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赵家母女三个回到家里头,却是各有各的心思了。
赵霜意初时只当那季雪川是个关心自己的好人,但如今听得赵之蓁的言语,分明还带了些旁的意味,便也难免犯了嘀咕。
想相信别人很难,可是,想怀疑别人,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
她如今回想起来那一天季雪川看着她的眼神,便越想越是不对。那般的神色,解释成关心自己所以焦急,也说得通,可解释成因为做了坏事所以心虚,更是没有一点儿不妥当。
而后来,她还给了自己一瓶伤药。
当时想起来,只以为是她随身带着的,还很有点儿感动于她的好意。可现在想想,谁进宫的时候会随身带着伤药?那季雪川便是将门出身,到底是个女孩子家,也不可能出门便跌打损伤的,一秒从身边变出一瓶伤药给她,实在不同寻常。
要么,便是季雪川的思路不同旁人,要么,便是她早就知道有人会受伤……并且,那个受伤的人很有可能因了对她足够的信任,毫不犹豫地使用她给的伤药。
赵霜意此刻很后悔,她应该和席姑姑把那瓶药要回来的,也好分析一下里头都是什么成分。诚然,那药若是没有不妥当,并不能说明季雪川对她就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儿,可若是药里头动过手脚,那么季雪川想害她,这猜测便是板上钉钉了。
这个时候,她倒是真庆幸原本的赵四姑娘被她这个冒牌货给顶缸了。想想丽藻和她身边另一个唤做宝荇的丫鬟对这位季雪川的评价,都是极好的,可见赵四姑娘从前与季雪川的关系也当真不一般。
若是她本人,被自己的朋友陷害,夺走了原本该属于她的锦绣姻缘,知道这一切,赵四姑娘得多伤心啊。倒是换了她赵霜意来,因为既没有对这桩婚事的渴望,也没有对季雪川的任何友谊,此刻想到这么一出,也只当今后绕得远一些,并没有多少难过委屈。
自然,今日的事儿也有可能是赵之蓁有心给季雪川一盆污水顶一顶,但无论谁是谁非,于现下的赵霜意看来,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善茬儿,自己能提防的话,还是提防些的好。
她暗自下定这般决心的时候,自然不知道,如今的赵之蓁那边,已经闹翻了天。
赵之蓁是妾室所出的女儿,便是仰仗家里头嫡母还算公正,吃穿用度一应与嫡女赵双宜一般,可平素把玩陈设,却是远远不如赵双宜这边了。她的东西,一多半是赵徐氏给几个姑娘同模同样发的,一小半是她生母金氏从老爷那里得的,见女儿喜欢才给了她。
只是,金氏一个妾,手上能有的也着实有限。颇有几样东西是给了女儿之后自己又用得着,说不得也只能再讨回来使的。前几日,金氏从赵老爷手里头得了个黄金打就镶着红宝石的熏球,玲珑可爱,十分喜人,赵之蓁见了那上头两个小米大的“内造”字样,益发爱不释手,金氏也便顺水推舟,将香球送了赵之蓁。
赵之蓁有心恶心季雪川一把,便将那小香球丢在了季家。以季家的财力,真捡到了这东西,不可能不还她,然而以季雪川的细心,势必会发现那上头“内造”的字样。
季雪川也一定会猜出来,这熏香球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只是,为什么她一个尚书府的庶女会随身带着这般精致的内造物事,难道季雪川就不会乱猜乱想了吗?
就叫她恶心去吧,再难受,她季雪川也不能将那些猜测问出口来!
抱着这样的念头,赵之蓁颇有点儿恶作剧得逞的欢喜。只是这欢喜在遇到金氏催着她将香球拿出来的时候,便尽数变成慌张了。
却原来那香球里头盛放的,是极少见的香品紫瑞非烟,赵老爷也是与几名同僚一般蒙了宫里头赏赐才一人得了一个,皇帝还笑言只是个小玩意儿,回去给儿女玩耍也不错,他便松了心,哪里知晓这东西贵重?只道香气少见,是个好物事便了。金氏喜欢,他也就给了。可事有凑巧,过了几日入宫奏事,正巧嗅到这气息,一打听方才知晓,这紫瑞非烟,是皇后闲着与几位妃嫔一道手制的,真要说这里头的香料值多少钱,那倒未必显赫,但既然是宫中的女主们所作,便断然不该落到他一个外臣的妾室手里头。
那是不敬啊!他那宅子里头,纵使有人能用这香,也得是正房夫人,不能是一个小妾!他不敢担这么一个名头!做大臣越久,他的心思便越细,务必要一点儿把柄不叫人抓到才是。
回了府,他便寻了金氏,叫她将香球留着自己盘玩,里头的香料却须得取出来给赵徐氏送去。金氏问了究竟,也不敢怠慢,借了由头将老爷应付走,便急冲冲来赵之蓁这里要熏香球了。
这可将赵之蓁为难坏了。她只后悔自己先前没有将香料取出来——她也嗅闻那香料异于外头售卖的,想来是宫里头装好的,必然是好物,拿去刺激季雪川岂不更好?如今要她交出里头的香药,却是掐死她也做不到。
她支吾许久,终于是说了,只道今日去季家的时候悬挂于袖内,回来却找不到了,怕不是落在了什么地方。将个金氏气得面色发白,哆嗦道:“小祖宗!要是叫人捡了去,和你父亲说,你可就害死你姨娘了!”
