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别后,暮天悠再也没见到那个白衣男子。
至于那九节鞭,她见萧辰昊脸色不好,也不敢留在身边,但是扔掉也太可惜,便送给了丁香儿,也算是做个顺水人情。
两天后,一行人到了乐浪。
这座城池位于沧衡西北要塞,虽比不得北沧城的重要地位,但也算得上是一座大城市。
高高的城楼上,站着一身戎装的士兵,还有飘扬的沧衡大旗,看着让人颇有些亲切之感。城门口人来人往,一边站了两个士兵在维护治安。
四人在城外刚下了马,便有一个年过五十的长者上前鞠了一躬,恭恭敬敬道,“少爷,您回来了,老爷听说您带了朋友回来,特命老奴来城门口迎你。”
“嗯,去福满楼点开个天字号的包间,点一桌饭菜。”京墨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他,便扶着丁香儿和暮天悠萧辰昊一起进了城。
若是换了以前,他定然没这么快回家,先去外面耍一圈,只是如今,丁香儿的伤势要紧,必须先带她回家给老头子看看,抓紧治疗。
进了城,街上的人忙忙碌碌,街边店铺林立,鳞次栉比,繁华倒是有一番不输帝京的气势。暮天悠一路走一路看,最后跟着京墨来到了一处位置颇好的宅子前。
这宅院极大,单是两边的院墙就几乎横亘了有一条街那么长,正中央是红漆大门,门上的匾额龙飞凤舞书写着“京府”二字。
看起来,京墨这小子竟也是个富二代。
以前虽然也知道他家境富裕,但是听说他家世代行医,暮天悠便以为他家是在江湖上有些地位,却没想到他家中的条件也这么好,也难怪京墨会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几人还没走到门口,便有小厮进府里通报了,不一会儿,一个年纪大概四十来岁,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穿着一身罗裙,但却显得十分精明干练的中年妇人便带了两个丫鬟出现在门口。
“娘。”京墨一见那妇人就十分兴奋地扑了上去。
“墨儿,”那妇人笑着点了点头,拉了他的手,只是没说几句话,脸上突然就又浮上一丝担忧之色,“你回来了就好,你爹在厅里等你,等会不管他说你什么,你都记着不要顶嘴。”
京墨一听这话,知道肯定是因为丁香儿的事,他爹生气了。遂点了点头,拉着丁香儿,和暮天悠萧辰昊一同进了府内。
厅上果然坐了一个四五十岁的清瘦男子,他一脸严肃,见了暮天悠和萧辰昊之后,脸色稍缓,先是寒暄了一阵之后,便单独将京墨和丁香儿叫了出去。京墨他娘许是怕他受什么罚,所以道了一声抱歉,就连忙跟过去了。
暮天悠和萧辰昊相视一下,却都不好多言,毕竟这是京墨的家事,他们就算有意求情,也不好多插嘴,只好在厅上等着。
萧辰昊的脸色依旧不太好,暮天悠只觉得气氛也有些尴尬沉闷,喝了一杯茶水后,终于还是觉得太别扭,忍不住开口道,“你还在生气吗?”
“没有。”萧辰昊冷冷回了她这么一句,想起那个白衣男子,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舒服。
他回答的十分干脆利落,暮天悠想接下去,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遂和他一起坐着,发起呆来。
“以后不许随便收别人东西。”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太沉闷了,萧辰昊开口道。
见他松口了,暮天悠忙不迭地点头说好,只是说完她才反应过来,“我什么时候随便收别人东西了?”
明明是那人硬要塞给她的,萧辰昊自己也在场看的清清楚楚,这怎么能怪她呢?
“如果下次有人再靠近你,你就直接打他。”
“哦,”暮天悠呆若木鸡地点点头,随后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要是打不过呢?”
