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思青端着药进屋时,正好看见慕子衿捂着一页纸,眉梢轻轻扬起,心情看起来非常地不错。
自前晚过后,她便在凤来居和雁回居两处不断往来。雁回居幽静有余却稍显狭小,卧室占据的面积不大,或是因为依照主人的风格,布置得十分简单。除了一张床榻和一张桌子以外,没有其他的摆设。人一踏入,便能够将室内的全景尽数贯目。
她走进去将药放在桌上,疑惑道:“在看什么呢?”
慕子衿唇边的笑容还来不及收,清晨的阳光穿过门窗照射进室内,在整洁的地面投下点点白光,有些许折射在他的脸上,苍白的脸色瞬间度了一层银辉,看着精神好了许多。
他慢慢收了笑,似乎想下床,但被百里思青制止,只能寻思了片刻,将药方递在了她的手边,然后一言不发地垂下了眸子。
百里思青接过,认真地扫望着上面的内容,视线忽然顿在了其中一处,再不能看下去。手仿佛被蛰了一般,她立即将药方丢下,脸也似发烫了般,红若滴血。
她连忙转身将药端了过来,以背掩去了脸上的尴尬。
汤药被端在了手中,热气遮住了她的神色,双颊的酡红还是异常明显,她不自在地看着慕子衿道:“药凉了不好,要趁热喝。”
慕子衿抬头笑了一下,就着她的手慢慢将药喝完。
期间,蝶香和蝶衣带着人取了卷铺过来,脸色瞧着不大高兴。
房内不能设多余的床榻,百里思青为了能够在夜间照料他,便吩咐人准备了这些。从新房到雁回居的一路上,她们的行为被无数双眼睛看了过去,加之新婚之夜无落红,饶是再平静的王府也掀起了一番腹诽。
慕尹昶听说后倒是没什么情绪,王府的人向来知分寸,但因为近日招了不少新人,他还是严令了下去,任何人不得非议府内的一切。
当晚,百里思青便睡在了铺盖上,隔着罗帐,屋内一片寂静。
神识随着安静的空间变得格外地清明敏锐,慕子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唇角半挑的弧度融有淡淡嘲弄的笑,这样躺了好一会儿,他才合上双眸。
听着帐内清浅的呼吸,百里思青的一双眼睛静静偏望着帐上绮丽繁杂的花纹,明亮清醒。
过了许久,她试着缓缓地开口道:“子衿,等你身体好些,我为你纳几房妾室吧。”
里面的呼吸瞬间静止。
未听见慕子衿回话,百里思青只当他熟睡了,便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
六月末开始盈圆的月亮皎洁如霜,漫天勾勒的縠纹静谧地潜入迷离的月色深处,不偏不倚地散洒在城外一处隐秘的宅院内。
夜间无风,紧闭的门微微一晃,四周悬设的银铃立即发出“叮咚”响声,旋又归于安静。
打盹的侍卫霍地睁开眼睛,快速驱逐了睡意,喝道:“谁?!”
落在脚边的灯笼提升起,一张朦胧的面容在亮光下更显飘渺。侍卫收了戒备,放松道:“南先生,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来人平静道:“太子呢?”
话落,屋内灯火微微一跳,点亮了漆黑的屋子,慵懒不耐的声音传入耳内,“进来。”
青影施施然进了屋,烛焰窜动,似在面容上映出一点幽邃的光影,衬得风姿无比绰然,“太子。”
夜枭披了衣裳坐于案前,“先生可有打探到什么?”
人影走近,烛火无节律地跳动起来,将脸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夜枭面前,“不瞒太子,合欢郡主确实在慕王府。”
夜枭眸心有微光闪过,言语是预料中的笃认,“听说你为他解了毒?”
葵南之不置可否,淡淡道:“是,只有这样才能取得慕王府的信任,不是吗?”
夜枭眯眸细细打量他,青衣窈窈,神色淡淡,瞧不出一丝破绽,“南奎,当日本太子救下你,可不是让你叛主的。”
三月前,他在前往泱国的路上,恰巧遇到一伙人欲取他的性命,因无聊和好奇心的驱使,他插手将人解救了下来。一经询问,才知他名唤南奎,小国人士,身份是居无定所的游医。之所以会被人追杀,是因为诊治的问题而遭到家属的纠缠。后来与他相处了些时日,他意外地发现这名游医的医术惊人。所以,他想着有朝一日或许可以利用,却未曾想到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葵南之疏朗一笑,“在下感激太子救命之恩,所以才千方百计探出了郡主的下落,何来叛主之说?”
夜枭唇角带着浓烈的怀疑,“是吗?为何本太子悄悄派去援助先生的人全都有去无回,而南先生却安然无恙地出了慕王府?可想而知,南先生不仅医术高超,本领也通天,实令本太子敬佩。”
面对他讽疑的态度,葵南之面色不改地笑道:“百密尚有一疏,何况在下解了慕世子的毒之后,王府的人都对在下信任有加……不过可惜的是,在下还是被戳穿了。慕世子已经知晓了在下为太子做事,所以,特意让在下回来给太子捎个口信。”
听他这般说,夜枭反而笑了,慕子衿那般隐藏至深的人,若是贸然信任不知底细的神医才是假。
不过他并不计较葵南之的成事不足,数日前,他与楚离晔去了慕王府时,曾暗暗留意观察了一遭。慕王府的不简单,恐怕连靖安帝都未曾察觉,“他有何话要你带来?”
