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殇(1 / 1)

案发现场在一间血液透析室,借着敞开的房门可以看见110平的房间里放着十张病床,每张病床旁边都有一台血液透析机。

陈珈用眼记录着这些画面时,片警仍在喋喋不休的介绍着案情。

“……几个病患和警察动手,一个警察想要开枪,却不小心误伤了同事。我们将病患控制住后,派了两个医生进去检查情况,受伤的警察已经被抬去手术室了,还有一人因失血过多,医生进去时已经……”

片警叹了一声,没有将“死”字说出口,陈珈却知道有个警察已经死了。

房间里的人面朝下趴着,暗红色的血液在洁白的地面上蜿蜒流淌。图像式记忆告诉她,那人是王强,一模一样的背影绝对不会有错。

昨晚还陪她购物,告诉她一定要破案的人,今早就这样狼狈的趴在冰冷的地面上。陈珈的心就像被锤子猛击了一下,“砰”地震动起来,沉闷的疼痛随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

四天,死了三个人,书本上所有和生命有关的讴歌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嘲讽。生命很坚强?死亡就是粉碎坚强的机器,生命在它面前脆弱得好似泡沫。

目睹陈思源卧轨时,她心里载满怨气,一个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不值得她浪费感情。看见导游缪某被烧焦的尸骨时,她满心惋惜,那么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

王强不一样,他们相处了两天,之间有默契,有联系。她愿意接受他的善意,他不再是一个陌生人……

血液透析室门前放着一台磅称电子秤,吴修站旁边套鞋套,突然感觉有人碰了一下他的手臂,那动作很轻,就像被一只小猫用爪子挠了一下。

他侧过身子看了陈珈一眼,只见她小脸苍白,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室内那具尸体。先前是她碰自己吧,看样子她已经猜到了地上躺着那人是谁。

吴修叹了口气,扶住她的肩膀说:“拿好相机,这是你的武器,也是你唯一能够为他做的。”

陈珈抬头看着吴修,茶色的镜片遮住了他的眼眸,但他掌心的温度却透过她的双肩传到了她心里。有样学样的套上鞋套后,他们俩一前一后错位而行。

诊室非常凌乱,靠墙摆放的护士台翻倒在地,本该放在护士台上的器具四处散落。病人病历、白色托盘、破掉的生理盐水包……除了这些便是两方扭打时撞歪的病床与散落在地的拖鞋,水杯,甚至还有零星血迹。

“咔嚓、咔嚓,”相机的速度又怎比得上陈珈的眼睛,早在照相之前她就记住了诊室里所有画面。两人终于走到尸体前方时,吴修闪身遮住了陈珈的视线,“准备好了吗?”

死亡现场对陈珈的冲击力因为吴修的遮挡被弱化了不少,但在低头那一刻,隔着相机镜头,她依然脆弱的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暗示自己,躺着的那人并非王强。

吴修弯腰检查着尸体,陈珈放下相机轻轻说了句,“不可原谅。”

什么人会来做血液透析?肾衰竭,尿毒症、心衰、或是急性药物中毒……无论哪一种疾病,其患者的体能都不足以支撑他们同两个刑警扭打甚至绑架。

王强的死一定有阴谋,这是陈珈唯一能给出的结论。

吴修已经将王强的尸体翻了过来,隔着衣服能看到七处刀伤,致命伤应是腹部那一处,从创面来看,凶器是柄手术刀。

一群做血液透析的病患自然不会带刀,定是哪个护士“不小心”将手术刀遗落在这里。这样的手法他见过很多次了,看似意外实则蓄谋已久。

听到陈珈那句“不可原谅”时,他微微有些意外,这丫头远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只不过她习惯将感情深埋心底。

他轻声说,“丫头,帮我一把。”

陈珈蹲下身同他一起将王强的尸体装入了尸袋,将要拉上拉链时,他问:“还想说点儿什么吗?一旦回到队里,这就是证据,而不是你熟悉的那个人。”

吴修说话时,门外的刑警总算知道了里面躺着的是自己人。早上还好好地两个同事,居然一死一伤……

“王哥,”一警察喊着就往诊室里冲,刚刚赶到的白嘉祥用劲儿拽住了他,“你干什么,不要进去破坏现场。”

“放开我,里面的人是王哥。”

白嘉祥赶来的路上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可在听到事实后,仍然有些接受不了,“什么?怎么会?”

