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莫寒死了。
我无暇顾及究竟是谁给我传来的这个消息，甚至不想去验证这个消息的真假。我不想相信，可是谁要和我开这种玩笑。
我盯着这张纸条看了一会，直到我几乎认不出上面的字，便抬手将纸条放在面前的烛台上烧了。
我拒绝接受这个事情。那个陪我在山间采花，深夜背着我回家，用他的性命护我周全的男子怎么可能死呢。纸条燃尽，火苗咬到了我的指尖，一阵疼痛传来我才回过神收回了手。
拿起身边还未缝制完成的冬袄，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就在这时，屋外来人通报：“夫人，老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又一个男声传来：“卿言，我回来了。我能进去吗。”
“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阵寒风夹杂着雪花钻进房间，屋内的烛火闪了闪。
黎墨脱下外边的大氅，随手递给丫鬟便在我身边坐下，一把夺走了我手中的冬袄。
“白天闲来无事的时候缝两针就好了，你这样眼睛会坏的，我也不差这一件冬袄。”
他大概喝了不少酒，脸上透着几分酡红，我看着他：“这不是你说要的么，本来想着今天之前能做完，赶着让你穿去军营。”
“那也没你身体重要，你什么时候做完我就什么时候穿着去军营给给他们看看。”
我忍不住笑了：“那要是明年夏天才能做完呢。”
“穿！”他看着我，一脸的认真。
我为他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的手中：“说的好听，到时候穿过去一看，只怕你的将士们都要笑话你夫人的笨手笨脚。”
他把杯子狠狠的拍在桌子上：“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要是敢说你半句不是，军法处置。”说完又觉得刚刚的举动似乎太过激烈，立马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不是冲你发火，我，，”
“你惯会讨我欢心，谁知道是真是假，人家都没有犯错你就处置他们，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你就不怕失了军心？
听到我的话，他立马抬起头，生怕我不相信：“我不是讨你欢心，我，，我绝对不会让别人说你不是，你相信我。”
看见他似乎要赌咒发誓，我也不忍再逗他：”好了，不过就是说着玩，你又认真了。帮我拿一下外衣，似乎有些冷了。”
他起身为我去拿，我看见他的身影，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莫寒，想起了刚刚那张纸条。
“怎么了，你好像不太高兴。”黎墨为我披上衣服。
“黎墨，我想喝酒。”
我从来没有喝过酒，即使是回宫之后，我也只喝过北嘉国进贡的果酒，根本不会喝醉，而这次，我想喝这边塞之地最烈的酒，我想大醉一场。
黎墨没有说什么，让下人取了酒来。
“不够，黎墨，你是舍不得你的酒么。”我看着桌子上那一小壶酒皱了皱眉。
“卿言。”黎墨将酒放在火炉上暖着：“这些足够你喝醉了。”
那一壶酒全部被我喝完了，黎墨说的一点都不对，我没有醉。要是醉了，怎么还是忘不掉莫寒，为什么那些和他一起经历的事情会记得更清楚，清楚到好像莫寒就在我面前，清楚到我心如刀绞。
后来的事情我也记不清楚了，只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身上未着寸缕，身旁的似乎还残留着黎墨身上的味道。而他躺过的地方，余温未散，想来也没有走多久。
我屋里的丫鬟很高兴。在她们眼里，女子嫁人之后的日子就全依仗着夫家，我虽然贵为公主却也难逃这个规矩。我之前对黎墨的冷淡她们都看在眼里，明里暗里也劝过我，如今合了房，也算是如了他们的愿。
从我穿上嫁衣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天一定会来，早晚而已，倒也没觉得什么。只是黎墨在那之后就没有来过，丫鬟们背地里打趣说将军是害羞了，那天早上他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他脸色通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害羞，他来不来我的房间我也没有多在意。
大约过了二月有余，边塞的冬天还没有过去，我却好似进了春困，每日都懒洋洋的，觉得怎么也睡不够。再加上府里请来的中原厨子，做的饭菜极合我的胃口，如此下来，我倒是胖了一圈。担心这样下去到了暖和的季节穿上单衣显得难看，我决定出去走走，散散这身上的肉。
