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盲说书人,众人最后还是想知道为什么是天界第一人跑了,说书人不知道是先前已经编好的词还是临时想的,说的那叫一个‘精’彩飞云,不管他们信不信,很明显说书人自己都信了。
尾声,说书人没有说太子殿下逃跑的事情,而是把地灵王的败落给好好说了一遍,虽然众人都觉得不一定是太子殿下这个败家子亲自把地灵王给收拾了,但也是因为这个败家子,地灵王才败落的。
一座茶坊已是落针可闻。
唯有琵琶声声炸天界刀。
连茶坊掌柜都目瞪口呆,慢慢‘摸’出几块还没捂热的碎银,让伙计送到碗里去,一点都不心疼。
今天幸亏请了这对爷孙二人说书,挣了许多额外银钱,打定主意要让他们继续说上几天,保管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故事讲完,一些富裕些的茶客们都又加了点闲钱,
第五洛拍了拍陶满武小脑袋,笑道:“去,跟那位弹琵琶的姐姐说我请他们喝茶。”
陶满武欢快跑去,爷孙二人原本不走这些应酬过场,兴许是见小姑娘天真烂漫瞧着面善,那名临窗而坐的公子哥也不像恶人,就答应下来,第五洛招手喊来伙计,要了一壶好茶一壶好酒,陶满武坐在第五洛身边,仰慕望着对面的姐姐,她自己只学过琴,对琵琶一窍不通,只觉得这位小姐姐厉害得很。
目盲老人喝了口酒,嘶了一口,慢慢回味,沧桑脸庞‘露’出一抹会心笑意,“谢这位公子赏钱又赏酒,可惜老头儿也就会些说道故事,无以回报。”
第五洛笑道:“本就是觉着故事好听,身上有些小钱,好不容易打发掉时间,算是意外之喜,老先生无需上心,就当他乡遇故知,兜里铜钱多一些的那位,请喝些酒也是人之常情。”
老人爽朗笑道:“是这个理,公子肚量大,老头儿也不能矫情了,来,碰一碗。这酒虽说不如咱天界那边的黄酒地道,却也是好酒。”
两人一饮而尽,至于大小姑娘则喝茶,掌柜顺带送了些‘花’不了多少钱的糕点瓜果,她们也是心情轻松闲适。
第五洛笑问道:“老先生在天空之城说天界世子的好话,不怕惹麻烦吗?”
年过‘花’甲的说书老人摇头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如今这世道,想比同行多挣点钱,总是怕不得麻烦的。”
第五洛看见老人端碗手背上伤痕,问道:“老先生曾是天界士卒?手背当年刀伤可不轻呐。”
老人估计年轻时候也是火爆脾气,如今说话仍是半点没有顾忌,直爽笑道:“可不是,那会儿疼得只差没有哭爹喊娘,那时候才入伍天界军,被老伍长笑话得不行,后来几次受伤要更重,不过反而咬牙忍忍,也就忍下来了,年老了回头再想,还真‘挺’佩服自己。
不过公子可能不清楚那会儿天界军,嘿,你要是没点伤疤,哪里好意思去跟肩并肩杀人的袍泽打招呼,是要被当作小娘们的,说来好笑,入伍几年后,恨不得多被砍两刀才好,咱们老伍长死前就说过,谁他妈的想篡老子的位,行,脱光了衣服,谁伤疤比老子还多,谁去当这个伍长,一句话,谁砍下脑袋比老子多,兔崽子撒‘尿’都要老子来解‘裤’子,都么的问题!”
第五洛喃喃道:“老先生为何说是那会儿的天界军?”
说书人喝了口酒,犹豫了一下,再喝一大口后,缓缓苦笑说道:“这些话也就只能与公子这般外人说了,也不算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更算不上家丑。当年咱们大将军打赢了西垒壁,灭了几乎当时天界可以抗衡的所有力量,当年皇上被我们都称作为大将军,全部都是斗志昂扬,老头我也觉得天界一定不再是以前那么四分五裂的了。
后来老头儿我就跟着到了天界,这味道就变了,我也知道打天下和坐天下是完全不一样的,以前他只是天界军的大将军,现在却成了天下所有人的皇上,大将军变成了皇上,没谁有半句怨言,可大将军也不是四头六臂的人啊,底下一些个将领估‘摸’着是觉着天下太平,该捞银子回本了,后来许多没打过仗的文官也爬上去。
老头儿与一些个老兄弟也就心灰意冷,尤其是我,瞎了眼,就不占茅坑不拉屎白白‘浪’费天界军口粮了,能给边境上的新卒省一口是一口,天界几个州,我都走过,目无王法的纨绔子弟何曾少了去,老头儿读书不多,也就认识几个字,也想不明白这给赵家打天下打得值不值。”
见对面公子不说话,说笑道:“公子可别因为老头儿唠叨了几句,就以为咱们天界三十万铁骑好对付,一些个当官的不像话,大将军可始终是那个大将军,说句在公子耳中可能难听的实话,有大将军当天界王的一天,你们天空之城呐,就别想南下一步!大将军不打到你们天空之城王庭,就烧香拜佛吧!”
