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夫人的心思全都放在自己女儿身上,身边一胖一瘦以及那位客栈伙计没有胡夫人的指示也当即收手,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刘睿影用残存的火驱散了身上的寒意,觉得自己也该走了,便走到胡夫人面前,对着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却是一个字都没说。
从马厩里迁出自己和金爷来时的两匹马,客栈伙计很知趣的将门打开。
原来这大门处的门槛却是可以拆下。
伙计把旁侧的一个挂钩提,接着双脚朝前一踩,整个门槛就从竖直变得躺倒在地上。
刘睿影不敢耽误,和金爷纵马疾驰,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别忘了‘满江红’的拍卖会,刘典狱还是贵宾!”
胡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混着呼呼的风声砸入刘睿影的耳中。
他胡乱应了一声,也不知胡夫人有没有听清楚。反正自己不回答了,就不算是亏欠。
何况客栈周围因为刚才的火光,已经围拢过来不少人。
他们不敢踏入客栈一步,是知道这里乃是胡家的产业。
要是进去后得罪了谁,这可就是得罪了整个胡家。
胡家家大业大,颇有势力,虽说名声不错,但毕竟是大家族,要是得罪了谁可不好说,到那时候的威严可就不是他们能承受的起的。
大世家抖三抖,他们就要丢几条命,这谁敢惹啊。
居住在下危城中的流人,做事要更有分寸。始终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不出去。遇上该低头的,却是膝盖软的比谁都快。遇上能任凭自己拿捏得,那只能怪对方运气不好。
当他们看到刘睿影和金爷一前一后从客栈中出来,原本围拢的圈很是自觉地闪开一条道路。
刘睿影隐约的看到,有人的刀锋动了动,刀尖微微上翘,但却被身边之人压住了手腕,轻轻摇头,示意不可。
一阵奔驰过后,马喘着粗气,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耳边传来阵阵水声,料想是回到了河边。
“金爷去哪?”
刘睿影问道。
黑暗中,金爷坐在马上,一动不动。安静的像是一尊雕塑。
唯有他坐下的马儿,是不是晃动着脖颈和脑袋,但却是都未能让金爷的肩膀与双手有丝毫动摇。
“你有能去的地方吗?”
金爷问道。
刘睿影想了想,自己能去的地方喝多……但到底去哪儿,却是没有想好。
他大可以去欧家。
“一剑”拜托自己帮忙的事情还没有着落。
他能确定欧帆没有死,但却根本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也许该去再问问老力巴“蛮牛”,可“蛮牛”居无定所,他在下危城中又再无熟人,着实是不好打听。
“那咱们就此别过!”
金爷对着刘睿点点头说道。
还不等刘睿影回答,便听到了轻快的马蹄声。
望着金爷远去的背影,他有些落寞……
刘睿影知道金爷会去哪里,一定是去了四爷茶楼。
他的好朋友陈四爷能把自己最为宝贝的乌钢刀借给他,当然也会给他一间屋子,一张床铺。
相比于刀而言,这些简直都不能算是事情。
不过刘睿影考虑的则是陈四爷背后的陈家到底是什么态度。
陈四爷如此行事到底是出于江湖义气,还是得到了家族授意?
若是江湖义气的话,刘睿影说不得要高看他很多……自古以来从不缺落井下石和锦上添花者,但雪中送炭的人的确是少之又少。
陈四爷豪放粗狂不假,但他并不是个傻子,脑子里能分得斤两。
在外面喝大酒,赌大钱,玩女人,哪怕把自己的乌钢刀当作赌注抵了出去,都算不得什么。因为这些事情对陈家的根基没有任何损毁。
可金爷现在要做的事,是凭一己之力抗衡整个欧家。陈四爷若是选择和他站在一起,哪怕只是借了刀,这件事情的性质便上升到了陈家与欧家两个家族之间的争斗。
这两个家族都在平南王域之中,陈家距离下危城也就大半天的路程,算不上多远。
陈四爷要是真的到了家族授意才如此行事,按时间上算也完全足够。
其中的内里,刘睿影不知道,却是也没法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在今晚还省下的几个时辰里,不能去欧家,不能去胡家, 也最好不去陈四爷的茶楼。
那他又能去哪儿呢?