“叫我。”
“哦。”听萧辰昊这么说,暮天悠不禁在脑子里寻思着,下次若是杀人放火,拦路抢劫被追杀了,是不是也可以叫萧辰昊。
“我们出来也有些日子了,接下来你还想去哪里?”萧辰昊见她十分听话,心中的不满多少也缓和了些。
“唔,不知道,在这里逛几天,接着就一路南下吧。”她想看的东西还有很多,想走遍的地方也还有很多,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出来逛了。
两人又在厅上聊了一会儿,京老爷子就安排让京墨带暮天悠他们先出去吃个饭,自己则是要叫几个人来家里好好给丁香儿查看下伤势,好商量下怎么用药比较好。
回到了家,毕竟有自己亲爹这个神医在,京墨心里多少算是能放心一下了,便带着萧辰昊和暮天悠去福满楼吃饭去了。
吃过饭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黄昏。
日薄西山,一天又要过去,夜幕又要降临了。三人漫步在回府的路上,京墨踏着青石板路,呼吸着家乡的每一缕空气,入眼的每一座建筑,甚至是路边的每一棵树,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熟悉,这是他从小到大就看惯了的风景。
不管怎么说,人还是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最为自在。
每次回到家,总觉得十分的安心,因为熟悉,所以有一种任何地方都无法替代的安全感。
“对了,晚上河边有放花灯,要去看看吗?”京墨忽然想起来,眼前一亮,拍手道。
“花灯?”暮天悠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去啊。”
于是两个人没有问过萧辰昊的意见就直接朝河边去了,萧辰昊便也只好跟在他们身后。
夜幕刚刚降临,河岸边却已聚集了许多男男女女,有卖花灯的商人,还有年轻的男男女女,还有拖家带口,带着妻子一起来河岸边游玩的人。
夏夜凉凉,河岸边杨柳扶风,潺潺的河水发出哗哗的声音,岸边一朵朵形状各异的花灯被放入水中,不一会儿就被水流冲远了,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灯火,若隐若现,美若梦境。
河岸边不时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动听如银铃。
萧辰昊看着那些在父母的目光注视下跑来跑去,笑靥如花的小孩,忍不住握了暮天悠的手。
暮天悠不解,抬眸看向他,却发现他眼中有一抹深情。
“我们也生个孩子吧。”
听到这话,暮天悠傻眼了,她发现萧辰昊对孩子的这个问题似乎十分执着,自从他们成亲以来,他不止一次提过这个问题,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小孩。
说完,不等暮天悠回答,他便一把将暮天悠拥入怀中,将自己的嘴唇覆了上来。
暮天悠的眼睛蓦然睁大,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虽然说不算什么事,可是像她这么低调害羞的人,还是很不习惯在众人面前干这种事的。
一旁的京墨看到这一幕,在心里腹诽这两人了无数遍,这明明就是裸的虐狗,他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酸酸的,想着要是自己也有媳妇儿就好了,就不会在这种时候干瞪眼。
夜风拂面,带来萧辰昊身上属于他的味道,两人身体相贴,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暮天悠却一点都不觉得热,只觉得这个夏夜十分美好。
渐渐地也不想再在意别人的目光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了他们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萧辰昊终于放开了她。
新鲜的空气铺满而来,她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些,终究还是觉得有些尴尬,所幸看了下四周,大家都玩得很开心,似乎也没多少人注意到他们。
“姐姐,买个花灯吧,能让你心想事成噢。”正在这时,突然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女孩笑嘻嘻地走到他们面前,双手捧了一只花灯到他们眼前。
虽然一向也不喜欢这些,但是见这小女孩笑容真诚,再加上她都来到了面前,暮天悠也不好拒绝,遂伸手接过,笑道,“多少钱?”
“三枚铜钱一个。”那小女孩见她买了这花灯,表情甚是兴奋。
暮天悠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她手里,“不用找了,拿去自己想要的东西吧。”
那小女孩显然没想到暮天悠会这么大方,喜出望外,拿了那银子连声道了谢后便蹦蹦跳跳离开了。
暮天悠看了萧辰昊一眼,“你说许什么愿呢?”
说完,不等萧辰昊回答,她就走到岸边蹲下了身,“既然你这么想要个孩子,那就许愿快点有个孩子吧。”
在河岸边盛完凉后,三人便回了府中。
暮天悠和萧辰昊回房歇着了,京墨则是去了丁香儿的院子,他得去看看他爹想出怎么替丁香儿疗伤了没有。
月上西楼,清冷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户,落在了房间里,院内一片寂静,京墨推门而入的时候,房中也就只有丁香儿一人。
“丁香儿,我爹呢?他不是说还要叫两个人一起商量下看看怎么给你治疗吗?”
“师傅,他已经先行回房了,说是明天白天再来看我。”丁香儿坐在床头,眼睛上依旧蒙着一块白布,房间内灯火通明,她却什么都看不到。
这几日以来,应该算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没有光线,没有色彩,也没有京墨的面容。
一开始,并没有觉得失明有什么可怕的,只是觉得眼睛很疼很疼,直到这几日,习惯了黑暗,接受了这个现实以后,她才明白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她的人生中从此再也没有一丝光明。所有的花红柳绿,莺莺燕燕,她看不到。
站在她眼前的京墨,不管是一颦一笑都好,她也看不到。
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她的心里有一丝恐惧在无限扩大。
如果她一辈子都这样,那她要怎么办?
