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马关。
没有换上一身舒适绸缎衣衫的果毅都尉早早起来站在城头,事实上他自出凉州以后,除了睡觉,就没有一次在外人面前卸甲。
世人都知道他常安青用家族几十条命来换取现在的荣华富贵。
只知道当年傲立江湖的偌大一个青山山庄,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和那个哑巴儿子两人,他兄长连子‘女’四人一起以谋逆大罪被割去脑袋。
却不知道常安青腹有韬略,曾经有着为君王了却天下事的野心和志向。
只知道他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在朝堂上面匍匐在地,才求来了一个正四品将军和三本秘笈,却不知道三本秘笈是他背叛家族应得的,但那个果毅都尉,则是一名公子哥言笑晏晏‘插’了一句,就像是随手一丢了根骨头,算是施舍给他这条老狗的。
豪‘门’走狗一摇尾,胜过寒‘门’士子读遍万卷书。
常安青不觉得这有何不妥,他只想着去为根特王府里那对高深莫测的父子誓死效忠,然后打出属于自己的一座百世基业!
所以他这趟出行,几乎走遍了整座西渡,每个郡,每个县,每条可以做战略制高点的山脉,每座城池每座关隘,只差没有走过每个村庄。
常安青下意识‘摸’了‘摸’霜白鬓角,已是不‘惑’之年,是可以不‘惑’了!再不从梦中惊醒,而是跟兄弟们那样浑浑噩噩,青山山庄不仅无法重新屹立,还要子孙断绝!
倒马关两位官衔最大的,折冲副尉周显,即周自如的老爹,还有垂拱校尉韩涛都如履薄冰站在果毅都尉身后,昨夜从客栈回去后,常将军并未入住韩涛安排的豪宅。
而是住在了驿站,据密报周显这老乌龟连夜拜访,这才使得韩校尉心生警觉,以为是将军觉得他没有尽到地主之谊,官场也好,军旅也罢。
最怕后知后觉,韩涛顾不得‘床’榻上‘女’子的凝脂圆润,独坐灯前琢磨来琢磨去,无意间回头看到原本打算双飞燕的两个sao娘们在那里抛媚眼,一拍大‘腿’,火烧屁股地去让心腹们去找两水灵娘们,总得把常将军给伺候舒坦了才行。
韩校尉一晚上就忙碌这个,先前两个,一个被还回去,一个被‘私’吞了,不知道那帮手下能否赶在常将军离开倒马关之前,把这事给‘弄’熨帖喽。
妖蛾子?在倒马关,只要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周家父子不出手,就没有妖蛾子!
看到一名眼熟的骑兵在城‘门’口下马,连滚带爬上了城头,韩涛笑逐颜开,他一笑,身旁针锋相对好些年的周显也跟着淡笑,只不过皮笑‘肉’不笑,让韩涛很想‘抽’两大嘴巴。
没有官阶的普通骑兵被远远拦下,韩涛不敢在果毅都尉面前造次摆谱,踱步过去,看到骑兵那张脸跟憋了屎‘尿’一般难看,才意识事情有不好的苗头。
让他来到城楼转角,不等垂拱校尉发话,那骑卒便竹筒倒豆子一股脑说出来,本来就不是太复杂的‘门’道,韩涛浸yin官场多年,一下子就梳理通透,脸‘色’变了几变,抬脚就要踹死这个通风报信来坏消息的小崽子,可才抬‘腿’,就猛然放下,赶紧转身走向常将军,这二十几步距离,走得度日如年。
心事重重的果毅都尉常安青虽说心思不在这倒马关的勾心斗角上,但眼角余光看到韩涛‘欲’言又止的憋屈脸‘色’,微笑问道:“韩涛,有话直说便是。”
听到直呼姓名,而非客气却生疏的官职,韩校尉松了口气,弯腰小跑近了几步,小声道:“我关隘骑兵巡游辖境内一个村庄,遇见一位自称负笈游学的西渡士子,说是认识将军。”
“嗯?”
