到阵纹上,大阵迅速闭合,遮掩住了所有痕迹。
他踉跄一步,沉色步出驿站大门,风起云涌,金光雷电,准圣驾临。
而那之后,却是滔天黑气,妖鬼数千万。
缭曲尊者活了有五千年,五百岁以前,他也是修炼游历两不耽误的天之骄子,而后一千五百年,是二帝大战的时间段。
对所谓的大战,他起初并没有感触,仅知晓二帝不大对付,摩擦不断。
他多数时间被师长拘在门派中,直到灵鉴了,才再次出界,然后看见了一处处战火,恍然发觉战争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局面。
还未走过几个星界,他就被师门紧急召了回去,原来界中有门派投靠了迦楼帝君。
此界原是在渊明帝君辖域内,既然有了分歧,自然要打。
比起那会儿大搞征战的迦楼帝君,他不论从这默认阵营,还是情感上,都更倾向于渊明帝君,而他能做到的,也只有稳住师脉的安危,不叫这一界彻底陷于他人手。
发生在他那一界上的战役,是整个大战中不起眼的一小部分,甚至全程都是界内势力在斗争,二帝的人马都没出现。
他安于门派,在那漫长的大战时期,偶尔才听闻一些界外修士带来的落后消息。
直到二帝消失百年,才陆陆续续听说了点大战时期的具体事况,而得到混乱之星的消息,更是数百年后的事情了。毕竟没谁会将自家监狱的位置广而告之。
混乱之星的消息披露出来后,隔三差五就有一批拥护渊明帝君的修士去攻打,支持迦楼的修士自发组织抗击,斗争许久。
兴许是明白界门攻不破,两大帝君也不会再回来了,方才歇。
被迦楼帝君打杀或俘虏的大能太多了,他即使机缘巧合接下了稽查长的职位,也无法肯定里面到底关押了哪些战虏。
但这两位上尊一出现,他就认了出来,曾经界中供奉的帝庙中,有他们的神像!
他不否认他曾经崇敬过他们,也正因此,看着他们与妖鬼.战魃站在一起,心里更复杂了。
“二位上尊若要出界,何必如此麻烦,三千年如云烟,此界已不是迦楼帝君的监狱,您说一声,谁敢阻拦!”
“小小返虚也敢来质疑本尊的行事。”雷泽上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翘起,带出一股冷漠,“若说本尊要带他们出去,你放还是不放。”
“.......”缭曲尊者目扫四野,语气平淡而坚决,“一群择人而噬的妖鬼,一帮建立在修士痛苦上的战魃,一窝跳入黑暗的凶徒,我如何能放。”
“但你有什么理由来守!”三戒喝道,“界门封印出现裂缝时,有人出去,也有人进来寻宝,是各方势力自作主张,将它视为了囊中物,在那所谓的政道会上,以堂皇的名义把它重新封印了起来,成了流放地。”
“被迦楼流放的战虏难道全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错,他们只是败了!”
“被各方流放进来的修士全都罪该万死吗,错,他们中大部分输在了勾心斗角上而已!”
“他们变成如今人人喊打的样子,是这方环境的错,也是你们的错。”
“你们敢说重新封印它,不是忌惮曾经的渊明一系战虏,不是为了自身利益?!别来说道理,本就没道理可言,你们能自说自话地重新封印它,我们就能不择手段地打开它!”
缭曲尊者被这小小灵鉴怼了一通,气笑了,“此乃流氓逻辑,罢罢罢,我不与你们争辩,是非曲直自有后人评说,不管怎样,我不可能放你们去残害无辜性命。”
三戒反唇相讥,“哪个命无辜了,凡人尚且会踩死蚂蚁.杀头猪,修道路上堆积的骸骨更多,一枚丹药耗费了多少灵草,一道佳肴杀了什么妖兽,一把锋芒之兵,焉知不是坏了条矿脉才得来的,更别说郊外.秘境.险地.战场,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杀戮!”
“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只有装无辜的人!”
魁魃抚掌笑,“三戒说出了我们的理念,既然全都是恶人,那就看最后谁能顶着天雷活下来,就如我这里,管你是妖鬼.战魃.人族,谁活着,谁就有继续活下去的资格。”
“这就是你们作恶的理由!”
