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珺琬走出刑部牢房,从黑暗走到光明的那一瞬间,竟莫名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她忙睁大眼睛,抬头定定的看向天际,直至将泪意都逼了回去后,才继续往前走。Www..Com
牢房外面,齐少衍与文妈妈一直在等着周珺琬,一瞧得她出来,文妈妈先就忍不住迎了上去,低声关切而迟疑的问道:“姑娘,……您没事儿罢?”许是见她神色不好的缘故。
而齐少衍虽仍站在原地不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眼里却也写满了担忧和关切。
周珺琬才还觉得茫然一片空洞一片的心,就一下子被温暖所填满了。不管怎么样,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还有两个人是真正关心她,真正把她的安危喜乐放在了心上的,她应该知足了!
她不由对着文妈妈缓缓绽放出一抹笑容:“时辰不早了,我们尽快回去罢,不然就该晚了。”
还能笑,那应该没什么大事罢?文妈妈稍稍放下心来,扶着她上前上了马车,自己随即也要上去。
不想齐少衍却忽然道:“文妈妈,劳烦你坐外面,我有话与你家姑娘说!”
文妈妈闻言,怔了一下,下意识就要去看车上的周珺琬,只是周珺琬还未及发话,齐少衍已长腿一抬,径自上了马车,她想了想,只得与陆大有一道,坐在了外面的车辕上,驾着车如来时一般不紧不慢的折回龙兴寺。
马车内,齐少衍方一上车,周珺琬便不自觉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虽不至于说如临大敌,却也是半点不敢掉以轻心,马车内的空气也随之而弥漫上了一股紧张的气息。
齐少衍深深看了这样的周珺琬一眼,觉得比起方才那个有如迷路小孩儿般迷茫的她,还是这样的她更可爱一些,竟忽然勾唇笑了起来,低声道:“我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你至于这般怕我?”
被他这么一说,周珺琬也意识到自己是太草木皆兵了一些,稍稍放松了一些的同时,又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因嘴硬道:“谁说我怕你了!我只是担心咱们一个是大伯子,一个是弟媳妇,让人瞧见咱们同乘一车,会不知道乱嚼些什么舌根罢了!”
齐少衍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挑眉反问:“你难道至今还以为,我会是那等顾忌旁人眼光,便违背自己意愿的人?不然你以为我这会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珺琬就一下子哑然了。的确,若齐少衍真是那等在乎旁人眼光唇舌的人,他这会子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与她说话了!
她索性不再开口了,打算看齐少衍能自说自话到什么时候。
“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一路跟着你,不管你去哪里都跟着,连会被旁人认出以落人口实的风险都顾不得,也要一直跟着吗?”
却没想到齐少衍才一开口,她就忍不住听住了,随即更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虽然话一出口,她已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但心里却隐隐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齐少衍又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缓声道:“我怕你在见过姓崔的以后,会忍不住心软,会忍不住动摇,甚至会忍不住原谅了他,所以我才会一路都跟着你!我不能冒这个险,那样的代价是我所承受不起的,哪怕我要为此付出其他天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他话说得这样清楚分明,周珺琬又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虽仍认为自己不该接受他的心意,不然便是害了他,却也不想他就此误会了她,因斟酌着缓声道:“我没想过原谅崔之放,之前是这样,如今仍是这样,就算我才知道了一些之前不知道的事,我依然没想过原谅他。虽说一切都是造化弄人,但其造成的结果,却是谁也没办法更改的,终究……时光不可能倒流,一切也再回不到过去!我不会原谅他,却也不会再恨他,我如今只拿当他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死生都不会再见他,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的确也就只能仅此而已!
齐少衍嘴角向上翘起的弧度就更大了,又定定看了周珺琬一眼,忽然自袖里掏出一枚血玉玉佩,“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一直贴身戴着,那一日你生病时,我便想给你了,又想着这样未免显得有些不够诚意,这才留到了今日,你是打算自己戴上,还是由我给你带上?”
‘那一日’他就想给她了,她怎么不知道?周珺琬怔忡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一日’是哪一日,两颊立刻变得火烧火燎的,再一想到他才说的那句‘我一直贴身戴着’,她就更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齐少衍此时送她这样一枚意义重大的玉佩,到底意味着什么,说不心动不喜欢,那绝对是假的,毕竟她又不是真对齐少衍无情,只是碍于种种现实,所以不能回应他罢了,但并不代表她就不犹豫不动摇,就真能绝然的一口回绝他。
周珺琬挣扎得厉害,有两个小人儿不停在她心上打架。
一个说:“收下罢,收下罢,他都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来,你还忍心拒绝他?你所担心的那些问题,只要你们两个能一直一条心,其实根本就算不得什么问题!”
另一个则说:“万万不能收下,收下可就真毁了他了!更何况谁又敢保证,他不是第二个崔之放?”