干脆翻身下马,把马拴在一旁的树上。
河边的树,水分充足,都长得很是粗壮。
缰绳拴在上面,把马的脖子提的很直。
刘睿影一屁股坐在河边的草甸子上休息。
屁股下的草甸子已经开始发慌。
平南王域的秋季很是明显,但却又短暂。
秋天,湿度和风沙对于酿酒来说都是最适宜的气候,所以胡家才会选择在这时候举办“满江红”的拍卖会,同时也会再酿造一批新酒入库中贮藏。
老家主可以酿出满江红,你新家住为何就酿不出来青玉案?
正在刘睿影胡思乱想之际,不远处又是两人并排骑马而来。
只是这两人的形状有些怪异……他们中间间隔着很远,似乎还横着一个东西。
待稍微近了,刘睿影才看到两匹马中间横着的是一条诺达的黑布口袋。
口袋里不知装的神秘,很是沉重,两匹马竟是都有些吃力的样子。
好巧不巧,这黑布口袋一路颠簸,在走到刘睿影身前时,不小心被树枝挂了一下。
线头瞬间崩开,蜿蜒曲折的蔓延而去,整个黑布袋子顿时裂成了两半。
刘睿影眯眼看去,里面掉出来一大团白花花的东西来……
“他妈的……!”
黑布袋子开裂,导致骑在马上的人重心不稳。
马儿挣扎着,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背上坐着的人却险些被这晃动一头栽下来。
黑布袋子一头一尾是帮子两人的马鞍上。
现在袋子破了,却是得将其解下来,重新捆绑好。
骂娘的那人先从马上跳将下来,解开黑布袋子绑在这一头的绳结。
用力一抽绳头,只听“咚”的一声闷响,这黑布袋子的一段重重落在地上,没有任何缓冲。
刘睿影本来不在意。
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去看了看,这条路是下危城中通往东面的唯一一条路,也就是旁人口中说起的流人区。
在那里面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这两人看样子因当时驼子。
这驼子不是指驼背,而是流人们给镖师的别称
相对于镖师的正规、严禁、忠诚,驼子恰恰相反。
他们只看钱。
钱给的多,他们什么都敢送。
不过要是半道上遇见出钱更多的主儿,他们也会当即把货物反手卖掉,赚两份儿钱,毫无信义可言。
在他们眼里,钱大于一切,什么信义和职责操守,都通通抛在脑后,哪怕是运送人的尸体,或者盗贼的赃物他们都无所谓,只会盯着银子够不够。
也从不担心会有人报复,他们掌控了送货之人的秘密,若是被灭口,这秘密也定会传出去。
驼子通常都不知道自己运的是什么。
对于他们,知道了反而是个麻烦。
只管收钱,然后送到目的地,再收余下的钱,岂不是最为容易?
脑子里只用担心两件事,如何顺利的拿到余下的钱和如何顺利的全身而退。
方才那个驼子一见布袋烂了,开始骂娘,是因为他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虽然没看清,但白花花,明晃晃的,还是映在了脑海里。
“你来吧,赶紧绑好赶路,今晚就能把这活儿了了!”
他对另一人说道。
另一驼子不说话,绷着脸。
显然也是因为布袋开裂而有些不高兴。
他手里拿着绳索,准备想将布袋捆扎结实,然后再像先前那般固定在马鞍后面。
结果刚一走进,这布袋却是动了起来!
