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昭然很疑惑的看她们反应很大,下意识摸了摸脸,“唉唉,你们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我?莫非是我变得更漂亮把你们都迷住了?咦,这两个不认识,你们是谁啊?”
慕颜夕目光在她身上打量许久,轻飘飘的说:“没有变漂亮,正相反。”
高昭然的脸色陡然变得很是惊恐,急道:“镜子镜子!道长!你镜子借我用一下!”说罢,几步赶到萧墨染面前抢过她手上的缚魂镜。
萧墨染怔然瞧她,蹙眉,身体微不可察的晃了晃,
缚魂镜上花纹古朴简单,镜面也是很久远的铜制光面,只造诣奇高,不知经过多少年依旧光洁如初,长明活塑的照明虽不强,但数量过多,倒是也能在镜中映出容貌。
高昭然只看了一眼,手猛地狠狠抖了下,缚魂镜嘭地掉在地上,震起地上的灰尘,弥漫开来。
只见她明艳美貌的脸上,有些黑色纹路聚集,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尘埃,聚散不停,时黑时白,时阴时阳,细看之下,那些黑纹路竟还在她脸上游动,片刻后,又凝聚到她身上。
高昭然之前所在处暗淡无光,四周封闭,有手电却没有镜子可以反射,是以她不曾发觉自己身上异样,说来奇怪,这些黑色纹路不过就像蛛网般布满,其他并无异常,不痛不痒。
“这是什么?”高昭然声音颤了颤,“妖精,你、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蛊吗?还是巫术?”
她历来爱美,现下比慕颜夕当初的鬼脸还丑,这让她怎么接受。
慕颜夕敛去笑,少有的浮着些许歉意,“抱歉,这应当是乌见尘蛊术的一种,但我没有见过,也不知道。”
高昭然深深吸口气,“算了,如果我还有命出去,妖精,你告诉我她在哪儿,我去找她解。”
慕颜夕挑眉,勾着的眼尾妖娆而放肆,“南洋曼迦逻一脉永不入南疆,你去找她,会死的比现在更丑。”
“那你要我怎么办?!”高昭然声音高挑,显的有些尖锐和生硬。
“你……”慕颜夕的话半途停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望向她们来时的廊道。
似有滚动在粗糙地面的摩擦声,紧接着,所有长明活塑的黑洞眼目中突然涌现两个夜明珠,珠内冷光四溢,映透鬼火上幽绿的光,珠内有个跃然起舞的美人蛟,模糊间,却更像是尖锐的獠牙瞳孔,凝成一道竖线,一个个掉在地上。
地面似有些倾斜,但夜明珠聚到一起,不动了。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高昭然脸上纹路随着明珠跃动而流转更急,突出鼓起的脉络痕迹。
骤然间,空寂的廊道内,所有滚落的夜明珠骤然崩裂粉碎,珠内美人蛟,化作银白液体,周围的地一下子就腐蚀下去,融成奇怪形状的坑洞,连厚厚的积灰都腐蚀干净。
灰尘之下,隐约布满了古朴符咒,但色泽同焦石差不许多,又被灰尘掩埋,是以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注意。
乍起金光,细细缕缕,绵密的缠向落地的缚魂镜,萧墨染抬手一招,缚魂镜蓦地跃在她手上,那些金光瞬间融到缚魂镜中,黄铜镜面浮现八个古朴字符,空无一物的中央,逐渐又出现了另一个符咒。
地上那些符咒纹刻融化殆尽,死气沉沉。
凭空尖啸,仿佛带着无穷的深重恨意,刺穿人的身体,长明活塑鬼火摇晃,被突然的阴风吹的摆动不定,似转瞬就会熄灭。、
整个廊道开始震颤,轰轰的沉重声响,像在这个空旷的地方凭空出现急速跑来,尘土飞扬中,长明活塑接连灭了许多。
所有人脸色都变的很难看,尖啸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恨浓一重,完整的焦石墙面都开始裂开缝隙,但这里没有岔路,一目了然,根本没有地方躲藏。
沈凝瞧见离她不远那处暗口,拽了下叶纯白,指着那处漆黑的破坏的暗门。
叶纯白顾不得许多,朝慕颜夕招手,当先就弯腰钻进暗门里,墙壁约有半米多厚,里面太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叶纯白正要多走几步转身,忽然一下就踩空,整个身体凌空掉下去,她反应迅速,蓦地一手扒着勾到边缘,腿上蹬几下又跃上去,可有人正好迎面而来,她就这么撞进那人怀里。
