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刚回东楚就被文武百官跪谏去明国寺与皇后被贬为昭仪的消息须臾间就传遍了皇宫。
“皇后娘娘,不好了。”凤藻宫的宫人得到消息后慌慌张张地进了内殿。
林嬷嬷不悦地将冒失的宫人拦住,“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宫人却一脸悲戚道:“娘娘,左相毁了先帝的牌位,已被陛下压入了天牢…”
正在闭门思过抄写清心咒的江楚秋闻言,身子猛地向前一倾,“你说什么?”
父亲怎么会毁了先皇的牌位?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还有——”宫人吞了吞口水,再出口的话却是声若细纹,“还有,娘娘您已经被贬为了昭仪,荣公公已经在来凤藻宫的路上,要您即刻搬出这里…”
江楚秋身体更加摇晃,茫然地打翻了手边的墨水,桌案上摆放着的厚厚的一沓纸张顷刻间就被墨水晕染地面目全非。
“娘娘,您当心。”林嬷嬷立刻将她扶稳,朝着来报信的宫人厉声叱呵道:“从哪里得来的荒谬的消息?!娘娘好好的怎么会被贬为昭仪?休得再胡言!”
婉如跟在身后收拾桌上的那滩墨迹,懵懂的眼中满是不解。
宫人却快急哭了,“借奴才十二分胆子也不敢妄言,左相带人在宫门前拦住了太后娘娘,用先帝的牌位将太后娘娘请去了明国寺,可是他自己却不小心摔断了先帝的牌位…”
他虽然未亲眼见到,可是外面都传开了,左相的作为皆在众目睽睽之下,料想无人敢撒谎。
话语间,荣安果然捧着圣旨领着内务府的人来到了凤藻宫,“皇后娘娘接旨。”
凤藻宫的所有人立即跪下,江楚秋在林嬷嬷的搀扶下慢慢俯身,“臣妾接旨。”
听着荣安一字不差地读了宇文睿的旨意,江楚秋眼含泪珠颤抖着双手接过了明晃晃的圣旨。
见她双目失神地抱着圣旨,荣安叹息地命人将她的凤冠凤袍取下,而后起身告辞。
内务府的人静候在外面等凤藻宫的人收拾好东西搬入昭仪宫。
后宫的妃嫔听闻皇后被废,纷纷咂嘴惊叹季淑妃的话果然验了,心思活络之人都在暗中猜测是不是陛下趁机迁怒江家,为废后之事寻了个踏板而已。可是思转间又不敢多想,毕竟被毁的是先帝牌位…
玉华宫的季芸儿心中自然十分开心,至少目前她又变成了后宫份位最高的妃嫔,只是明面上不能过于显露,她还是象征性地备了些薄礼,随后派人去昭仪宫安抚了江楚秋一番。
没有了皇后压在头上还不是最愉悦的事情,最令她开心的莫过于乐正锦虞被迫去了明国寺,听说一去便要三年,此等振奋后宫人心的好消息,任谁想了都开心。
她扬唇“咯咯”一笑,梦寐以求的凤印,终于要落到了她的手里!
而她目前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乐正锦瑟腹中的子嗣。
妩媚的丹凤眼略挑,“来人,替本宫将陛下请来玉华宫。”难得如此好的机会,她定要好好地把握住。
百灵宫的药味这几日愈加加重,除了红桃每日熬药送汤伺候在璃心悠的身边,其他人都未进入过寝殿,夜晚更是无人打扰心妃娘娘休息。
红桃认真地看着璃心悠喝完汤药,随后将碗收走,正要将一旁的烛火灭掉时,璃心悠却叫住了她。
她轻声问道:“太后真的去了明国寺?”
她还是想再确认一遍,其他人不知道,她却知道乐正锦虞在宇文睿心中的地位,又怎会轻易任由那帮糟老头将她逼去明国寺三年?
红桃无比坚定地点点头,“这是自然,这事全东楚都知道了,娘娘问这话却是为何?”
璃心悠咳了咳,精致小巧的脸瞬间变得苍白脆弱,立刻将红桃面上的不解之色给打碎了。
红桃连忙放下药碗给她顺气,试探地问道:“奴婢要不要请陛下过来?”