他惊的当即弹起,朝后退好几步。
刘睿影也伸长了脖子,看的津津有味。
没想到这俩驼子这次运的竟然是活物。
先前骂娘的驼子见状立即扑上前去,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压住那袋口开裂的地方。
接着用手上下一抹,脸色顿时变了。
“不好,是人!还活着……”
隔着袋子,他摸到了一个人的脑袋、肩膀还有手腕。
这些特征人和动物、牲畜截然不同,还有温和的体温传出来,更加让这驼子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但里面的人好似没什么精神,被驼子压住,便再也一动不动。
“现在咋个不动了……”
另一人问道。
“笨蛋,你说咋个?!”
压在布袋上的驼子骂道。
这么大个活人,要是没有受伤或是没被下药,怎么会老老实实的被装进布袋之中。
定然是方才解开绳头时的颠簸,让他略微有些清醒。
趁着他现在还在混沌之中,两名驼子却是得赶紧想折。
他们除了前面说的那两点担心外,更担心被这“货物”看清自己的脸,记住自己的声音。
行当内曾有一人,送了个被绑票的大人物,最后那人有幸逃脱,运送他的驼子用火把脸烧到毁容,又往嗓子里灌下热油,烫毁了声带,却是都没逃脱。
想起这种种,两名驼子不禁打了个寒战 ……
“要不……”
另一人抬起右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压在布袋上的驼子想了想,还是摇头否定。
“你把那一头儿也解开!”
另一名驼子不知为何,但他自己该是个没主见的人。
解开之后,他手下不顾轻重,当即松开,使得这一头也“咚”的一声砸在地面上。
这一下让两人彻底没了耐心。
刘睿影听到那驼子捏着嗓子,压低声音,趴在破开的袋口说道:“兄弟,各自讨生活而已,千万别记恨!”
说罢,抽粗腰间的短刀,双手握住刀柄,就要朝下使劲插。
袋子里的人忽然哼哼了一声。
声音不大,还很敦促。
但刘睿影却熟悉的很!
这声哼哼的主人,前不久,在下危城外,还和他一并喝了酒。
驼子的刀尖已经触碰到布袋时,突然像是插在了石板上一样,进退不得。
无论怎么用力,却就是插不下去。
低头一看,发现刀柄下被什么东西架住。
顺着瞧去,却是刘睿影站在旁侧,伸过剑鞘,从下放撑住驼子的短刀,让他无法寸进。
“哪里来的杂碎,也敢管爷爷我的事!”
他刀锋一转顺着刘睿影的剑鞘向上滑动,刘睿影反手再一压,却是给他手腕重重的敲了一下,险些让他拿不住刀,当场撒手。
“不好,遇上个硬点子……”
驼子暗想。
不过他们有两人。
在自己与刘睿影争斗的那一下时,另一人已经摸到了刘睿影身后。
这空荡里,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刘睿影。
看到他身上的阴阳师袍服时,顿时轻松了许多。
道上有很多驼子,也是身穿阴阳师的袍服当做伪装。
一个是因为阴阳师走街串巷,走南闯北,居无定所,不容易被人摸清行踪。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阴阳师的袍服为了在做法事时跳得开,扯不坏,故而极为宽大,里面可以藏得下很多东西。
“君是君来臣是臣,敢问仙家是哪人?”
手持短刀的驼子,当即把刀尖倒转,对着刘睿影说了句道上的话。
“路人。”
刘睿影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无非是要打探他的底细而已。
总不能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自己是查缉司省旗,诏狱典狱。路人却是最为恰当。
“路人……”
那驼子还信以为真,正在脑袋里盘算。
刘睿影却是已经出手,将身后之人打翻在地,用剑鞘提着他衣领,用力一甩,把他甩到了同伙身边。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又没当你的发财路,你为何要砸我的聚宝盆!”
那驼子扶起同伙,对刘睿影嘶吼道。
远处的流人区因为这一声却是都亮了几盏灯火。
“你的独木桥挡了我的阳关道!
刘睿影上前一步说道。
那驼子还想争辩什么,忽然看到刘睿影手中的欧家剑,顿时没了脾气,陪着笑脸儿说道:
“原来是剑仙家的大人,可否留个名讳?不打不相识,权且算是交个朋友!”
