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卞夫人略变调的声音中,一身黑中扬红朝服的曹郑拾阶而上,安内侍低眉顺目地跟在后面,一眼掠过堂内的情形,他暗自摇了摇头。
姑嫂两个脸色早已急遽一白,几乎在第一时间双双放手,回头就见曹郑已走至跟前。
“父……父亲……”
曹金珠身为曹郑的第一个女儿,还是嫡出,加之生母卞夫人颇受曹郑敬重,她一直十分得宠,为了赢得曹郑的喜爱,得一句虎父无犬女、巾帼不让须眉的称赞,她自幼就让自己喜欢上舞枪弄棒。
再后来,又偶然得知曹郑认为高门贵女当是一身红衣,目下无尘,鲜衣怒马,她就让自己的衣箱里除了红衣找不到第二种颜色,也时时谨记维持高门贵女的矜傲姿态。是以,对于曹郑这个父亲,她是既孺慕又害怕,生怕自己有哪一点不好,从此不再是曹郑最宠爱的女儿。
可她现在的行径,谈何高门贵女风范,还被曹郑撞个正着,曹金珠一下子慌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大堂门口,一声父亲喊得满是心虚。
李玉莲到底只是儿妇,对曹郑没有复杂的感情,当下只是心中一紧,以及受数年前她母亲李氏差点被曹郑一剑了解性命的恐惧,她忙不迭瑟缩着双肩,头低低垂下,退到门口一边去,尽量收敛自己的存在感。
曹郑却无视曹金珠唤他,对姑嫂俩更是看也不多看一眼,就直接跨过大堂门槛,大步流星来到甄柔跟前,情急之下想伸手扶甄柔,手伸在半空中又觉不妥,遂将双手后背,方问道:“阿柔,你没事吧?”
声音难掩焦急,关切之意更是溢于言表。
再看曹郑的这一做派,显然是真的关心甄柔。
见状,堂上陷入异样的沉默。
甄柔昨日遣送宫女的事,可谓闹得人尽皆知。
她们不过初来洛阳,还身处后宅之中,都能自知甚详。何况是疑心甚重的曹郑?
可曹郑在知道的情况下,居然还无任何嫌隙的关心甄柔,连曹金珠这个嫡长女都可以晾在一边,这说明了什么?
心中隐约已经有了答案,却实在难以置信。
比起曹郑本该在朝堂上,却突然出现在这里,更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于是,忍不住心生龌龊,想着曹郑风流在外的名声,就阴暗的揣测起二人可是有苟且,或是曹郑看上了甄柔……?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曹郑面对甄柔时的言行举止,尤其是看向甄柔的目光,太像一个父亲望着自己的掌上明珠,那慈爱之色近乎都要溢出来了。这一刻,只要是眼睛不瞎耳朵不聋,都不能否认曹郑确实只将甄柔当作一个晚辈在爱护,简直视若亲女。
可天底下怎会有舅氏真的将儿妇视为亲女?
哪怕有,其重视程度也绝对比不上亲生女儿,更不要说是嫡长女了!
但曹金珠和甄柔相比,明眼人都能一眼看出曹郑更偏爱哪一个。
这委实无道理可寻了!
不过想不想得明白都一样,事实摆在眼前,曹郑就是无道理的偏爱甄柔。
有了曹郑这一份偏爱,甄柔就是有肆无忌惮的底气。
难怪了,平日看甄柔也不是那般冲动无脑的人,原来还真是仗着曹郑的撑腰,所有昨日才敢那样做,还有今日也才敢和卞夫人分庭抗礼吧?
一时间,众人心里思绪纷纷,不确定地猜测着甄柔今日的底气从何而来。
甄柔没却心思多去揣测,她被姑嫂两人松开牵制,就一个趔趄,往前踉跄了半步,还不及站稳,就听到曹郑的关切话语,她感受到曹郑仿若父亲一般的关怀,且她也不是告小状的人,便强忍下双肩上的疼痛,勉强笑道:“君候别担心,儿妇没事的。倒是君候您,现在不是该上朝么?怎么会还在府里,没什么大事发生吧。”
有道是将心比心,曹郑待甄柔宛若自己的女儿一般厚爱,久而久之下,甄柔也不知不觉改变了曾经对曹劲的百般嫌恶,有了自己也未发现的孺慕之情,言谈间便也带出了一二,这让甄柔面对曹郑少了慎重,凭添了些随意,关心也是自然而发。
感到甄柔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亲近,还有话语下的关心,曹郑虎目顿时闪过一丝暖意,再念及自己亲女曹金珠刚才心虚胆怯的样子,失望之余更护短起来。
他是何人,便是甄柔忍得再好,他又岂会发现不到甄柔双肩受了一些罪?
不仅能发现甄柔在自己面前的隐忍,他连堂上这一刻的气氛变化也看在眼里,怕是都在猜测他为何如此看重甄柔吧。
可他又为何不看重甄柔呢?
诚然,最开始他对甄柔抬举乃事出有因,是有些情感的偏颇转移。
但更重要的是,甄柔她很烈性真实,真的把他当成了一个长辈在亲近。
他敢肯定,对于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在座的人都很好奇,但只要他不说,她们就没有一个敢问。而唯一敢问的卞夫人,也是为了打听试探。只有甄柔,会像家常一样随意的问出来,还是出于对他的关心。
这样的甄柔,加上本来的感情偏颇,简直就和他心中女儿一模一样,他当然要宠她!
要让她肆无忌惮的活着!
他就是要给她撑腰!
曹郑目光掠过堂上一众人等,虎目精光一***作人心的快意浮上心头,他越发慈爱的对甄柔道:“老夫本已经坐车到了御前,听见到处都是对你昨日遣送宫女一事的议论,老夫恐你过来请安时,会在府外那段路上遇见不长眼睛的人冲撞,便又折返回来。”
说到这里,曹郑蓦然一停,目光缓缓看向满堂众人,便是冷声一哼。
曹郑目光犀利,一一从所有人身上巡视而过,目之相视,对方不觉生起心虚,待这重重一哼,只觉心头一颤,后悔不迭。
果然,紧接着就听曹郑道:“可谁知道外面的人没奈你何,府里的这些人倒针对起你来,还敢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