第五洛笑了笑,道:“喝酒。”
目盲说书人举起碗,“喝!”
老人喝得尽兴,自言自语道:“之所以耐着不死,是有身边这苦命小孙‘女’要照应,再就是真怕咱们天界的人心散了,万一,万一大将军有个好歹,百万禁军铁骑咋办?四五年前老头儿听说那太子殿下游手好闲,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掷千金,败家得很,真是恨不得去天界王府打一顿。
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个事,这不就想着自己反正没几年好活了,能到天空之城走几座城镇是几座,与你们天空之城人好好说说咱们未来的天界王,好叫你们天空之城的蛮子睡不踏实,哈哈。老头儿大不了就挨几顿骂吃几顿打,死不了。真死在天空之城,比起当年那些马革裹尸的老兄弟,也不差了。”
老人回过神,愧疚笑道:“这位飞雪城公子哥,老头儿胡言‘乱’语一通,莫要介意,这顿酒喝得上头了。”
第五洛摇了摇头,用天界腔调微笑道:“老先生,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天界人?”
说书人一愣,心思百转,猜测是来天空之城做买卖的天界商贾子孙,但小心谨慎起见,也放低声音,笑容发自肺腑,说道:“难怪了,怪不得公子说他乡遇故知。放心,老头儿知道轻重,今天只当是与一位飞雪城的公子哥蹭了壶好酒喝。”
第五洛笑道:“要是以后说书惹恼了小肚‘鸡’肠的天空之城人,老先生大可以骂几句天界王与天界太子,不打紧的,天大地大,活着最大。你孙‘女’尚未找到好男人,还靠着老先生说书挣钱呢。”
说书人摇头道:“骂什么,大将军这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老头儿骂大将军,到了地底下还不得被老伍长他们给白眼死。太子殿下也不舍得骂,以前瞎了眼,骂了那么多,再多骂一句,老头儿死得不安心。老头儿孙‘女’,既然生在了老宋家,就是这个命,没啥好抱怨的。”
捧着琵琶的小姑娘柔柔一笑。
认命而坦然。
第五洛放下酒杯,轻声道:“老先生,若是信得过,可否将你孙‘女’手中琵琶借我试试弦音?我家二姐尤其擅长武琵琶,我天赋比不得她,不过耳濡目染,还算略懂一二,兴许能与小姑娘说些浅显见解。”
老人笑道:“这有何舍不得的。二‘玉’,递给公子。”
第五洛笑了笑,“劳烦姑娘把擦琴布一同给我。”
小姑娘脸一红,站起身后小心递出这只心爱琵琶。
第五洛细致擦过琵琶后,正襟危坐,想了想,右手四指齐列,由子弦至缠弦向右急速撇进如一声。再回撤三指,仅用右手食指自缠弦自老中子三弦次第弹出。
一撇一挂。
弹了多年琵琶的小姑娘眼前一亮。
这架琵琶只是最下品的白木背板琵琶,与那些紫檀红木‘花’梨木制成的上品琵琶差了太多,远达不到强音可达两三里以外的国手境界。
第五洛依次将扫摭分勾打轻轻演示一遍,这才抬头对站在身边的小姑娘笑道:“就白木琵琶而言,音质算好的了,若是银钱允许,可以稍稍补胶,老先生说书内容尤其苛求琵琶的脆爆二项,还有第一弦已是离断弦不远,不过在我看来,既然是弹琵琶给看官们欣赏,弹断琵琶弦也是一桩所有人都会喜闻乐见的美事,大可不必忙着换这第一弦。我再与你说一些南派大国手曹家琵琶的技法,你能记住多少是多少……”
一个说,一个听。
目盲老人浅饮慢酌,优哉游哉。
有聚终有散,第五洛教完了被公认已是几近绝传的曹家技法,就起身告辞,牵着陶满武的小手离开茶坊。
小姑娘捧回琵琶,喃喃道:“爷爷,这位公子是谁?”
老人喝了最后一口酒,脸‘色’红润,笑道:“大概算是萍水相逢的好人吧。”
年迈说书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曾面对面,与天界王说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