他这话却是有两重意思。
下危城里,用着欧家剑的虽然不一定都是欧家人,但和欧家必然有不浅的关系。欧家依仗铸剑立足于天下,在江湖人的口把式里自然就成了“剑仙家”。
谁想和欧家牵扯上不好的关系呢?
那损失的可就不单单只是这一趟的利益了,恐怕以后都没人再敢找他们运送。
问名讳不过是给自己兜个底。
毕竟这趟差事,他们已经收了一半的钱,回去怎么着也得有个交代。只要说被欧家中人拦了东西,那想必雇主也不会过多为难。
“怎么,下危城中就非得是剑仙家,不能是酒仙家?”
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
刘睿影回头一看,却是胡夫人带着胖瘦二人,骑马而来。她亲自把女儿揽在怀里,双手紧紧握这缰绳,走的很慢。
那驼子似是认识胡夫人。
抬眼一看,登时头皮发麻……
他打死都想不到,这三更半夜的,胡夫人怎么会在城东的流人区闲逛?
她这般身份的,不该左拥右护,更别提出现在这闹市,万一有了损失,岂不是整个城东都要受难?
当即道了声多有得罪,给同伙丢了个眼神儿,两人当即翻身上马,鞭子不住抽赶,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发觉后面无人追赶,驼子这才松了口气。
接着想到,胡夫人夤夜在此,八成是来幽会什么人的吧?这流人区虽然肮脏混乱,但却胜在无人是非。
再想起刘睿影那模样,算是个小白脸无疑。
心中一拍盘算,觉得这趟不但没有亏本,反而大赚了一把。等到天亮,在胡家拍卖会之前,自己把这消息找个地方卖出去,掀起多大的波澜他不管,但到手的银子可是实实在在的。
“多谢胡夫人。”
刘睿影转身对胡夫人行了个礼。
“没想到刘典狱还是个热心肠,行事如此有侠义之风!”
胡夫人说道。
“在下向来时有了麻烦,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不瞒您说,先前在客栈中,您求字刚一出口,我却是就像钻窗户逃走。”
刘睿影笑着说道。
“那这次怎么在路上和两个驼子硬碰硬?”
胡夫人也有些好奇。
当时他感觉到了刘睿影想要逃跑的心思,奈何身后大门紧闭,唯一的窗户又被店伙计守着,而他站在几乎大厅中央的位置,无论到哪都有一定的距离。况且还摸不清胡夫人的底细,自是就没有轻举妄动。
可现在刘睿影却是率先开口出手,从两个驼子手里把人家的货物截了下来。
胡夫人不相信刘睿影是对着货物感兴趣,更不相信他会真的路见不平。
早些年的时候,她和查缉司中人有过交集。
对他们惟一的印象就是冷血麻木,简直不像个人。
相比之下,刘睿影还算能说道说道,在加上自己的女儿对他很是欢喜,不由得让胡夫人也在 她心里对刘睿影高看了不少。
“因为这里面装着的好似是我的一位故人。”
刘睿影说道。
“这里面是人?!”
饶是胡夫人听后也惊了一跳。
就在这时,那布袋正好动了动,里面的人似是抻了个懒腰,在布袋外完全勾勒出个人体的行装。
“刘典狱的故人怎么会在布袋中?”
胡夫人接着问道。
“这……我也不知。有些人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悟。有些人太精明,精明也会被机灵所耽误。”
刘睿影有意说的很大声。
但他和胡夫人距离很近却是根本不必如此。
布袋里的人在方才抻了个懒腰后已经悠悠转醒,这句话钻入他的耳朵,他瞬间就听出了刘睿影的声音,而话中的内容更是让他想大笑一场。
不过眼下如此决计是不合时宜,忍的他极为辛苦,在布袋里不停地抖动……
没想到却是触碰到了布袋中的另一人,此人口中“嘤咛”一声娇嗔,在夜里极为响亮。
刘睿影和凌夫人也顿时闭上嘴巴,气氛骤然尴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