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石甬道或径直或弯曲,极为粗糙,倒也不难下去,慕颜夕先于她们,至此却并未听到有什么打斗声响,大抵能推测此地机关暗门不多。
沈凝是鸦神亲传弟子,仅比慕颜夕蛊术稍低,纵使当初为了接近她而自废一身蛊术修行,但若有蛊的痕迹,也是瞒不过她。
除了高昭然一时下的快滑过一次,有惊无险以外,其他时候几人都行进的很平顺。
约莫一个小时左右,终是到了底,尽头平缓的一个台阶,她们缓步踏出,那方空间,显出模糊的轮廓。
这里空旷而遥远,只在手电光已经极为浅淡的时候才到边缘,高不见顶,光线四处环绕而过,黑岩石壁上另有七个相同的焦石甬道入口,漆黑中,死气沉沉的寂静。
中央一处殿堂,漆殿墨廊,青砖黑瓦,两人合抱的殿柱笔直而立,支起广阔的大殿,浮雕上十殿阎罗,凶神恶煞。
大殿封闭无门无窗,仿佛青砖堆砌而成的禁地,无人可以入内,无鬼可以出来,墙壁处深浓墨色勾勒出阴司鬼兵,万马千军,鬼王对面则是雕着团黑雾,其下游魂野鬼无数,和阴兵对峙。
鬼王双掌平展,有块小小的令牌。
高昭然手电光往上一晃,立时愣住,随后拽了拽萧墨染的青衣道袍,指着上面。
其余几人见她一样,四只手电的光亮骤然间全部汇聚到殿堂顶部,铜枝铁树穿殿而出,高耸直插山腹,冰冷锋利的铁树上,挂着个莹白尸身。
尸身轮廓柔和,尖尖的下巴,眉眼薄唇,五官精致秀美,标准至极的美人脸,毫无血色的惨白,却仿佛沉睡,并未死去。
眼目微微睁开,垂直而下的獠牙瞳孔,轻薄浅色的唇中,鲨齿锋利,细长的舌头露在鲨齿外。
背脊白嫩美的炫目,腰迹之下,低垂一条鳞片鱼尾,却没有尾鳍,断痕平整。
殿堂周围安置座座长明活塑,灯芯已是熄灭了许久,尽数朝向尸身,虔诚的跪拜。
萧墨染记得这张脸,暗门处,她分明是同这只美人蛟近在咫尺,可美人蛟既然不曾进入其中,这又是它的尸身,那自己见着的,是什么?
众人心里无端的压抑,就像她们闯入了一处祭坛,被尘世所遗忘的时光里,曾经不得已被终止的祭祀在悄悄等待重新的时刻。
那个时刻,或许百年之后,或许千年之后。
会有人误入其中,变成祭品,作为那场远古祭祀开始的序章。
七处焦石甬道入口不知那处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虽是凌乱,不过还算稳健,听着不似恐慌中奔跑的样子。
不多时,有人影从右侧第三个入口一跃而出,不时回头去看,待确定身后的确没有追赶才有些松懈,手上好像拖着什么,朝这边撞过来。
缚魂镜金光大放,八个古朴字符交替出现,威严肃杀,映的漆黑阎罗殿融了层层金色光芒。
那人影乍见符咒一下子停住,半途中折向另外一条入口。
萧墨染在金色屏障中,宛如普度众生的慈航,良善而悲悯,梵声吟诵,“慕施主,既已返身,何必多逃。”
那人轻轻的颤了颤,转过身来,容貌美的妖娆,眼尾勾挑轻浮放肆,似是盛开妖艳的桃花。
正是慕颜夕。
慕颜夕定了许久,松手,那一瞬,像有东西从她手中落下,她缓步上前,面对萧墨染,目光在她们几人身上转了圈,随后落在萧墨染身上。
“清莲居士醒的好快啊,几位友人功不可没呢。”
萧墨染神色寡淡,肌肤浅白,恍若透明,浮着微微的金色光芒,朝慕颜夕敬施一礼,“贫道误入歧途,于祖师道统偏颇,私心杂念过甚,幸逢慕施主多方指点磨砺,贫道终能破障而出。”
慕颜夕有些急的喘息在萧墨染波澜不惊的语气中,逐渐安静下来,浅笑嫣然,“是么,能帮得上清莲居士,我也感觉很荣幸。”
萧墨染静默不语,眉目清濯如画,礼貌而疏离。
慕颜夕似笑非笑,对着叶纯白,“叶先生,你真多事。”
叶纯白瞥她,不客气道:“我做什么与你无关,你自己不想做好人,还想挡着我们也做不成好人?”
“岂敢。”慕颜夕望向叶纯白,眼眸如寒霜,冷言冷语,“叶先生胆识过人,一向喜欢与我作对,只是我怕你们不听劝,扛不下这份好报。”
“哎呀妖精,干嘛说的这么气恼。”高昭然过去,手搭在她肩上,抛了个媚眼过去,“人家这不是担心你来着,好端端一个美人,平白无故的死了多叫人惋惜,人家这么辛苦追来,你也不说感动一下,真是让人家伤心呢。”
叶纯白性子很是傲气,从不忍让,正要说话顶她,却是此地突然间剧烈摇晃,一下下震颤的让她稳不住身体,那些话也再没功夫说出来。
慕颜夕脸色一变,拍开肩膀那只手,瞪了高昭然一眼,低声道:“来了。”
高昭然笑意收敛,轻声问道:“什么东西来了?”