命人去给黎墨打了声招呼，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又派了几个下人跟着我，嘱咐我别太贪玩，早些回府。
二
这是我来到望月城之后第一次出府，心里倒是很雀跃，只是拖着满身的肉又搭上最近养出来的懒洋洋的性子，只是逛了小半日我便觉得有几分疲乏，便寻了一处酒馆，派下人去订了一个雅间便进去休息了。
酒馆的吃食大多都是边塞的吃食，在将军府被养娇气的胃口看见一桌子的饭菜竟觉得难以下咽，而肚子却是已经饿得不行，想了想还是打道回府。离了这将军府，我竟然会落成饿肚子的地步。
刚踏出房间，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无意的往楼下一瞥，一个侠客装扮的人落入我的眼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中原人，我竟然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正盯着看呢，那人好像感受到我的注视，突然抬起头看着我。那人大约二十来岁，也算得上是生的俊俏，被这样一个小美男发现我在偷看真真是尴尬极了。我连忙收回视线，匆忙低头下楼准备回府。可是经过刚到一楼就被那人叫住了。
“姑娘，请留步。”
真是的，不过就是偷看一眼，不是要找我算账吧。
我慢吞吞的转过身子，身边随行的丫鬟挡在我面前，开口对那人说道：
“这位先生，您有什么话要对我家夫人说。将军还在等着夫人回去呢。”
我忍不住为这个丫鬟的口才拍手叫好，这短短一句话就告诉那人几个道理。第一，我人多势众，第二，我上头有人。要考虑回去提拔一下她。
只是那人听到这话倒也没有害怕，只是又看了我一眼：“宛平公主，在下只是有几句话要说而已。我就是那个给你纸条的人。”
听到这，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人究竟是谁。
“随我来。”我转身上楼，对下人吩咐道：“你们在这候着。”
那人随我来到方才的雅间，刚一进屋，那人就把门关上。我心里一惊，正打算叫人那人突然对着我跪下。
“在下莫幸，参见宛平公主。”
此时我才想起来，当年在小巷口把我接回来的就是这个人。
我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冷冷的看着他：“莫寒，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跪着答道：“莫寒是我的哥哥，我们都是皇上手下的暗卫。几个月前我们接到一个任务，要去追杀四王爷的余党，不料经过江州一带时遭歹人暗算，哥哥他身中剧毒，不出几日便去了。”
我原本拒绝相信的一切这这一刻都成了必须接受的事实。
我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路人，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好不真实，莫寒他怎么可以死呢，我还有好多话想要告诉他，他怎么可以死呢。我眼前的事物开始逐渐变得模糊，直到眼前一黑，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我自己的房间了，想来是下人们把我弄回来的。莫幸不在，不过他确实没有合适的身份进府，而我也不想让黎墨知道他的存在。
“卿言，你怎么样了。”黎墨坐在床边，一脸焦急。
我挣扎得坐起来，他把我扶起来，在我身后垫了一个枕头，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刚才的话，他又开始絮叨起来：“我叫你不要贪玩，你怎么就是不听话，这冬寒未消，你也不知道注意着。是不是要我把你禁足你才能让我放心。”
怎么以前就没发现，黎墨是一个这么啰嗦的人。
我的心思还沉在莫寒的死当中，黎墨说了很多，我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而最后他应该是说够了，帮我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算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如今有了身孕，你就不要再乱跑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要乱跑了。”
“不是，前面一句。”
“你有了身孕，就不要乱跑了。”黎墨老老实实回答道。
来望月城的时候，按规矩我要带一大堆的丫鬟嬷嬷来，可是我向来不习惯有人服侍，后来随我来的不过就是当初我宫里那些服饰我的那些小丫鬟。她们自己也才不过十五六岁，对生孩子这事是一点经验也没有，所以我这有了身孕将近三个月竟然才被发现。