来人惊诧,不过还是伸手揽着她,压低声音,“叶先生?”软糯清澈,很是温柔的模样。
沈凝。
叶纯白站直身体,昏昏沉沉中,似桃花妖娆的眼眸更是漂亮,凑到她耳边,“暗口下陷,深浅不知,周围余地不大,你告诉她们小心。”
身后低声催促道:“快些,有东西来了。”
叶纯白摸索着边缘,快而仔细的沿着墙壁移动,余地不很均匀,或是只容得下一人站立,或是只能勉强稳住身形,但脚下悬空了一般,好在焦石粗糙,还不至贴不住墙壁而摔下去。
沈凝随着叶纯白身后,挨着她靠在墙上,中间下陷的地方,不知多深,拂着阵阵阴森冷风,相比之下,里面倒是比外方安静许多。
慕颜夕和萧墨染,高昭然站在另一边,连呼吸都压的很低,外面那咚咚的响声近了,又近了。
她们隐藏在黑暗中,谁也没有心思在这个时候去看外面到底是什么。
震颤由远及近,晃动大的几乎让站在窄地边缘的叶纯白掉下去,她们屏着呼吸,目光不自觉的都落在半人高的暗口处。
声音轻轻的消失了,好像就停在暗口之外,很久很久,都没有离开的迹象。
黑暗中压抑而沉闷,没有人发出声音。
慕颜夕离着萧墨染最近,清冷的雅致檀香中,似有她逐渐加快的心跳响彻,一声一声,慕颜夕侧头,温热吐息埋在萧墨染的颈项间,她不知怎么心里也紧张的很,一向不会出现这些情绪的她在这里总有些异常。
气氛压抑而诡秘。
萧墨染突然悄无声息的俯身,低着头看向暗口之外,狭小的余地让她不能随意动作,蹲下之后,就很难在极快的反应中起来。
慕颜夕拦之不及,伸出手顿在半空,肌肤笼上地底阴冷的风,冰凉冰凉。
暗门之外,像有什么效仿萧墨染的动作,也探过头来。
没有任何动静。
萧墨染所在之处实在是太暗了,长明活塑的鬼火灭了许多,以致外面也是非常昏暗,几乎看不清外面有什么。
脸上有些潮湿的凉意,落在浓密睫羽之下宛如泪滴,萧墨染微微抬手,蓦地僵住,指尖紧紧扣着粗糙的焦石边缘,喘息声和惊诧被压在心里,盘旋几个来回,漾成浑身的寒凉。
有一张脸,离她不足一寸,贴在面前。
那张脸,轮廓柔和,尖尖的下巴,眉眼薄唇,五官精致秀美,如同一幅仙人画卷,标准至极的美人脸。
眼目中,瞳孔像是垂直而下的獠牙,四处撇着,间或歪向两边,像是要扭转到头里,轻薄的浅色的唇中,鲨齿锋利,细长的舌头露在鲨齿外,一动一动。
美人身躯,毫无血色的白皙,手臂较寻常人更长了一半,指爪覆盖着浓密的鳞片,漂亮脊骨绵延过后,腰际之下,是一条鱼尾。
孤岛海族,美人蛟。
萧墨染颤的不可抑制,摇摇晃晃稳不住身形,细白的手指用力扣紧,被粗糙的焦石划破肌肤。
美人蛟的脸,还在一点一点的靠近她,清凉的泪沿着獠牙瞳孔落下,划过润白的下巴。似有无声的呜咽和哭喊,寂静的荡开,凝成沉重的仇恨和哀伤。
慕颜夕骤然出手,一把将萧墨染拉回来,抱在怀里,也感觉到她近乎剧烈的颤抖,那般坚韧挺直的身体,仿佛已经没有力气。
萧墨染倚靠着慕颜夕,虚浮的搭在她腰上,眼眸澄澈明亮,安稳的波澜不惊,转而低垂视线,顿了下,轻轻张口,咬着慕颜夕的衣领。
慕颜夕温热掌心之下,是萧墨染冰凉的身体,还有突起的纹路,沿着她的肌肤往上窜。
她又颤一下。
却不是衍灵术。
美人蛟,就是一个瞎子,根本看不见,它还在往里探,却在瞬间往后,像是被什么扯着狠力往后拉拽。
寂静中,只有痛苦无望的呜呜声。
重新恢复平静。
等了许久,在没有其他响动,熄灭的长明灯火再次燃气,幽绿幽绿,照亮空旷的廊道。焦石裂开长长的缝隙,地面灰尘消失无影,露出腐蚀过后的坑洼。
慕颜夕抱着萧墨染,从暗口钻出来,随后是叶纯白和沈凝,高昭然有些磨蹭,过了十几分钟才离开那处。
只不过她垂着手臂,白皙的肌肤绵延着黑色纹路,活了一般,比别的地方颜色更深,高昭然神色间似有些痛苦,“真晦气,刚才殿外,黑沙钻了很多进来,没有感觉我也不曾防备,现在真是受老罪了。”她忍了忍,有些惧怕,“妖精,这黑沙是要往外钻啊。”
但不过短短时间纹路又没动静。
慕颜夕脸色煞白,乌黑的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萧墨染,“墨染,让我看看。”
萧墨染退后一步,目光有些复杂的看她,轻轻的叹口气,“我知晓你无法,现下没事了。”
瞒不住了吗?