只见从她先前出来的那条甬道窜出一个极为高大的阴影来,有两米半高,粗壮的几乎将尚算宽广的甬道全部堵住,凭空一声嘶吼,声裂金石,震的焦石地面出现许多细细的裂痕。
阴影似山岳险峻,高绝于顶,阴影之后的空旷中,仿佛融入许多凄厉哭嚎,呲啦呲啦的刺耳响动,是阴影拖着粗长的铁链行走,沉重的铁链几乎将粗糙焦石地面打磨平滑。
铁链之上,每一处空隙中,都有一个厉鬼穿透头颅锁于铁链,惨然的嚎叫着,撕心裂肺。
浅薄的白光中,阴影慢慢走近,脱离黑暗。
阴沉散去,赫然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两脚牛蹄,高壮结实,牛头轮廓却分明长着马脸,呼地喷出两道白气,阴惨惨的飘荡散开,漆黑的眼里闪烁幽绿光芒。
牛头马脸怪物死死盯向慕颜夕,愤然怒吼,拖动铁链猛地挥向众人,沉重的身体落在地上嘭嘭剧响,整个空间不停摇晃。
几人立时散开,回身就跑,这链子粗的跟手臂一样,砸一下还不得要了半条命。
高昭然跑的最快,惊道:“死妖精!这什么玩意你招它了?”
叶纯白紧跟在她身后,丝毫不敢停歇,“那东西很像是阴司的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高昭然尖叫,“牛头马面不是两个吗?它怎么还能嫁接到一块去啊?!这他妈什么怪物!死妖精你拿了它什么东西赶紧还回去!”蓦地住口,却是铁连上飞出厉鬼张口狠狠朝她咬去。
牛鬼蛇神,还有充斥其中的阴魂厉鬼。
牛头马脸怪物四处追逐,对慕颜夕追的最狠,或人立而起,或四足着地追赶,慕颜夕有心引它去不易闪躲的死角,次次撞击让黑岩石壁都碎裂出许多深坑,叶纯白在,便不能化身白狐凤神以免节外生枝,慕颜夕力气根本比不上它,急速奔逃也不能持久,顿时险象环生。
正被逼到一处墙下,慕颜夕翻身上墙,跑过几步,却见一条铁链子擦身而过,狠狠砸上黑岩石壁,直戳出一个窟窿。
突然牛头马脸怪物又是一声震天怒吼,弃了慕颜夕朝铁链朝另一个地方甩去。
萧墨染安然静立,缚魂镜悬浮在手中,金光四散开来,八个古朴字符脱离铜镜,接连不断的印到牛头马脸怪物身上。
不可一世的阴司鬼神在极度的怒吼中被轰的连连后退,先天衍卦凭空出现,浮动流转无数金色符文,那个古朴符咒渐渐的融进先天衍卦里,金光更胜,照的整个空间亮如白昼。
阎罗殿堂在耀世的威严光芒中,阴森更甚。
先天衍卦越变越小,汇聚到牛头马脸阴司鬼神周围,将它锁在其中,任其愤怒吼叫却动弹不得,轰地一下,先天衍卦尽数压进怪物身体里,似有无穷吸力,将所有阴魂厉鬼全部吸附进去。
缚魂镜上出现最后一个字符,摇曳浮动,牛头怪物骤然间连吼叫都停歇了,庞大身躯晃动,竟像极为惧怕。
符咒轻飘的落在牛头阴神躯体,好似柳絮纷飞。
天地具寂。
符咒在阴神牛头一闪而过,摇晃不息的身躯突然地僵死,再也不动。
锁魂禁咒,八字真诀。
尖啸顿起,地上原本空无一物之处,却莫名现出人身鱼尾的美人蛟,容貌精致和铁树尸身一般无二,美人蛟急速爬行,径直沿着青灰岩石阎罗殿爬上铁树,挨着尸身的瞬间,融了进去。
一时安静的诡异,谁都没有出声,只是缓步走到一起,看向铁树悬挂的尸身。
封闭的阎罗大殿,厚重青灰岩石墙壁,一点一点,尽数碎裂。
殿中空无一物,只中央有座焦石台面,悬着道清脆流光,巴掌大小的玉璧,雕刻一株孤莲,色泽艳丽,宛如长生,玉璧孤莲的另一面,有个漆黑暗淡的古怪字符。
青莲玉璧。
叶纯白惊的倒吸一口凉气,心口都冰凉一片,一眨不眨的盯着青莲玉璧道:“阎王令。”
乍然而起的掌声。
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袭青衣道袍,面容甜美稚嫩,出现在青莲玉璧之后。
她在鼓掌,像是在称赞这些错误闯入的人,幽绿的眼睛看向萧墨染。
“锁魂禁咒世间奇术,千年之后,终于重现人间,师姐,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