因为有了孩子，我慢慢的从莫寒的死当中抽离出来，也因为怀着孩子，我越发的依赖黎墨，几乎恨不得天天黏着他。他也不恼，除了去军营，别的时间都用来陪我。
自打有了身子，我是变得越来越慵懒，有时候甚至在房间一躺就是几天。而大夫告诉我很多次，孕妇也应当适当的走走，这样对身子有好处，我听归听，可是一旦让我动弹就不乐意了。黎墨对此非常头疼，不得已放下手中的事情，每天都陪我在花园走走。
“你就让我坐会吧，我真的走不动了。”我扶着身边的假山石头，死活不肯再多走一步。
黎墨站在一旁，虽然着急却又不敢动我的身子，怕伤到我。就在我们僵持的时候，旁边一个丫鬟说话了：“夫人就是想休息也要找一个好地方啊，不若再走两步到前面那个小亭里坐一会。”
我看向那个说话的丫鬟，一下子想起来了，她就是那天在客栈对莫幸说话的那个，我还想到要提拔她呢,念及此处，我转头对黎墨说：“她说的也对，我看这丫头怪伶俐的，让她到我这来服侍我吧，我那边的一群小丫头，每一个有她懂事。”
黎墨扶着我，慢慢朝亭子走去，对我说道：“若不是怕你嫌烦，我恨不得让全府的人都拿去照顾你，以后府里的人你随便派遣，不用问我。”
把我安置在亭子里坐好后，黎墨拿起石桌上刚准备好的热茶为我倒上，然后转头问那个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慌忙跪下：“回将军，奴婢红笺。”
黎墨想了想，说道：“你去服侍夫人，如今这红字倒是不好了，以后你就叫云舒吧。”说完看着我：“这名字怎么样？”
我抿了一口茶，笑道：“难为你一个习武之人还想出这么斯文的名字。”
黎墨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三
我把云舒要到了我的住所，原以为是我的福气，没想到却是我的灾难。
这几日，我梳妆盒的东西时不时会莫名其妙的少一些，最开始我没怎么在意，只是次数多了便也不能不管了。倒不是在意那些首饰，我的屋里出了贼，若是不管就丢掉了主母的面子。
我把这事交给云舒去办，也算是对她的一个考验。她派人搜查了在我身边服侍的丫鬟们的房间，最后在宁儿的枕头底下找到了我丢失的首饰。
当那些东西找到的时候，宁儿一下子跪在我的面前：“公主，奴婢是一直服侍在您身边的，您要相信奴婢啊。”
云舒派人把宁儿拉开，冷冷的说道：“这些东西是在你的枕头底下找到的，你要是不能说出理由来那你就认罪了吧，不过就是几板子的事，要是抵死不认，就不怪我不留情了。”
宁儿只是哭，什么话也没说。
我看着无趣，踱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把玩着前些日子黎墨送我的一条手链，懒懒的问道：“确定是宁儿偷的了？”
“如今证据确凿，必是她无疑。”
云舒，你果然当我是个傻子。
宁儿一直在我身边服侍，云舒来之前宁儿就是我屋里的大丫鬟，平日里我赏给她的东西不在少数，眼前这些首饰和宁儿平时受赏的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如今不过就是看见这些东西在宁儿的枕头底下就草草的定了罪，不是云舒愚蠢就是太过聪明。可她就是因为伶俐才被我要过来的，要相信她愚蠢，我还真是不能。
云舒错就错在太过心急，以为我虽然贵为公主却没有在宫里住过多久，所以对这种勾心斗角的把戏一点都不了解，可是如今她刚来我这当了丫鬟我的东西就丢失，而罪人就是我这的管事丫鬟，我只需要勾勾小指头就知道这其中是什么猫腻。既然你如此看不起我，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说道：“宁儿，你去告诉将军，云舒这丫鬟太过聪明伶俐，我这等笨人怕是指使不来，还是让她回去继续服侍将军吧。”
云舒听完这话，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一句话说不出来。
不多时，宁儿就回来传话：“将军说了，既然夫人不喜欢就随便打发了，要是夫人还不解气打算动手的话就交由下人来办，千万不要因为一个下人而伤了身子。”
宁儿话音刚落，云舒一把跪在地上：“夫人，奴婢知错了，求夫人大人大量，饶了奴婢吧。”
我慢慢的站起身子，对她说道：“如今我还怀着孩子呢，倒也不好对你做什么，从今天起你就去厨房做事吧。”
这几日冬阳正暖，回房的路上我每走一步就懒上一分，宁儿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几次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
“想说什么就说吧，小心憋坏了。”
宁儿脸一红，说道：“夫人就会打趣我，不过为什么只是把她贬到厨房，直接赶出府不就行了。这府里好多人都说，这小蹄子对将军可是抱着心思呢。”