“让我看看!”慕颜夕语气高的有些破音,“多久了?到底多久了?是不是,是不是你服下那颗蛊药之后就已经开始这样?”
叶纯白一眼瞧见慕颜夕的手上血迹斑斑,惊道:“慕颜夕,你……”
“那不是我的血。”慕颜夕回了句,仍是望着萧墨染。
借着昏暗的长明灯火,萧墨染身上青衣道袍一片一片的脏污,原以为是沾染的灰尘,可细看之下,是从身体上透过的血迹浸染成暗色。
领口微敞,肌肤上赫然遍布黑色纹路,窜动的很是厉害,似要破裂而出,每动一下,就渗出许多血来。
慕颜夕大抵能猜到原因,萧墨染和高昭然分明是中了同样的招数,但高昭然的情况轻了很多,本不应该如此,唯一的区别就是萧墨染曾经服下她给的蛊药,或许本可以防蛊解蛊的药,却毫无用处,短暂的压制之后,就变成疯狂的反噬。
萧墨染少言寡语,细微到不曾注意的颤抖,都是在隐藏,隐藏自己的变化,她知道,一旦她有事,慕颜夕只会先将她送出去医治,别的人就再也不会去管。
可是清荷,清荷。
一直对她笑语亲切的清荷。
那个总是唤她大师姐的师妹。
萧墨染垂眸,声音淡淡的,“颜夕,我瞒着你,因我知你会怎样做,我适才看见、看见那个美人蛟,她说,她被锁在这里许久,久到……已经忘记是什么时辰,什么年月。”
慕颜夕身体一震,目光迅速凉了下去。
“清荷她……”萧墨染轻落的喘了声,“我很担心她也会成这般,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生世受苦,无论如何,哪怕只有她的尸身,我都要带出去。”
慕颜夕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一片死寂,若是寻常情况,她定是毫不犹豫就答应萧墨染,可现在,现在她被反噬的如此厉害,让自己怎么才能舍了她的安危去救那个早就被鬼掌控的清荷。
萧墨染都知道,所以千方百计瞒着,不肯明说。
慕颜夕低低的问:“那我呢?你次次瞒着我,伤了,痛了,都不肯跟我说,要我总是看着你受伤病痛毫无办法,墨染,我只是想要你活的好些,想和你一起,却那么难,你说你心里有我,可你将我放在什么位置?被骗着瞒着直到最后一刻都无所谓吗?如果我没有发现,你又准备到什么时候才愿告诉我你其实……其实疼的那么厉害?”她急促的吸口气,声音颤着,“你顾着师父,顾着同门,顾着许多值得或者不值得的人,墨染,我呢?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要让我亲眼看着你去死?”
萧墨染怔然,眼底的墨色模糊不清,似湖水漾着层层涟漪。
“我,舍不下。”
她自幼就被舍弃,师门于她恩重如山,师父,师妹就是她的亲人,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亲人有事,谁会不去救呢?
你会放任你的幼妹生死未卜不管不顾吗?
慕颜夕看她的样子,就猜到她的心思,萧墨染就是这样一个人,固执善良的让她喜欢又讨厌。
“清荷……墨染,清荷已经……怕是没多少可能回来。”
萧墨染狠狠的颤了下,脸色更是苍白几分,喃喃道:“我猜着了,可……”
慕颜夕不再让她说话,绝美的脸上妖娆散尽,“叶先生,烦你将墨染带着出去,长明活塑镶在焦石墙壁上,离着并不远,用背包里的绳索应当可以爬上去,有小凝子在,破开秦广王殿不成问题,殿门正对照直走,就能离开这里,然后你去找炽影,她会带着你们去寻乌见尘。”
她没有说自己,该是想按照她最初的计划,孤身一人去找清荷。
既然萧墨染想这样,那慕颜夕愿意替她去做。
萧墨染断然拒绝,“不行。”
慕颜夕冷道:“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我就去杀了清心阁里所有人。”
萧墨染唯一会有的妥协,就是她自己可以换取更多人的安全。
屡试不爽。
萧墨染蓦然浅笑,似清濯莲花倾世绽放,这一刻,所有博爱化作尘烟,她在尘世之中,美的偏执,美的极端,到慕颜夕面前,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颈项间,“你当真要独自去么?那你,就先杀了我吧。”
指尖颤抖,似压抑极致的痛苦,隐忍而坚韧。
颜夕,你再不能舍下我。
就像我再如何,也定不会离开你。
我终于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