葵南之正色道:“慕世子说,若是太子想让郡主毫发无损地回漠国,太子就必须需拿紫夭罗来交换。”
夜枭手边触碰的桌角骤然迸裂。
紫夭罗七年一生叶,七年一开花,且花期只为一日,是漠国的至尊宝药,可有延迟寿命之效,“他当真身染重疾?”
可是,通过几次的交涉,他觉得慕子衿的表现压根就不像负疴之人。但若是他没有病,要紫夭罗又有何用?
葵南之静静地望着他道:“在下不敢欺瞒太子,的确如此。”
“好,本太子知道了。这几日先生也辛苦了,且先下去歇着吧。”夜枭眼中隐有薄雾笼罩,一片迷蒙。
待葵南之走后,他反复思量了良久,终是开口唤道:“来人!”
“修书给父皇,本太子要取圣药一用。”
……
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慕子衿的外伤早然痊愈,身子也在精心调养下,隐有好转的迹象。
百里思青趁着喂药时,若无其事地与他提了自己纳妾一事,却换来了慕子衿的侧目。
他当即抿了抿春,拒绝汤药入口,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才幽然道:“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百里思青愣住了,直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怎么会……”
他唇角的笑容依旧明朗,然那不容置疑的果决与潜藏之下的愠怒,令百里思青依稀感觉与以前有些不同。
但不消她多想,下一刻,慕子衿似是遭受了巨大的伤害般,流露出隐忍不解的模样。
整个人如突然被主人嫌弃的玩宠,丧失了所有的欢喜。他的嘴唇微颤着,面上也夹杂了些许莫名的恸色,“那么,你为何要突然提这个?”
百里思青的脸颊一瞬间又泛起了酡红,“不是说……有利于你的病吗?”
“阴阳调和”那几个字,她是怎么也羞于说出口的。
慕子衿面色这才缓和了不少,定定地望着她,松释而笑,“若是因为我的病,根本就没有纳什么妾的必要。”
他想了想,试探着伸手握住了百里思青的手,神色不自然道:“以前关太医也曾提过……可……”可早就被他给否决了。
老匹夫委婉所言的气虚血亏云云……真是贻笑大方。
百里思青盯着他攥得紧紧的手指,感受到他的紧张,一时不该如何答话。
虽然她也早早就做好了为他纳妾的准备,可真的要实施,心底还是有那么些膈应……说不出来的膈应……
慕子衿忽然坚定道:“我不会纳妾。”
“这些年,没有其他人相伴,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也过得很好。”
他凝视着百里思青的眼睛,语气轻缓,目光里蓄满了轻易可堪破的温柔情意,“如今我有你一人就够了,纳妾之类的话,以后别再提了……就像你以前说的,我们就这样好好地过下去……好吗?”
并不是欲拒还迎,他的目光无比坦诚,眼巴巴地看着她,一脸的乞求。寻常男子所求的娇妻美妾,于他而言却反如洪水猛兽似的。
百里思青忍俊不禁地笑了,不禁将替他纳妾的心思压了下去。
这些日子以来,慕子衿养伤之际,靖安帝便时常派人前去王府看慰。待行走无虞之后,慕子衿立刻想着进宫谢恩,百里思青自然要与他一起。
他二人一同回宫,靖安帝心情不由自主地大好,特意又在蒹芳殿设了宴,只招了亲宠的嫔妃作陪。
待靖安帝询问够了,慕子衿便忙着为百里思青夹菜,自己的碗里却空空如许。
两人同吃同住了快两个月,他已基本掌握了百里思青的脾性,知晓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学着做她最为亲密的夫君,努力体贴她,关心她。断绝了她再为他纳妾的念头。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日比一日改善,一日比一日亲近。只要他愿意付出足够的耐心,打破相敬如宾指日可待。
然而,他就是担忧这样的好景不能长久……
紫夭罗被送回了去,可听说效用却不如想象中的好,燕国那边的信一日比一日催得紧,而他的老丈人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他们至今还未圆房的消息,近日对慕王府投足了注意力,恨不得连他们夫妻间的床笫之事都要了解个透彻,根本就不容他插翅而飞。
他不能离开,也不想离开……
一想到这些烦人的事情,他的胃口便愈发得糟糕,手也愈发地殷勤,百里思青吃了口菜,还没有说什么,他却嫌那菜太燥人,又立即为她呈了汤食,一勺子递到了她的唇边。
这般无视旁人的讨好早就入了上首人的眼,素来敌对的两人也抱做了一团,笑得一脸碜人。
“慕驸马对公主真是体贴,可真是羡煞了本宫。”
“姐姐说的可不是,妹妹看公主和驸马恩爱有加,也羡慕得紧……”
听着端妃和万昭仪的假笑,慕子衿更觉得倒胃口。哪里来的苍蝇,连他伺候他的妻也要跟着掺合一句。对比他身旁从不惺惺作态的妻,简直就是那登不了台面的戏丑,专以膈恶人为乐,偏生还不自知。
他恨不得手里的筷子变成了针线,将这些聒噪的唇舌密不透风地给缝上才好。
在下首坐得久了,他有点可怜他的老丈人,整日听着这些女人的烦言,也不知午夜梦回会不会糟心难安。
不过,或是享受也未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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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糟心……羞愧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