“就当留着她是为了试探一下黎墨。”怀孕之后，我真的是变无聊了很多。
宁儿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若是将军都禁不住您这试探啊，这天下就没男人能受的住。”
原本我也是这么想，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宁儿口中那个绝对不会背叛我的夫君，会在有朝一日和那个女人躺在一张床上。
那天黎墨说他要去军营很晚才会回来，叫我不用等他，他直接去他之前的院子睡就好了，免得打扰到我。可是第二天一早，我去那个院子里找他，房外两个小厮满脸不安的看着我，我心中立马有了不好的想法，可是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态推开了房门，眼前的一切彻底击溃了我。
云舒见我进来，慌乱的拿着衣物遮掩着身体，跪在地上不敢看我，可我分明从她眼里看到了意思不可察觉的笑意。而我的夫君，此时在床上躺着睡得正香，他的身上，也是未着一物。
“夫人，您不要怪将军，这一切都是云舒自己妄想攀高枝，您要怪就怪奴婢吧。”
她一直在那哭哭啼啼，而屋里屋外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她的哭声吵醒了熟睡的黎墨，他慢慢的睁开眼睛，当他看清眼前的一切，却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到黎墨这个样子，事实很清楚了，我冷笑一声，走到云舒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我当然不会怪他，毕竟他是被你下了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也敢玩，你以为我会让你当这将军府的第二个女主子？”
云舒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这样说传出去必然被安上善妒的骂名，可是我怎么会在乎这些。我继续说道：“我再问你一句，他到底有没有碰你，想清楚再说，不急。”
“将军，，将军他，，”云舒一直在哭，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没有什么耐心，转身吩咐宁儿：“这个人来给她验身，若是没有破身子，就送到军营去做军妓，若是破了，拖下去乱棍打死再拖到荒漠去喂狼。”
我看到云舒眼里的崩溃，我想她怎么都想不到我会是如此的心狠手辣。”
可是她怎么都想不到，我这么做是因为害怕，我已经失去了莫寒，我没有办法再失去黎墨。
那天之后，除了我从宫里带来的几个丫鬟，我把府里所有的丫鬟都赶走了。黎墨每天都来找我，可是却不敢进来，只是站在院子外面看着，一站就是大半天。宁儿也劝过我，我也知道那事怪不得他，更何况那晚他根本没有碰云舒，可我心里就是有根刺，怎么也拔不出来。
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我的肚子也开始慢慢显怀，我想还是等孩子生出来再去原谅他。
那天宁儿过来说，府里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都是天仙般的人物，是黎墨从大街上带回来的。我想我当时一定是疯了，听到他带了女人回来，我就遏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拿着鞭子就去了前厅。
我忘记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是我回到房间的时候肚子一阵抽痛，有黏黏的东西溜到我的腿上，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黎墨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我没想到，你还是因为他杀了我们的孩子。”
我也没想到，黎墨居然知道他，他居然一直知道莫寒的存在，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并没有想杀死孩子。
而这之后我从宁儿口中知道了另一件事情，我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我想，这个世间，我失去了莫寒，失去了黎墨，现在我失去了我唯一的孩子，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再见，黎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