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炎病倒在龙榻上,自然不能再坐着羊车游幸他的后宫。就这样将养了几日,他又渐渐恢复了些精神。听说比他年轻十二岁的司马攸也病了,司马炎自然不信,当即下旨召开大朝会。
凡遇大朝会,在京六品以上官员都必须参加。司马攸从榻上强撑起来,让婢女为他梳洗更衣。
贾荃劝道:“王爷身体未痊,还是告个病假吧。”
司马攸摇了摇头,道:“越是这时候,越不能病啊!”
自司马炎登上皇位那天起,就不停地有大臣提议让司马攸担任储君,但从来没有一次像最近这样激烈。盖其原因,就是由于司马炎接连两次病倒,大臣们觉得形势紧迫。如果这时候,司马攸也病倒了,司马炎便有了足够的理由。总不能让个病人来继承大统吧?所以,司马攸不仅要参加大朝会,而且在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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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攸没有请假,卫平却请假了。他提笔写了一份折子,吩咐道:“贾水,立刻送到中书,就说老爷我病了。”
贾水颠颠地去了。
贾午却皱眉道:“卫郎,大朝会怎能不去?”
卫平摇头道:“今日朝会,皇上定将再次向齐王殿下发难。为夫还是远离是非,置身事外的好。”
贾午向来胸大无脑,立刻喜道:“今日阳光明媚,夫君既然不去朝会,莫如带了谧儿、婷儿,前往郊外踏青吧。”
婷儿就是贾午所生的女儿卫婷,还不会走路的小小人儿,就喜欢被人抱到外面玩,显然不是个安份的家伙。
卫平不会去泯灭孩子的天性,但今天却狠狠瞪了贾午一眼,苦笑道:“午儿,为夫今天可是在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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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病的装病了,生病的倒来了。当然,朝堂能做出这种奇葩举动的除了卫平之外,也找不出谁了。
因为没有先例,所以司马炎也没有起疑,他随手翻开卫平请假的折子,只见上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大失卫平往日的水准,便又信了几分,随即摆手道:“命太医程据,前往卫家探视诊治。”
早有内侍接令,往太医院传旨而去。
程据身材修长,眉目清秀,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他二十岁被选为内廷医官,在太医院一呆就是十六年,如今虽然已经年过三旬,魅力却有增无减,医术也是越发高明,深得司马炎的信任。
接到旨意之后,程据不敢怠慢,立刻坐了牛车来到卫府,一番望闻问切后,他退出静室,对贾午说道:“启禀夫人,侯爷气色尚佳,呼吸平稳,然脉络紊乱,下官委实看不出是何病症。”
贾午当然知道卫平生病是假,所谓脉络紊乱只是他故意运功所致,不由暗自好笑,却故意装出满脸焦急的样子,连声道:“程大人,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夫君啊!”
迟疑了片刻,程据还是写下一张安神静脑的方子交给贾午,让她照方抓药。他却不知道,贾午虽然也派人去抓药煎药,卫平却不可能服用,只是将药汁倒进花圃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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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据前脚刚走,冬妮后脚就拐进了静室,手里捧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满脸兴奋地说道:“老爷快看,这是我哥打造的宝刀!”
卫平接过刀,手指抚过刀锋,只觉阵阵寒气,不由点了点头,吩咐道:“取铜钱来!”
冬妮不明所以,问道:“老爷要铜钱何用?”
卫平笑道:“试刀。”
三枚铜钱摞在一起,卫平抬手扬刀,只听“当”的一声,铜钱已经分成六瓣。再看那刀口,丝毫不卷,卫平不由赞道:“好刀!”
