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乔一直睡不安稳,半夜起来吐了两次,刚有睡意的时候又被电话吵醒。她伸手在枕头摸索一阵,才意识到她把手机放到客厅了。本不想理会,但电话却一响再响,她只得撑着昏沉的头爬起来接电话。
没想到居然是程然的电话。
“程然?”
“于乔,程杨出事了……”程然的语气里说不出的疲惫。
“出……事?”听程然这样说,于乔立即清醒了,仿若当胸穿过一阵寒风,心里冰冷空洞。
“嗯,出车祸了,现在在手术室。”程然忍住泪意,哽咽道:“……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
之前还笑着吃她买的生煎包,还厚脸皮地开走她的车,现在跟她说在医院手术,并且还凶多吉少?
于乔有种天昏地暗的混乱感,闭了闭眼,“……在哪家医院?”
换了衣服出去,外面的天还没亮,小区里的路灯发出温黄的灯光,她的影子在灯光下又细又长,到了背光的地方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午夜的医院依旧是热闹的,过道里各种药水的味道混在一起扑面而来,偶尔有几个护士穿梭其中。于乔到出了电梯,一眼便看到手术室外的程然。
“怎么样了?”于乔走过去问。
程然摇头,“都已经进去5个多小时了。”
“你来干什么?”
于乔回头,才发现程明河和杨琳一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程明河一脸的憔悴,看上去疲惫极了,而杨琳的眼睛已经有些泛红,眼眶周围还有未干的泪痕,头发略有凌乱,身上披着一件外套,看上去和往日的一丝不苟有所不同。
她问于乔来干什么,于乔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救护现场,急救人员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你都不接,你安的什么心?”杨琳起身走近于乔,一脸的痛心疾首,“要不是为了你,我的儿子会躺在手术室吗?要不是为了你,他会前天晚上连夜飞过来吗?在家里好端端的人,来这里不到一天就成这样了……”杨琳哭着推了一把于乔,“你不是不待见他吗?那你为什么还把车拿给他开?!”
面对杨琳的指责,于乔竟无言以对。
杨琳皱眉嗅了嗅,闻到了于乔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突然冷冷地笑出来:“居然出去喝酒了?程杨说你还和当年一样,可是当年的你会跑去喝酒吗?”
“你少说几句,这件事又不是于乔的错。”程明河沉着一张脸过来拉有些歇斯底里的杨琳。
“哪里不是她的错?这一切全部都是她一个人的错,从遇见她开始我的儿子就没有舒坦过,现在都三十多了还孤身一个人……这就算了,现在还把自己弄到医院来了……要不是因为于乔……要不是因为于乔……”从小捧在手心疼爱的儿子躺在手术室,杨琳已经完全崩溃,只要一想到还有更坏的结果她就难受得恨不得躺在手术室的那个人是自己。
程杨要走的那晚,杨琳还曾制止他,见他非要走,她还跟他好言好语的商量,说第二天再走也不迟,这么晚了就好好在家休息,之前程明河住院,他没少熬夜。可程杨不听,仿佛多停留一秒,于乔就会凭空消失一样,火急火燎地出门。程杨出门的时候她的眼皮就一直在跳,哪想到,到了第二天晚上,就接到程然的电话说程杨出事了……
“你别哭了,你再哭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程明河何尝不难过,自己的这个儿子虽说有时候顽固了点,但终究是孝顺的,有时候油嘴滑舌一些,但也总能把大家都哄得高高兴兴。现在成了这样,他一颗心都悬在半空中,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我知道不能改变什么,可我就是恨,我的儿子又没做错什么事情,为什么要受这么大的罪……”说完,她指着于乔,眼神犀利:“你说你,你既然要离开我儿子,你为什么不干脆找个人嫁了?这样一来也可以断了程杨的念想,你也可以过得好一点。你偏偏要单着,吊着我们家程杨又不答应他,害他天天不开心,我们没欠你什么啊,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于乔垂眸,呐呐地反驳:“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你没有什么?”杨琳呜呜地哭着,“现在程杨成了这样,你满意了吗?你满意了吗?!”
于乔闭眼摇头,她也不想的,纵使之前多么怨恨程杨,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让他这样。
程然抹了把泪,把杨琳拉到椅子上坐下:“二婶,现在并不是责怪任何人的时候,于乔她也不想的,再说了,这件事于乔是无辜的。”
杨琳蒙住脸失声痛哭,拼命地摇着头,“我可怜的儿子啊……如果他不来y市就什么事也不会有,他怎么就那么傻……”
于乔按了按眉宇,重重吐了一口气,闭眼靠着冰冷的墙壁站着,脑子乱得找不到任何头绪。
等了许久,手术室的灯才灭了,做手术的医生一出来,他们就围上去问情况。
“病人刚做完手术,身体很虚弱,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需要送到重症监护室观察。”
“那他现在有生命危险吗?”杨琳急急地问。
“病人颅内出血,通过手术已经把里面的出血引流出来了。但目前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病人现在不能自主呼吸,完全依靠呼吸机,说明病人的呼吸中枢受到了损害,如果之后能恢复自主呼吸就算挺过了一关,之后还要看病人是否能挺过手术后脑水肿的难关,如果挺过了,那么就没有生命危险了。”连续做了将近七个小时的手术,医生一脸的疲倦,说完便转身回去休息了。
程杨被护士推出来,整个头被纱布包住,脸色苍白,鼻子完全失去了呼吸的功能,氧气管只能插在脖子上。这个样子的程杨,让所有人都难受得屏住了呼吸。杨琳已经完全瘫软了,只能由程然和程明河在旁边搀扶着。
于乔并不是一个泪浅的人,为程杨哭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这一次看到这个样子的程杨,于乔的眼泪止不住地流。要是她再凶一点,再不近人情一点,不把车借给他,他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居然没有任何预感,她在西餐厅喝酒的那个时候程杨就已经出事了,可是她居然都没有听到别人打进来的电话。
在之前,她千般万般地拒绝他的靠近,可当看到他这样,她还是难以接受。毕竟,这个人在此之前还鲜活地站在她的面前,还口误地说出了“老婆”两个字。
所有人都护送程杨去了重症监护室,只有她一个人停留在手术室门口,根本迈不开脚步,连站着都觉得腿软,只能缓缓蹲下去。本以为程杨已经跟她没有任何关联了,可是看到他这样,她心里的某个地方还是会疼痛难忍,程度远远超过了当初他在她面前承认他出轨的事实,怎么会这样?
