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说实话,我现在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忘记过去,这也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你是说那些过去的经历吧,放心,在‘混沌’中枢里,一个人是不会遗忘掉那些潜意识里,认为不该忘却的东西;
你现在经历的,应该是那种,恩,可以控制自己的回忆,
能决定什么时候,记起什么的能力。”
过去,不容遗忘,曾经的痛苦与彷徨,可以被阻挡在每一天的生活之外,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愿意放弃那些血与火的历史。
遗忘,就意味着背叛,如果一个人,一个群体,乃至一个文明,连自己赖以维系自我、赖以维持自尊的东西,都尽数遗忘,又怎么可能挺直腰杆,瞪大双眼,勇敢迈向那充满未知的星辰大海。
忘记过去,就无法理解现在,更无从拥抱未来。
正因如此,方然,与净土文明的所有人,才会在触碰“永不下车”的奇迹之后,
仍然选择以血肉之躯继续存在。
忘却,并不意味着遗忘,而是将内心最深处的一切,永远珍藏,将嗟叹与悲怆,化为前进的不竭力量。
然而今天,人类掌握的科技,又究竟还能让自己,
走到多么遥远的未来……
“方然。”
“……什么?”
“你这次来找我,总不会是,就这样一直在泳池边看姑娘吧,虽然我得承认,她们的确都如出水芙蓉般,是那样的美丽。”
“哦、并不是,刚才我是想起了——一些困惑。”
从冥想中回过神来,方然晃了晃脑袋,其实在“里世界”这动作并无意义,他向拖着躺椅过来的女孩道过谢,让丁仲义也舒舒服服的躺下来,然后就眯起眼睛,感受阳光照耀的温暖,一边梳理思路。
西大陆地下城的前管理员,在此之前,这位丁仲义rade,
也供职于it领域。
同行,大致如此,方然对此并不感到惊讶,毕竟以旧时代it产业的庞大规模,需要的人才,何止千万;
并不是每一个劳作其间者,都怀揣掌控世界、追寻永生的梦想,而投身it洪流中。
这也意味着,至少,多年前的丁仲义,和自己一样都是基础科学、尤其物理领域的外行,长时间在量子力学的海洋里,艰难挣扎,现在方然倒很愿意和自己一样的外行讨论,以免意识活动超出负荷。
长时间的思考,倘若没有任何结论、成果,即便在“混沌”中枢也会感到头疼,这真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毕竟现在,自己,根本没有一个可以疼的脑袋啊。
“量子力学……?
我说,方然,莫非你多少年来,都在研究这种深奥之极的东西,令人佩服。
但是我可知道一点,哦、当然了,现在大家的时间都很充裕,出于个人兴趣,我也曾尝试了解、研究过量子力学,只不过在初窥门径后,就觉得这东西非比寻常,短时间内,没有希望理解,然后也就放下了。”
“那么,你对这一领域,现在理解到什么程度?”
“这可说不好。”
但凡对这领域稍有涉猎,心存理智者,面对旁人询问时都会这样回答,这一点也不是什么谦虚,方然呢,倒也没太在意,
而是对丁仲义详细解说起,去年,自己与斯蒂芬*霍肯的那次会面。
霍肯教授,在人口众多的净土世界,也算是一位比较有知名度的人物,当然并不似旧时代那样尽人皆知,丁仲义也不认识他。
直到方然说起原名,也就是,教授在旧时代用的“斯蒂芬*霍肯”,对方才恍然大悟:
“哦,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
在今天,大家的名字,改来改去是常有的事,而且越是旧时代的知名人物,越倾向于‘隐姓埋名’,是吧,这其实也挺有趣的。”
“大概,越是这样的人,内心越向往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
名气,知名度,笼罩在身份上的光环,这一切,在旧时代曾经为多少人所追求,然而在今天的净土,返璞归真的民众,不论其曾经的身份如何,都将这一切看得很淡,至多作为历史记忆的一部分。
就说方然自己,现在,屡次被人认出是净土的前管理员,
他也没觉得脸上有光,反而呢,希望同类们对自己都像对普通人一样,那才最自在。
不过还是那一句话,过去,永远不容遗忘;
与其说,民众在意的,是“方然”这个名字对应的人——也就是自己,倒不如说同类们关注的,是那段波澜壮阔、艰险万分的历史。
谈到斯蒂芬*霍肯,自然,对话就转向了“基础科学研究”,和相关的一系列话题,和丁仲义交谈,方然能感觉到,这位曾秉承绝对实用主义的前管理员,直到今天,思维特质也还没变,观察这世界的角度,
也和自己、乃至霍肯教授有些不一样。
谈到量子力学,和高山仰止、敬畏有加的方然不同,丁仲义倒兴致盎然:
“啊,我当然不敢说,自己弄懂了量子力学,或许再花上几百年时间、十几个甲子,是可以做到,但现在我的确是完全的门外汉。
不过、方然rade,你既然研究了一段时间的量子力学,想必,
也应该对‘薛定谔的猫’耳熟能详喽。”
“薛定谔的猫”,那肯定,方然对丁仲义点了点头。
大凡听说过量子力学的人,不,应该说,哪怕没听说过量子力学的人,在多少年的教育生涯中,都听说过这只猫,方然也是一样。
当然,这只所谓的“猫”,实际上只是名为薛定谔的科学家,在某一设想实验场景中的不幸道具,至少就方然所知,类似的实验装置,不论在旧时代、还是在新时代,都未曾建造过,也并没有任何猫仔真的因此而丧命。
那么“薛定谔的猫”,究竟是指什么呢,其实这是科学家出于对量子力学现象的质疑,而构想出来的某种实验装置,其(假想的)作用,
是试图将存在于微观世界中的量子效应,展现在宏观世界,
并得出一些荒谬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