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田家新漆的马车停在大门口。
车夫早将马凳摆好,亲热的揽着不停从鼻子里喷气的黑色大马,将糖块喂进马嘴里。
他笑着说道:“好马儿,今天又要出去跑一趟,咱们这趟路颠了些,你好好跑,跑的平平稳稳,回来再给你添两斤豆子,怎麽样?”
大黑马吃完糖块,响亮的打个喷嚏。
马夫喜道:“好马,好马儿,回来就给你加餐!”
守门的门房瞧着这一人,一马,乐道:“老李,你还真能给马说话,它回你了吗?”
老李拉着黑马往前走了两步,显然不想理他
马夫老李不搭理拿爱马打趣的无聊的人,继续揉搓着黑马的马鬃,嘀嘀咕咕的和马说话。
门房坐在凳子上,见状也不生气。
田府无人不知道,府里的马夫老李头,年纪不小,无儿无女,就爱和马作伴。
干门房的这人和老李头差不多大,认识也久,见太太小姐还没出来,就想和老李头再说些什么。
府内,满娘早早起来梳洗完毕,和父母用完早饭,就一溜烟不见了踪迹。
她先跑到东院和两个哥哥道别,今天去外祖家,田良喜,田良玉两兄弟却是不去的。
他们本来早该回书院读书,昨日被父亲领着见了一些叔叔伯伯,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了。
田良喜拿着一堆自己在乐安买的宝贝要妹妹转交表兄表弟,田良玉随附七本字贴。
满娘收了大哥的宝贝,面对二哥的礼物,目瞪口呆。
田良玉笑着道这礼物忘了转交也没事,满娘可以留着自用。
满娘将放满字帖的木盒和自己给外婆带着的糕点糖果的盒子放在一起,这样就一定不会忘了。
满娘拉着红蓼跑到家里的厨房。
“我们来这干什么,杜姨刚才说马上就该走了。
”
红蓼奇怪的问道。
“我知道,可还有一样最好吃的点心没带呢!”
“什么”
厨房里是正在吃饭的下人,看到两个打扮的清爽漂亮小姑娘跑过来,难免奇怪。
气氛有些紧张,满娘站在厨房门口很有气势的发号施令。
“将酥油泡螺拿出来,装好!”
如今的田家的厨子,何师傅笑眯眯的接道:“好嘞,小姐还有想要的吗?”
满娘板着脸,想了想,转头问红蓼。
“我们还缺什么要拿吗?”
红蓼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有些害羞,小声回道:“没有了,杜姨叫人准备了很大的盒子,装了好多点心和糖果。
”
她疑惑道:“杜姨好像说不能带大糖大油的点心,带奶油的也不好,能带酥油泡螺?”
满娘只听完前面的就转身告诉何厨子,板着脸道“只要这一样,我们马上就要走了,有做好的吗?”
何厨子早吩咐人去打包点心,闻言笑道:“有,早上现做的,小姐和陈姑娘要不要尝尝?”
满娘接过盒子,闻到了浓浓的奶油的香味,她丢下句“回来再吃”,
和红蓼一起提着盒子跑回去了。
厨房有人一脸为难的到何厨子跟前,问道:“何师傅,这太太没让咱们给她带回娘家的点心盒子装酥油泡螺,小姐跑过来拿走一盒,这事太太知道,咱们不会被罚吧!”
何厨子端起饭碗,又盛了一碗香喷喷的鸡丝粥,听了只瞟他一眼,道:“小姐吩咐了,还能不做,轮得着你操心?”
何厨子不管其他人的杞人忧天,唏哩咕噜喝完粥,就在厨房用牛奶制作酥油,等太太走娘家回来,就可以马上拣出新鲜的酥油泡螺。
杜三娘在前院等了一刻,才见到满娘拎着厨房的点心盒子过来。
不待问话,满娘就撒娇说自己早饭没吃饱,才去厨房找吃的。
等坐上马车,往王家湾走了快一半的路,满娘也没有打开放在身边的点心盒子。
满娘假装没有看到母亲奇怪的眼神,转移话题道:“爹和哥哥们该到哪儿了,他们中午能到吗?”
“他们要在船上待一天,晚上才能到地方。
”
杜三娘想起在家还没呆上几天的儿子,这次回去读书,至少一个月见不到了,她叹了口气。
满娘敏感的换了个问题。
她又问道:“昨天小姨娘得了头名,我还以为她会坐咱家马车回来,怎麽一转眼就不见了!”
满娘真的觉得很奇怪。
小姨娘虽然在外婆生病的时候跑出来玩,不敢来见她们,可她作诗得了头名,被亭子里的夫人夸奖,还得了两只漂亮的手镯,她们坐的离亭子很近,可小姨娘就像没看到她们一样,娘也没喊她。
杜三娘嘴角冷笑一声,才低头温柔的和两个小姑娘解释。
“她是偷偷跑出来的,怕娘和你外婆告状,不敢来见我们。
”
“红蓼和满娘不能学她,没有父母的允许,私自出门,仗着两分本事,锋芒毕露,不一定会得到别人的喜欢的。
”
她摸摸两个小姑娘的小脑袋,只道以后会明白的。
杜三娘与这位娘家妹妹的了解其实不多,毕竟在她出家前,杜蝶娘还是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婴孩。
她对杜蝶娘第一次印象是父亲杜举人给她取的名字。
蝶,蝴蝶。
这个字听起来挺美,其实正经人家的女儿是少有人取的,嫌寓意不好。
杜三娘的名字是“月”,不过除了田高升,即便母亲也常唤的三娘,随了前两位哥哥。
杜三娘对这位庶妹的第二次深刻印象是几年前她闹着让家里送她到江宁女院读书。
这一次的事情让杜三娘对杜蝶娘本来就几乎没有的姐妹情更是消失殆尽。
也因此,对她的印象也成了“谁生的像谁”。
杜三娘对引起父母感情破裂的那名女子,如今的花姨娘可没有什么对她身世悲惨的怜惜之意。
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但人也不会对苍蝇有丝毫好感。
迁怒,是理所当然的。
杜三娘心知随着杜蝶娘渐渐长大,早年被杜老太太收拾的心惊胆战的母女二人,还是要出些幺蛾子。
不过几年前的书院事件让她们又安分了两年。
如今又出事端,长大的杜蝶娘看来比其母多了两分胆子和小聪明。
马车越来越颠簸了,王家湾也到了。
从纱窗往外看,可以看到已经收割的稻田,还是一片金色的汪洋。
满娘趴在纱窗上,痴迷的看着外面的景象。
作为地主家的女儿,满娘其实连家里堆满稻谷的粮仓也没见过。
她见到的总是已经脱壳的白色饱满的大米,甚至的做好的香甜的米饭,或磨出的粉末做好的糕点。
满娘五岁前被田高升带去自家的田庄看过庄户收割的场景,奇异的是,相比热闹的街市,满娘更喜欢那一望无际的金色的海洋。
两个生长在乡间的小姑娘却像不识五谷一样,或者说她们本来就是不识五谷的娇小姐。
即便从书上知道了五谷的名字,由来,给她们未脱壳的谷粒,她们也无法认全。
马车行驶过田野的乡间小道,到了村头的大树边停下。
一座在乡间算的上阔气的大宅子坐落在此处。
这是王家湾的第一位秀才和举人的府邸。
写着杜府的匾额气派的挂在漆了桐油的大门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