拉扯的两人换上鞋套后急速朝尸体走来。

最先喊话那人显然是王强的好友,他用充满疑惑的声音问:“白队,为什么中枪的人会是小范?王哥的射击水平你是知道的,是不是小范……”

“闭嘴。”

“我说错了吗?要不是你让王哥来查青溪的事情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志军,你是警察,说话要注意场合,别忘了组织纪律。”

“我说的就是组织纪律,抓凶手的时候跟我们说属地管辖,为什么找证据的时候不讲属地管辖?”

“嘘……”吴修朝大声说话的两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是罪案现场,你们都控制一下。”

陈珈见过很多人把手指放嘴边用“嘘”声示意周围人禁声。

“嘘,认真听。”

“嘘,谁来啦!”

“嘘,别说话!”

“……”

吴修发出“嘘”声时,他把手指放在嘴边,与众不同是,他竖起了两根手指。修长的手指做出这样的姿势理应很好看,陈珈却在看见如此孩子气的手势后回忆起了漫天火光。

六岁,陈珈记忆的节点。她记得六岁后被领养,记得六岁后关于领养家庭的一切。可是六岁之前呢?哪一家孤儿院将她收养?她为什么被遗弃?她的亲生父母是何人?

关于这一切,她没有任何记忆,为什么她会尾随陈思源,因为她想从陈思源那里获知一些什么……她的生命在六岁之前是静止的,六岁之后才开始流逝。

吴修那个手势诱发了她的记忆,她只觉眼前一片火光,耳边传来枪击声,鼻子里充斥着焦糊味儿,一个声音不断地告诉她,跑……跑……

她想跑,可迈不开步子,躯体牢牢地困住了她的灵魂。绝望中她落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那感觉好安心,她贪婪的地抱着这人就不撒手。

白嘉祥听到陈珈发出惊呼后,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陈思源……陈思源……”连续喊了几声都没有将她唤醒,他只得把人抱在怀里,

对吴修说:“吴教授,这里麻烦你了。”

吴修没想到陈珈会晕,心道:这丫头,所有镇定都是伪装的,究竟还是怕了。

白嘉祥抱着陈珈走出诊室,示意站在门口的胖陈和法医陈进去。两人一直在消化王强已死这个消息。同事一场,他们无法做到像吴修那样客观。作为法证人员,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帮同事收尸。

诊室外,警戒线隔开了围观人群,却隔不开他们好奇的视线。白嘉祥无奈地将陈珈抱到了隔壁一间被清空的诊室,刚想要将她放下就听见她梦呓:不要……不要走……

“陈思源?陈思源!你醒醒,”他轻拍着陈珈的面颊。后者突然惊醒,推开他就朝外冲去,跟着进来的两个刑警一左一右的将她拦回房间,遭到阻挠的她疯狂的推搡着这两个警察。

整个过程中,陈珈面目潮红,双眼紧闭,嘴里不断地重复说着什么。她的体能挣不脱两个刑警的挟持,但这疯狂的模样却让两个刑警心里发憷,一人说,“白队,找个医生过来看看?”

白嘉祥也没料到陈珈会是这种反应,怕她伤到自身,他被迫用大擒拿锁住了她的关节,又用小擒拿让她在短期内失去了反击能力。陈珈被他牢牢地固定在怀中时,他拍着她的背,温柔的说:“别怕、别怕!”

医生赶来后,一针镇定剂成功的让陈珈不再吵闹,安安静静地昏睡了过去。

队里赶来的同志全都面露异色的看着白嘉祥,一个受过专业培训的警察为什么会在尸体面前发狂。

白嘉祥思索片刻后,娓娓道出了陈思源的身世,“她曾是被拐儿童,警方在解救她和一群孩子时与人贩发生了冲突,其中有一名警察殉职……”

此话一出,在场警察都懂了。来自幼年的阴影才是让陈思源疯狂的真正原因,王强的死亡只是一个诱因。

陈珈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她茫然的看着四周,发现于丽正坐在她床边玩着手机。

“醒了!那么早?医生说你可能会睡到半夜。”

镇静剂让陈珈醒来后一片空茫,还以为自己睡在大学宿舍,几分钟后记忆才重新回到脑袋。她挣扎着想要下床,浑身上下却没有一点儿力气。

“你还是躺着吧,要走也得等白队来了再走。”

于丽的话语将她拉回了现实,早上经历的一切清晰的浮现在了脑中。王强死了,吴修唤起了她的记忆……之后呢?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弄丢了整整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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