“不,这是我们修道的宗旨。”
缭曲尊者面色铁青,邪道,邪道,这是邪道!
雷泽上尊打断这废话,捏出一张拜帖,“是你的吧,看在你知礼的份上,打开界门,本尊可饶你......与你藏起来的那些人一命。”
缭曲尊者猛然抬头直视他,颤栗过后是无可奈何。
返虚和准圣差了多少,准圣一根手指就能弄死返虚,轻易便能毁灭一界生灵,要不然怎有准圣不入世的约定成俗。
长吁一口气,反正他已准备赴死了。
缭曲尊者理好衣襟袖袍,垂手道,“我不开,不能开,无法开。”
雷泽上尊随手挥出一道雷弧,砸在防御罩上,溅起火花。
他的神色凝了。
金轮上尊抱臂的手放下了,“准圣手笔?”
“哈哈哈,防御罩.地下城.界门大阵,都是各方势力在政道会上,请求天道盟准圣来布下的,你们纵有杀人的借口,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
缭曲尊者笑声苍凉又痛快,忽又闷哼了一声,从体内透出盈盈散光,整个人仿佛变成了光点!
兵解,一种极端的自.杀手段,也是转世重修之法,它利用自己全部的力量,送自己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此时,缭曲尊者放弃了。
何为返虚,返璞归真明己道,神游太虚无处不可去,他借这全部的力量,化成一股信息,突破界之封锁,扩散开去。
凡即将遭受连累者,都会得到警示。
南江天朝,宁鹤帝君斜倚着宝座,慢慢睁开了眼,沉沉冷光一闪而过,渊明系的准圣竟堕落了吗,虽当初极力要求天道盟派准圣出手,以防后患,却也没想到,他们真成了祸害。
和光王淡然地将一枝花插进釉里红瓷瓶中,原还记着混乱之星有底牌在,再闹也闹不出乱子,谁想是准圣与妖魔鬼怪搭在了一起,这配置,唯有看天意了,“联系南江.吴曲.四姓.......”
恐慌四起,那些命中可能搭上此次劫难的修士都僵硬了手脚,脑海里全是准圣两字,准圣不可敌!
公孙芒也浮起了一丝害怕,怎么办,好不容易拉起了的王朝,又要出事情了吗。
他赶紧招来路斐,“能否请天朝相助!”
路斐点头,“兹事体大,我会上报天朝的。”
迟疑了下,路斐安慰他,“应当不会有大事,准圣若闹出大乱子,会有准圣来解决的,除非跟当年迦楼.渊明一样,是两大准圣帝君为疆域而战。”
......
山海界
明明是风和丽日,万里晴空,却忽然压抑了起来,长生祠中预示灾祸的九吼玉兀地发出了吼叫。
一声!
两声!
三声!
四声!
知晓九吼玉存在的太一官员屏气凝神,静静聆听。
玉吼一声,国运中业障即将多过功德,连吼两声,朝中小人作祟,连吼五声,有人对国祚下手,连吼七声,有人图谋天运......
那一声声仿佛惊雷一样,在他们心上留下沉重的印记。
“九声,国将亡。”花间辞阖上眼,一切预兆都对上了,这不只是一个人得到的警告,而是一界得到的警告。
战魃、妖鬼、准圣,战魃指向太一之前出现的怪异咒术,太一很可能是目标之一。
可为什么呢,这里是有什么值得准圣出手的,能化为大界的秘密,还是先天圣宝,或者,神殿中的噬天?
但从九榜变更后就准备起来的防御工事,可以动了。
她睁开眼睛,宣政殿中的佐官们大气不敢喘一声,只听她道,“敲天钟,令七殿官将到大殿议事,各地三司投影旁听。”
山海上下早就为那莫名划过脑海的警示无措了,众门派也无法保持沉默,或相互间询问印证,或飞信伏魔殿,坐立不安。
不过此刻,太一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们不管是真身还是投影,都聚在伏魔三主殿中用来召开朝会的清正殿里。
出了那么大的事,众人处在一室,不免交流揣测,私语不休。
大部分人将冥冥中接收到的警示与九声吼相结合,再怎么不愿意,都会得出一个准圣要来灭世的结果。
一些人低声问起君上有没有回来,这时她要是不在,不管她是不是开国之君,有什么理由,都得收到微词。
于是,商愚来了。
殿中禁了声,惑然看着一前一后走来的两人,一人自然是他们熟悉的玄弋真君,另一人不是丘央界青墨天府的府主嘛。
尽管难得出一回界,该认识的人物,他们还是认识的。此人在逢王会盘龙道中拿了第一,又以神通之身,真正执掌了一界,也是一个强悍存在。
但她竟然走在花间辞之前,若不是对花间辞有一定信任,他们都怀疑她是不是趁难将太一卖给丘央了。
所以......