“莫要惊动陛下,”璃心悠摇摇头,“陛下来了又如何,本宫这副模样也不能伺候圣驾。”
“要是其他娘娘的话,早就抓着机会接近陛下了。”红桃埋怨道:“奴婢可都听说了,淑妃娘娘那边早以派人请了陛下过去。您倒好——”
璃心悠惨白一笑,“去了便去了吧!本宫累了,你且出去守着,莫要让人进来。”
红桃点点头,扶她躺下后为她掖了掖被角,见她双目阖闭上,便熄了灯捧着药碗出了寝殿。
有别于上一次的隐秘,乐正锦虞带着沐雨等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明国寺,闲杂人等一律清道,太后的车撵所到之处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车撵行驶在颠簸的山路上,深秋的风呼啸而过,自车撵的缝隙灌入。
冰冷的风刮过脸颊,乐正锦虞的怒火逐渐平息下来,脑中暂失的理智也慢慢回转。
她这是怎么了?就算有先帝牌位又如何?若是她至死不愿,宇文睿难道还会杀了她么?就算再下策而言,若她当时装晕,也能暂缓几日…
纤长的十指不知不觉扣紧,她刚才一心只记着宇文睿亲口将她推去明国寺,怒火攻心之下,完全忘了其他。她就这般气恼而去,若是再不能回楚宫,慕容烨轩怎么办?
她情不自禁地抚了抚额头,鲜亮的红色蔻丹映衬着额间的朱砂愈加明艳。冲动不是她的本性,她方才到底是怎么了?
宇文睿那双幽黑的眸子不期然地浮上脑海,执着她的手温笑着让自己相信他…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总不能现在回去,平白地给那些老东西留下话柄。
没过过久,车撵便到了凌云峰上的明国寺。
虽早有人快马加鞭来通报,但乐正锦虞来得突然,明国寺的人也没有太多时间准备,只是整理好僧服袈裟,力求衣冠整洁地拜见太后。
乐正锦虞下撵后,寺中的主持等人便迎了上来,不敢窥视她绝世无双的美貌,纷纷跪道:“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乐正锦虞烦透了每日无数所呼的千岁,人生百年尔,谁能活到千岁万岁?但这又是世人所崇羡的至高无上的地位,除了皇室,谁又能担得起这份尊呼?
她淡淡地吩咐道:“起身罢。”
主持领着众僧上前,上次的那个小沙弥也面不改色地围了上来,乐正锦虞瞥了他一眼,盯着主持道:“带哀家去先帝后妃所在的地方看看。”
宇文靖驾崩后,除了低等的嫔妃殉葬外,仅剩的几名无子嗣的高位分妃子便被送来了明国寺后山的庵堂内带发修行。
众人看着太后的背影只觉得眼熟,却不敢将那位每年七月十九便来明国寺上香的夫人与乐正锦虞联系在一起。
除了主持恭恭敬敬地领着乐正锦虞往前走,其他人皆随侍身后。
须臾,主持便领了乐正锦虞来到了后山的庵堂,一眼扫去,乐正锦虞发现寥寥的这几人青丝垂散,可能是峰顶的恶劣环境又没有人伺候在身的缘故,才短短几个月未见,她们便一脸沧桑之色,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变得暗黄不已。
见到乐正锦虞后,那几名嫔妃惊讶之余皆是惶恐,待瞧见她一如既往的美貌后,自卑的心里更是溢满了嫉妒。
“参见太后。”庵堂内的人皆跪下。b蓕钼r
乐正锦虞上前轻挑起一名年纪稍显大点的嫔妃的脸,“梅妃娘娘,好久不见。”
被乐正锦虞点名的梅妃冷哼一声,将脸别开。她是大理寺卿之女,在乐正锦虞来东楚前甚是得宠,若不是乐正锦虞,先皇后去世,她便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乐正锦虞却是不恼,“在这明国寺内数月,梅妃娘娘的戾气还是没有丝毫改变啊!”
她当初之所以未杀她,便是要她亲眼看着自己成为这东楚最尊贵的女人,如今再见她,竟没有了当初的兴致。
她恹恹地缩回了手,朝主持望了一眼。
主持接到她的眼神后,立即道:“太后,您这边请。”
他早已按照宇文睿的吩咐在这庵堂内给乐正锦虞备了最好的房间,乐正锦虞随即撇下这些女人,跟着他步入了一间摆设尤为华贵宽敞的庵房内。
沐雨无意识地瞥了眼紧跟身后的小沙弥,为他面上的从容感到好奇。
待安置好乐正锦虞,众僧便退了下去。
凌云峰高耸入云,后山尤为冷寂。一到夜晚,气温便陡降。好在乐正锦虞的房间早已被打点妥当,屋内名贵的香炉袅袅燃烧,舒适的软塌横摆,山水屏风雅致脱俗。与那些后妃所处的素陋的房间相比,犹如人间天堂。
乐正锦虞在沐雨的伺候下梳洗完毕,方想准备歇息,却听见梅妃的声音,说要求见于她。
她来做什么?乐正锦虞挑挑眉,“让她进来吧。”
不消片刻,乐正锦虞便见到捧着盅壶杯盏独自前来的梅妃,往日的尖酸在她面前尽数褪去,待一进入房间,她便俯身跪下,“参见太后。”
乐正锦虞穿上沐雨递来的披风,淡然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来见哀家做什么?”