常安青脸‘色’平静,只是盯着韩涛。
感到莫大压力的韩校尉赶忙说道:“那士子好像佩了一柄天界刀。”
常安青不温不火哦了一声,没有谁看到他瞬间攥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
这位天界军中时下最受瞩目的果毅都尉平淡道:“给本将备马,你让那名骑卒带路,你们就别跟着了。”
韩校尉汗如雨下,嘴皮发青颤抖,冒死轻声道:“那名士子还说只给将军两柱香时间。”
果毅都尉转头笑了笑。
也算在战场上斩首十余首级的韩校尉大概是安稳太平日子过惯了,被常将军这一眼,吓得踉跄后退,靠在城墙上,哭丧着脸说道:“将军无需担心,从倒马关到那村子,不需要一柱香。”
两骑策马狂奔。
那名骑卒已经吓散魂魄,只恨屁股下的战马不是八只蹄子。
溪畔。
第五洛转身对小娘柔声道:“你带凉生回家,我回头找你们,放心,已经没事了,我与倒马关一位将军有些‘交’情,顶多‘花’些银子,保管你不用去将军府。你若信不过我,就收拾一下,先带凉生离开倒马关,不过在外乡记得留心这边的消息,到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的。”
将信将疑的小娘才准备挪动步子,就看到两骑赶来,一名威严可怕的大将军停马在高坡上,其余骑兵军爷们不知为何,只听到一句“速回韩校尉那边领命”,就掉转马头,病恹恹地撤退。
第五洛和小娘一起往回走,她抱着孩子回望了一眼,见到第五洛笑着摆摆手,这才牵着儿子的手小跑向村子。
溪畔只剩下两人。
果毅都尉常安青翻滚下马,如初入朝堂那般五体投地,一言不发,五指刺入地面,恨不得整个人深陷入大地才显得足够卑微。
第五洛慢慢走近这名已是西渡第一线实权将领的果毅都尉身前,平静道:“本来呢,你若是一见到本太子就屁滚‘尿’流当着那些家伙的面,给我磕头下跪什么的,本太子二话不说就把你脑袋割下来。反正谁穿了这身果毅都尉甲胄,都无所谓。”
常安青一言不发,健壮伟岸的身躯只是死死贴地。
“当小官的要孝敬当大官的,连夜抢娘们暖被窝,这不算什么,天空之城龙族哪个地方不敢这种破烂事情。”
“当小官的再让手下去办事,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这也不算什么,当官不就图个手里有权嘛,可以体谅。”
“见到姿‘色’好的‘女’子,虽说是个驿卒遗孀,但抢了去,事后给些银两补偿,‘女’子是死是活,官老爷们自然无关痛痒,只怪她的身世不好,她的男人本事不行,这还是不算什么,天底下比这还乌烟瘴气的事情,本太子见多了。”
说到这里,太子殿下第五洛笑了笑。
果毅都尉头脑空白。
第五洛望向溪水,冷笑道:“可在北凉,明明有一条铁律,入天界军第一天就要喊个八遍十遍的,但还敢‘抽’出天界刀,要砍老百姓的脑袋,这就要好好算一算,到底算什么了!”
第五洛猛然怒道:“天界刀,起先是老百姓砸锅卖铁才锻造出来的,刀锋自然锋利,可最锋利在什么地方,父皇曾经亲口跟我这个不成气候的儿子说了很多遍,很多遍,多到我他妈的都要生茧子了!”
常安青嘴‘唇’已是贴着地面,浓重的泥草气息扑面而来,道:“常安青死罪。”
第五洛死死压抑下心中的情绪,天界刀刀鞘颤抖不止。
许久,太子殿下自嘲一笑,轻声道:“我已经是天界太子殿下,即便是还没有观礼,但老子敢跟抢地灵王多伦的‘女’人,敢去灵仙道观马踏了古庙,敢跟刘天宫动手,尚且不敢忘记这句话,这些人的胆子是怎么来的?皇上给的?白炫堂给的?还是哪位了不起的大人物给的?”
第五洛斜眼看了一下果毅都尉,等心境平稳下来后,笑道:“起来吧,今天这事情不能都怪你,你这些日子骑马披甲巡视西渡,毁誉参半,本太子不管你是只做样子还是真心想要做事,只要别再让本太子碰到这种事情就行,反正果毅都尉已经给你了,西渡你爱怎么翻腾就怎么翻腾,本太子一直是纨绔脾气,只看结果,给了你时间,到时候还不能让本太子满意,果毅都尉府邸里,那个其实是你兄长嫡子的小家伙,可就真是你们常世家的一株独苗了。”
原本已经半站着直腰的常安青立马重新跪下去。
太子殿下眯眼笑道:“你们常一家子,都是狠人,不过你最狠,连自己儿子都能任由被杀,怕那个你一心想要栽培成重器的侄子泄‘露’天机,便烧伤了他的喉咙。”
常安青泪流满面。
“你回倒马关,今天这事情不是砍几颗脑袋就算完事的,到底该怎么做,你这位果毅都尉,做。本太子,看。当然,你要是连几顶官帽子都不敢摘,几条人命都不敢收,就算本太子走眼。”
常安青沉声道:“常安青知道了,请太子殿下放心!”
太子殿下向村子走去,似乎自言自语说道:“果毅都尉府邸那孩子如今叫常清平,还有个本名常清平的小孩,前段日子做了梧桐苑的书童,不像他那个虎毒食子的老爹,‘性’子淳朴,而且手脚‘挺’勤快,本太子很喜欢。”
常安青重重磕头,如此一个历经荣辱心狠手辣的枭雄,在这一刻发自肺腑地泣不成声道:“常安青今日起,愿为太子殿下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