她才十几岁,以后的日子还有那么那么长,她却成了一个瞎子,她真的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去度过。
“我爹怎么说,他有说怎么治你的眼睛吗?”京墨进屋以来只是瞟了她一眼,所以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她的神情,直至倒了一杯水,走至床前端给她的时候,才发现她的神情很不对劲。
丁香儿一直都是十分活泼开朗的,他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过这么苦大仇深的表情,他忽然觉得心中一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到底怎么了?告诉我,是不是我爹说你的眼睛……”
不管他怎么说,丁香儿却只是一直摇头,师傅是这天下鼎鼎有名的神医,若是连他都无能为力,那她的眼睛就真的是没得治了吧。
“你等着,我去找我爹。”京墨见此,心中已经明了,可是他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他要亲自找老头子问个清清楚楚才行。
“不要,公子。”谁知丁香儿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你别走好不好,求你了……我一个人,害怕……”
哪怕知道外面已经是夜晚,可是那黑夜终究会过去,黎明终究会来临,可是她眼前的黑暗呢,她这辈子都只能在这片黑暗中度过了,一想到这个,胸口就像是被压了一座山一般,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从小到大,从来没这么害怕过黑暗。
京墨一愣,他第一次在丁香儿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她从小就是个疯丫头,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是现在的她,却一脸惊恐,脸上的表情将她心里的慌乱表现的一览无余,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怜爱她。
“没事的。”京墨下意识地握了她的手,坐到床头,摸着她的头发,像是一个温柔的兄长在安慰自己的妹妹一般,语气温柔道,“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哪怕是要我上去极寒之地采再珍惜的草药,我也愿意。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公子。”听着他温柔中带了一丝肯定的话语,丁香儿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泪水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京墨身体僵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拍上了她的背,若是换成了平时,他肯定不让丁香儿近他的身,早就推开她了,因为他不愿意让丁香儿误会什么,他们这辈子就只能当兄妹罢了。
可是此情此景之下,他实在无法推开丁香儿。
丁香儿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就是他和他爹娘了,若是这时候连他都推开了她,那她还要怎么活下去。
“别哭了,你先休息,我去找我爹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丁香儿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哭腔,听起来让人很是心疼。
京墨已经忘了上次听她哭是什么时候了,这丫头一向没心没肺,从来不会将什么事放在心上,但是面对痛苦的时候,就连她,也还是忍不住害怕了。
“不会,我怎么会离开你呢,”京墨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他一向很少说这种情话,就算喜欢在外面玩,也很少会这般认真的说这种话,“假如,假如你的眼睛真的不能治好了,我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不让你受委屈。”
靠在京墨的怀里,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他的语气温柔而又认真笃定,听得让人心跳都忍不住漏了一拍。
京墨从来没对她说过这些话,更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如此认真的表情——即使她看不到,但是从他的语气中,就已经能听出来了。
她的手有些颤抖着上移,轻轻摸上了京墨的脸。
这张她心心念念,从来没有忘记过的脸,可是一直以来,她都只能远远看着这张脸上的喜怒哀乐,却无法触碰到它分毫。
如今她可以了。
她的指腹轻轻抚过京墨脸上的每一寸皮肤,温柔而又轻缓,像是带了无尽的留恋与不舍。
京墨是有些反感的,可是他却并没有推开丁香儿,看着她眼前所蒙的白布都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他又怎么能推开她?!
她的手指,最终停留在了京墨的唇上。
这双嘴唇,温暖而又柔软,她想过很多次,哪怕只是亲一下也好,可是她根本没有靠近京墨的机会。
此时,她终于忍不住,颤巍巍地送上了自己的双唇。
如同想象中的一般,温热柔软,让人犹如置身梦境。
京墨的身子猛地一僵,却忘了推开她。他不是没有亲过女人,这也不是他的初吻,可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亲他的人会是丁香儿。
这个他一直只是当作妹妹来看的小女孩。
妹妹。
对,他们这辈子只能做兄妹的,不可能再有除此以外的其他感情。
忽然醒悟过来,京墨握住她的肩膀,一把推开了她,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有些低沉道,“丁香儿……”
“你明明说会照顾我一辈子,可是你还是推开了我。”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对,这才是真正的京墨,这才是他正确的反应,可是为何,心中会觉得很难过。
“我说了会照顾你,我就会做到,我会把你当亲妹妹,一辈子精心照顾你。”
“可是我不想当你的妹妹,”这句话似乎刺痛了她脆弱的内心,“我要你娶我,娶我,你懂吗?”
“抱歉,这个,我真的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