众人随着商愚的身影,移向上首御案,心情跌宕,但那九声吼尚在耳边,使他们绷住了神色。
商愚给人的感觉比湛长风更加冰冷遥远,像一尊无心无情,脾气还贼坏的冷面魔神,以致殿中愈加落针可闻。
“我乃分身,本体正努力让来找茬的准圣少一位。”商愚无视底下的惊骇,在御案后安坐,“诸君入席吧。”
“参见君上。”两列官员后知后觉地执道礼参拜,分入坐席。
凌未初平素都将天璇殿的庶务交给副官颜策管的,这次的天钟硬生生将他从悟符中唤醒了,真真是一醒就下霹雳,太一从初到如今,本就不易,怎又来一难,他最先问,“可知此次变故由何来?”
“这次要遭殃的不止太一,估计整个风云界域都会迎来动荡,旧帝新王的正常碰撞而已。”
......而已。
众臣看了看她冰冷无表情的脸,行,你开心就好......才怪!这个碰撞会死无数人的!
商愚又给他们补了一刀,“逃外界也没用,可能刚到半路上他们就杀来了。”
赵玄沉重地捏着被剪短的胡须,变故在混乱之星吗,山膏应该没威胁了,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准圣降临,只能向其他准圣求助,此事另有安排,至于界中,玄弋真君宣布吧。”
花间辞道,“立国不久,为迎接各种天灾人祸,天枢殿与天璇殿一直在筹备避难场地,这次危险程度达到了最高,将做以下安排——”
“山海之中,已筹建两百八十处隐蔽地下城,相应布政司等下会收到具体地点。”
“每主城也修建了避难处,让辖地内的修士就近避入”
“另有五十处,王朝所有的大小秘境会开放,建议结团进入。”
“以上能收容七十亿生灵。”
“点将台可容纳六十万人,它里面虽有防护机制,不会出现死亡,但容易进出,不易藏身,故只做后备考虑,此外凡神通.灵鉴,可以选择去莲华山域。”
“居住在湟水的修士直接入月光三角洲。”
“接下来我们还会与拥有洞天.秘境的势力洽谈,争取名额。”
“人人都照顾到是不可能的,三司要做的就是安抚子民,尽量引导他们去藏身避难,预计会有十天时间给你们做这些。”
“第十天夜,太一官.将,可就近躲入避难场地,或传送至湟水,入月光三角洲。”
“这几天,君上会与七殿请天听,尝试关闭界门。”
......
朝会在凝重中结束,七殿主官副官随商愚去了书房。
赵玄急声问,“界门能被关闭?”
“几率很小,太一是山海的唯一王朝,但本体还不是界主,只能借国运向天道祈祷。”商愚实话实说,“躲,本就是下下策,能藏一时就极好了,重点在请准圣上。”
花间辞道,“这事也要看缘分,准圣一般不会插手与己无关的因果,而且我们也没途径去请,当下能想到的,是请天道盟那边帮助。”
商愚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天道盟不是善心发送处,他们是秩序的维护者,不会干预合法斗争和还没发生的斗争。
“我不信天道盟会不知道一点消息,我会向天道盟,检举混乱之星里有人将生灵转化成了怪物,行邪道之事,且有准圣参与其中,先探一探天道盟的意思。”
本体那边约莫连诸天宝鉴都用不了,这封检举,只能让余笙通过宝鉴直接给总盟。分盟管不了大事。
她来了这里,丘央那边,就靠余笙安排避难了,不过丘央没有专门的避难处,只能往秘境洞天里塞。
准圣再怎么恐怖,挣扎一下总是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