梅妃将白日见她的冷哼之态敛下,低眉顺眼道:“贫尼来给太后赔罪。”
“哦?”乐正锦虞见她状若诚恳的态度,随意问道:“梅妃何罪之有?”
“贫尼素日不懂事,多有得罪太后,还望太后见谅。”梅妃垂首,“贫尼这些日子在这凌云峰内,每每思量,便是悔恨不已。”
乐正锦虞望着她前后判若两人的模样,不去追究她的虚假变化,“起来罢!”
梅妃闻言却是不起,从手中的盅壶内倒出一杯茶,递给乐正锦虞,“若是太后原谅了贫尼,便饮了这杯茶吧!”
不等沐雨上前接过,乐正锦虞便倾身将她手中的茶杯接过。
原本简单素净的茶盏被她葱白如玉的手指接过,也变得格外精致大方起来,乐正锦虞接过却是不喝,她轻轻摇晃着杯中的茶水,见梅妃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手指,轻笑一声将茶杯放到嘴边,正当沐雨以为她要喝下去而欲上前阻止的时候,乐正锦虞忽然将茶杯又递给了梅妃,“梅妃的茶水哀家可无福消受。”
梅妃脸忽地一变,嗤笑道:“太后还以为贫尼会在杯中下毒不成?”
她扬手便快速将手中的茶水给喝了下去。
见杯中的水一滴不剩,而梅妃还好好地跪在地上,沐雨才放下心来。
乐正锦虞笑了笑,“说吧,来找哀家究竟所为何事?”
梅妃咬了咬牙,低头道:“求太后带我离开这里!”
屋内的烛光照射在两人的身上,一坐一跪,高贵与卑微的差距格外明显。
“梅妃是在说笑么?”乐正锦虞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哀家如今自身都难保,又怎么带你出去?”
梅妃却是坚定道:“太后何必自谦,太后与新帝的关系我再清楚不过,新帝怎么舍得让太后长久的待在这里?”
说着她又拉低声音道:“太后今日来了明国寺后,左相便入了天牢,江皇后也被废了,其中的涵义,相信不用我说,太后也应当明白…”
乐正锦虞闻言十分诧异,她竟不知道宇文睿居然真的废了江楚秋…
以往的那丝异样又在心中升起,她定了定心神,冷声道:“没想到梅妃的消息来得竟然这么快。”
梅妃当她怀疑自己,立即严肃道:“如今东楚都传开了,太后又何必自谦。”
她暧昧地朝乐正锦虞一笑,“太后的魅力还是不减当年。”
乐正锦虞被她的话搅得心中颇为烦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不想去追究心中的那份异样,她寒声道:“哀家是不会带你离开的。”
笑话!当她是菩萨不成?她可没忘了刚进楚宫时梅妃对她的咄咄逼人,她们之间当初差点斗得你死我活,谁会这么好心放了自己的仇人?她只是喜欢看着她被自己踩在脚下而已,否则怎会让她活到现在?
见乐正锦虞毫不犹豫地回绝,浓烈的恨意弥漫上梅妃的眼中,借着近距离的好处,她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刺向乐正锦虞。
在这里的日子她早已受够了!既然她不能出去,那便死了吧!拉着她乐正锦虞一起陪葬此生也无憾了!
眼见匕首牢牢地往自己刺来,乐正锦虞却是眼眨都不眨,果然,下一刻梅妃便被沐雨给踢到了一边。
梅妃未想到这个柔弱的小宫女居然是个练家子,朝着乐正锦虞扑去的身子下一刻就重重地摔在了门框上。
胸膛不受控制地吐了口血,见乐正锦虞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梅妃含恨着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间,临死前却恶狠狠道:“乐正锦虞,你以为你赢了么?你无非是个以色侍君的妖女罢了!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乐正锦虞冷漠地望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讽笑,成王败寇的道理还是不明白啊!当初明明是她主动招惹自己,方才也是她前来求她,最后落得身死的下场又是怨谁?
诅咒的话她已听得太多,早已变得麻木了。那些妃子临死前无一不是如她这般,恶狠狠的目光,迸发的恨意,似乎永远都是别人欠了她们一样。
不得好死便不得好死吧!但她就算是死,也是死在她们的后面!
眼见梅妃断了气,乐正锦虞转身慢慢往床榻的方向走去,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嫌弃道:“将她扔出去吧!”
“是。”沐雨立即将梅妃给带了下去。
乐正锦虞刚将身旁的烛火熄灭准备就寝,却忽然感觉到室内的空气一凉,如蛇般冰冷的剑物瞬间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