“姨娘别急,我……我去寻四姐姐,求她派人去季家问问,好不好?”赵之蓁此刻也想不到气那季雪川了,只求将东西拿回来交差。
“你是不是痴傻?你四姐姐是谁的女孩儿?”金氏顿足不堪:“那东西你父亲没给你母亲,反倒给了我,这事情要是叫你母亲知道了,会很欢喜吗?你叫我怎么做人!”
“姨娘这般说,还有别的法子不成?便是我去求了四姐姐,也未必就能拿回来呢,万一那东西不是掉在了季家,又或者季家也没有人寻到,再或者寻到的人想偷偷藏了,不都……”
“哪儿有那么多万一!”金氏气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讨不了娘娘欢心,做不了冀王妃也便罢了,还这么愚蠢,出去做客都能将这宝贝疙瘩丢了,孽障!你早晚逼死你姨娘!”
赵之蓁也气了,她是正正经经的姑娘,金氏虽然是她生母,可到底不过是个妾,并没有高声呵斥她的资格:“姨娘这话是骂谁?敢情我是姨娘教养的哩,想怎么说便怎么说不成?我想着给姨娘把东西拿回来也便是了,怎么一意只骂起我来,又不是我成心将东西弄丢的!”
金氏心里头虽然不好受,可赵之蓁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又怎么敢逼她太甚?只能气恨道:“五姑娘记着就好,你父亲可是没那么好糊弄的!”
赵之蓁索性转过了脸去不理她,心中却又有点儿惴惴。她将那金熏球丢下的时候,实在理直气壮:季雪川见得这东西或许会误会,会憋气,今后见得冀王也会心如猫挠,正是活该了!冀王妃的位置,原本是该赵霜意的,季雪川便是害赵霜意伤了脸,也不该由她抢到这好处!她自己若是能做冀王妃是最好,若是做不了,随便哪个别人去做也都行,怎么偏偏是季雪川?叫她怎么忍?
心气儿起了,当时的赵之蓁便不大在乎能不能将它拿回来,想丢就这么丢了。可如今她却必须把它找回来,说不得,也只能去求赵霜意。
毕竟,赵霜意与季雪川相熟,由她出面也算妥当。而那位四姐姐的性子随人,只要她求恳了,多半也不会与赵徐氏说。
她越想越觉得憋气,倒是暗骂了自己几句好端端无事生非。如今便是给那季雪川心头栽下一根刺,她也不觉得有多么喜悦了。
第二日早上,她便到了赵霜意那里,说明了自己袖中的熏球丢失,求赵霜意派人去季家问一声。赵霜意不疑有他,也便应了,差遣人过去,果然将那香球取了回来。只是她差遣去的人,自然也是将东西交给她,却不会直接给赵之蓁。
赵霜意只掂了一下那颗香球,便微微蹙了眉头。
这样工艺繁复精致的东西……是赵之蓁的?
据她所知,赵家是有不少好东西,但这样细巧的物事,她还是第一回在自己家里头见到。
而她也不瞎,将香球在手上一转,目光便落在了“内造”两个字上。那一霎,她先觉得心脏莫名一跳。
内造……须知内造物事也是粗细不同的,这熏香球工艺考究,显然不是一般的宫中人能够得到的东西。赵之蓁从哪儿弄来的?难不成,是冀王给的吗?
连她都会这么想,季雪川看了这东西,又会生什么念头呢?也难怪赵之蓁着急……这若真是冀王给她的东西,落到了未来的王妃手里头,那可是尴尬恶心至极。
但是,他们两个要是有私情的话,那不是糟了大糕了吗?
这不是现代,这里不支持自由恋爱!冀王如今已经有主了,以赵家的身份,也不可能将女儿送去给他当妾——除非皇帝和太子翘掉至少一个,冀王飞快地成功上位,否则他都没有纳官员女儿为妾的资格。
哪怕赵之蓁真与冀王看对了眼,放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被棒打鸳鸯一条出路。
赵霜意开始有点儿愁了。赵之蓁才十四岁出头,这小姑娘家,万一沉入爱河,真还是个麻烦的事儿啊……你和她说理,未必能说清,说情,更是难以向她证明这个男人不是她的唯一,万一惹急了,她已经够年龄干一些叫你恨不得撞死的事儿了。
她给那么多姑娘当过感情咨询,但给自己所处的这个家族的妹妹做这样的建议,她还是有些顾虑的。
一段处理不好的感情肯定会带来麻烦,但这麻烦放在别人家和放在自己家,效果是截然不同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