冬妮捡起半枚铜钱,只见切口齐整,显见此刀锋利异常,不由喜道:“老爷,我哥脱籍的事……”
卫平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其实要给你父兄脱籍,哪里需要这样麻烦。”
冬妮却低下头,小声道:“老爷亲自定下的规矩,贱妾岂敢破坏。”
卫平没想到冬妮还有这样的见识,顿时对她刮目相看,点头道:“你说的对,规矩不可轻破。不过,你哥能够打造出这么好的刀,便不算破了规矩。你知会贾水一声,让他去办吧。”
奴婢是主子的私有财产,没有户籍,所以脱籍的人需要去官府登记入册,从此承担税赋徭役,与平民无异了。没有几个主子愿意让自己的奴婢脱籍,所以卫平制定的这项政策才会在器作坊的工匠中引起轰动,激励着他们不断创新。
冬妮眼眶湿润起来,柔声道:“老爷,谢谢你。”
这声“谢谢”可不只是因为卫平帮她父兄脱了奴籍,更因为卫平给了他哥哥脱籍的机会。她父兄虽然都是铁匠,但器作坊技艺精湛的铁匠不在少数,想要出头并不容易。最终,还是卫平指点了他们。
朝廷虽然不许私人制作拥有盔甲弓箭,却不禁止铁匠铺打造刀剑之类的兵器。因为铁器的普及,刀已经取代剑和戈,成为最常用的搏击兵器。便军队所用的仍是汉代流传下来的环首刀,不够锋利,大多数时候砍不透铁甲,而且韧性不足,容易断裂。这是由当时的经济条件所决定的,毕竟朝廷大军动辄数十万,每人一口钢刀,哪来那么多优质镔铁?因此,军队装备的主要还是低劣的刀具。
对于炼钢,卫平一窍不通,但却知道一句俗语,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于是,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冬妮。这句话其实就是包钢和夹钢技艺的通俗说法,正是在这句话的指引下,冬妮的兄长打造出了成本低廉、质量上乘的刀具。当然,这也说明冬妮的兄长在打铁方面的基本功还是非常扎实的。
“一家人,说什么谢字。”卫平抬手帮冬妮擦了擦眼泪,看她依然站着不动,不由笑问道,“怎么,还有事吗?”
冬妮轻轻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老爷,你就赐贱妾一家姓卫吧。”
他们一家已经做了好几代的奴仆,只有小名,早就忘记了姓氏。事实上在许多豪门,奴仆都改了主子的姓氏,就如贾禄、贾水这些人一样。因为卫平的母亲是婢女出身,所以卫瑾没有强迫家里的奴仆们改姓,但是像冬妮这样父辈就没了姓氏的奴仆依然不在少数,谁叫这个年代奴仆根本没有一点做人的权利呢?
卫平哈哈大笑:“姓什么卫啊,直接姓冬好了!”
这可不是卫平原先那个年代,纳同姓为妾,恐怕要被世人唾弃。冬妮反应过来,“啊”的一声,羞红着脸跑掉了。
…
这时,大朝会也已经结束。司马炎看到司马攸精神抖擞,不顾众臣相劝,坚持让他前往齐国赴任。
王济回到家中,心情烦闷,忍不住摔了杯子,问道:“公主何在?”
家奴慌忙说道:“回老爷,公主正在听小姐讲书。”
继《神怪志》之后,左思又编好了《封神榜》下册,可谓废寝忘食,不遗余力。当然,左思所编的封神榜故事,已经跟后来历史上的那部《封神演义》完全不同,甚至跟卫平所写的那本上册在风格上也有极大的差异。但不得不说,左思的才华确实出众,卫平自己都承认左思比自己写的要好很多。因为书已编好,王令淑来的就越发勤快。不过王济心中不肯再认这个妹妹,只好避而不见。
今天,眼看着司马炎催逼得越来越急,王济也等不及王令淑把故事讲完,直接来到公主房内。看到哥哥进来,王令淑慌忙停下,起身施礼道:“兄长。”
王济并不理她,只朝常山公主拱了拱手,道:“请借一步说话!”
王令淑见王济视她如同路人,眼泪便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只是当着常山公主的面,强忍着不肯哭出声来。
常山公主双目不能视物,自然不知道屋内的情形,但她也没有起身,只是冷冷地说道:“将军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讲吧!”
他们两个在一起生活多年,在风光无限的表象下却隐藏着一段不幸的婚姻,早就只剩下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了。
王济冷哼一声,说道:“只要你能够劝父皇让齐王殿下留在洛阳,以后,无论是你去卫家,还是卫平睡在这里,王某绝不过问!”
王令淑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自己哥哥的嘴里说出来,不由大惊,脱口说道:“哥哥,侯爷不是那样的人!”
王济冷笑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王某比你清楚!女生外向,果然一点不假!哼,我们王家从此再没有你这个人,你也休要管我王家的事!”
王令淑终于失声痛哭起来,也忍不住想起卫平对王济的评价,他根本就是个外宽内忌的小人!但他总是自己的亲哥哥,自己又能说什么呢,唯有替常山公主感到不值。
常山公主却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令淑,你不要哭了。”又道:“王济,本公主可以答应你去劝劝父皇。不过,本公主把丑话说在前头,父皇可不一定肯听本公主的!”
王济听到常山公主真的答应下来,眼睛都红了,双拳捏得嘎嘎作响,但最终还是松了开来,转身便走了出来。在他心中,已经坐实了常山公主跟卫平的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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