“于乔,你还好吧?”
于乔抬头,程然站在她面前。
“我没事。”于乔低下头,抿了抿唇说。
“你先回去吧。我之所以叫你过来,是因为之前急救人员说他一直叫你的名字,我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叫你来见见他。”程然叹了口气,“这里还有我呢,你先回去休息,之后再来看他吧,我二婶整个人现在已经崩溃了,看到你估计还会为难你。”
于乔撑着站起来,“好的,有事给我电话。”
***
恍恍惚惚地回到家,于乔在沙发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手机铃声一响,她立即接起来。
“他是不是醒过来了?”她问。
“谁醒过来了?”林绪疑惑地问。
还以为是程然,于乔甩了甩头,稍微清醒了一点,“是你啊,早。”
“你是在等别人的电话吗?”林绪温和地笑了笑。
“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事吗?”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于乔有些吃不消,神情十分倦怠。
“没事,就是想问问你起来了没有,头痛不痛。”
于乔起身拉开了窗帘,漫不经心道:“谢谢关心,我很好。”
她语气里的客气疏远林绪又怎会听不出来,心下一阵涩然,却还是很有风度地笑了笑:“嗯,很好就好,那我先挂了。”
看了下时间已经不早,于乔简单梳洗就出门去上班了。生活的困难在所难免,但工作还是要做下去。
到公司里,抛开杂念,集中精力画了一早上的图纸,到了午休时间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毕竟心里还是挂念着另一方的。
午休十分,独自一人出来吃东西,却看到林绪倚着车站在公司门口。正午的太阳很大,她微微眯着眼睛走向他,“你怎么来了?”
“听青青说你在这里上班,而我又在这附近办点事情,办完了就索性过来等等你,一个人吃晚饭太无聊了。”
他们到附近一家中餐厅找了位子坐下。
“你的脸色不太好,昨晚没休息好?”
于乔不甚在意地掀了掀唇,“嗯。”
“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一个晚上变了好多,整个人都蔫蔫的。”林绪不无担忧地问。
于乔叹息一声,身体往后一靠,语气里说不出难过,“程杨出车祸了,就在昨天。”
“很严重?”林绪皱眉。他和程杨算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只是当初因为于乔他们闹得很不愉快,之后就再也没有往来,时隔多年,听到他出事了,林绪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嗯,很严重,生死未卜。”于乔觉得很奇怪,她居然还能如此镇定地诉说他的情况。
“富贵在天生死由命,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哪能不难过,我们到底是三年的夫妻。”于乔捧着半杯水,神情万分沮丧。
“于乔,你还爱他吧?”
“爱?什么是爱?”于乔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其实他更像是我的亲人,无论之前他做了什么令我不快的事情,可是我好像都能原谅他,这不是爱情能够达到的境界。”
其实这就是爱啊,只不过林绪并不点破,今后他不会管于乔和程杨之前如何如何,他只需要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就行,“你当他是亲人,那么我呢,你当我是什么?”
“我当你是老朋友,一个曾经给过我许多快乐的老朋友。”
林绪笑,“只要还当我是朋友就行,最怕你突然说,嗯,我把你当路人。”
“于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程杨真的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于乔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平静道:“我能怎么样?总不能陪着他去死吧,悲痛欲绝是会的,但时间一长该淡化的伤口始终会淡化。”就像于飞不在的那一阵子,她每天都行尸走肉一般,夜里总是辗转难眠,可是时间一长,所有的伤口都已经渐渐愈合,只是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和场合触景生情,引发不适。
***
晚上,等程明河夫妇回去休息了,她才去医院看望程杨。
看到她来,程然叹息道:“其实来不来都一样,他躺在里面,我们顶多隔着玻璃看看。”
于乔垂眸,“老看看总归是放心一些,之前我对他太冷漠,现在觉得有些过了。”
“你也不必内疚,他的性子我很清楚,有时候很容易就让人抓狂的。”程然叹了口气,“这下可好,躺在里面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们两个老人心情平复了吗?”于乔看着玻璃内毫无生气的程杨,心里一抽一抽的,宁愿他突然起来做点过分让她抓狂的事情,也好过他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哪能平复,我二婶那个人从小就把程杨捧在手心疼,使劲地宠,连我二叔说他几句都是要护着的,现在程杨这样她哪受得了。我二叔嘴上什么都不说,但肯定还是受到很大的打击的,最近老两个什么都吃不下去,瘦得我都看不下去了。”
于乔点点头,“好像都是我的错。”
“这种事情哪能说是谁对谁错,又不是你让他去撞的车,只能说这人啊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要塞牙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