周珺琬正想得出神,颈间忽然传来一阵凉意,刺激得她猛地回过神来,就见齐少衍已不知何时倾身上前,将她整个笼罩在了他高大的身影之下,正专心致志的与她系玉佩。
她如遭电击,本能的挣扎起来,结结巴巴道:“别这样……我不能收……”声音毫无说服力,连自己都觉得只是在害羞,只是在撒娇,而不是真的想拒绝。
齐少衍自然不会被她这样的态度所击退,仍专心与她系着玉佩,待系好后,方退回自己的位子上,细细打量着她,眉眼带笑道:“若是娘泉下有知,知道她老人家如今有儿媳妇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谁答应要给你当媳妇儿了……”周珺琬犹自嘴硬着,只是说的话却越发没有说服力,越发像是在撒娇,颈间的玉佩也是继续戴着也不是,摘下来也不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齐少衍忽然又倾身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正色道:“你的顾虑我都知道,你的担心我也都明白,你放心,我既然敢送你我娘留给我的玉佩,就说明那些顾虑我都有法子解决。你也不要觉得你和我在一起是在毁我,‘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至于你担心我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崔之放,这一点我现下还没办法向你证明向你保证,我只能说,时间自会证明一切,当然前提是,你得给我证明自己的机会!”
那日闻得她生病时,他本来正在气头上,原是不欲去瞧她的,后来到底还是没按捺住,趁夜悄悄儿走了那一趟,却没想到,竟让他听到了她一些不为人知的心里话。
她在梦里一遍又一遍的叫着他的名字,哭着对他说‘对不起’,说她不能害了他;说她已经被男人伤害得怕了,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男人,更不要说对其交心;说她只是一介残破之身,而他值得更好的女人……翻来覆去、零零总总的说了大半夜。
直说得她自己声音沙哑,也说得他心酸不已。
他其实一早就知道他们是同类人,同样受尽了来自所谓“亲人”的各种算计,同样因为所谓“亲人”的算计,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以致信念崩坏,自信不再,再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甚至早已丧失了去信任别人的勇气。
那一瞬间,他忽地产生了强烈的想要温暖她,也让她温暖他的冲动,他们都是受过伤害的人,比旁人更能知道如何珍惜彼此,他相信他们在一起后,日子一定能过得比寻常夫妇更和睦!
也正是因为此,他在得知她今日会去刑部大牢见崔之放后,才会大失分寸,想也不想便决定跟她一起来,他倒也不是对自己没有自信,他相信她也是心悦她的,他只是在事情没有定下来之前,有那么几分不确定,怕再生出变故来罢了!
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可以吗?
周珺琬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给齐少衍这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人在寒冷中行走了这么走,她早累了也倦了,渴望找一个温暖的能依靠的肩膀,让自己哪怕只能暂时靠靠,暂时歇歇,都已经够满足了,谁曾想齐少衍却给了她这么大一个诱惑,让她几乎就要招架不住,缴械投降了!
齐少衍似是知道她心里的挣扎一般,长臂一伸,顺势将她揽进了怀里,低声说道:“你什么也不要想了,只要学着相信我即可,我以我娘的名义发誓,若今生负了你,就让我娘于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宁,让我自己也不得好死……”
“你别说了,我相信你!”话没说完,已被周珺琬急声打断,“就算将来你真负了我,至少,这一刻我明白你是真心的,仅此,已经足够了!”
或许,她是该试着敞开心胸,去学着相信人了,不然到老来时,她岂非连个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周珺琬这样想着,不由反手轻轻抱住了齐少衍,换来的是齐少衍更紧更用力的拥抱……
出了二月,前线开始频频有捷报传回京城。
齐亨带领的大军抵达雁鸣关后,一开始虽因部分将士水土不服,而在与北戎大军的对阵中吃了些亏,但随着将士们渐渐适应了雁鸣关的水土气候后,北戎便不再是兵强马壮的大燕的对手了,一连几次进攻雁鸣关都被齐亨领着将士打退,之后甚至还发起了几次反击战,不但让北戎伤亡惨重,还火烧了他们的粮草,让他们损失惨重。
到了二月底三月初,又有捷报传回来,道是齐亨领着将士们已将之前被北戎占去的三个城池都夺了回来,待三军适当休整后,便一鼓作气打到北戎的老巢去,一举将其灭了,省得其以后再兴风作浪,也顺便震慑一下周边的其他小国们。
捷报传到御前,自是龙心大悦,虽则正主儿齐亨尚未班师回朝,依然流水价似的赏了不少东西至西宁侯府,又在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大赞齐亨乃肱骨之臣,国之栋梁。
一时间,西宁侯府是门庭若市,京城的人似是都已忘了之前齐家闹出齐少游之事时,自家避之不及甚至在暗地里笑话儿个不停的情形来。
儿子这般出息,最得意的莫过于周太夫人这个当娘的了。
捷报传来,周太夫人也不待在自己的小佛堂里礼佛了,而是成日里打扮得光光鲜鲜的,亲自接见来贺喜的众家夫人奶奶们,表面矜持,实则掩饰不住得意的接受众人的吹捧和奉承。没有客人来访时,则变着花样儿的折腾周珺琬和齐涵芳姊妹,还将被禁足的冯姨娘给放了出来,弄得齐涵芳是暗恨不已,却也只能受着。
然俗话说“乐极生悲”,就在周太夫人得意不已之时,她却忽然间病倒了,症状竟与之前宁夫人初初病倒时差不多,也是满嘴的胡话,见人就要打人,见狗就要打狗,闹得整个萱瑞堂上下都不得安生。
有了宁夫人的前车之鉴,这一次,周珺琬和齐涵芳都不敢怠慢,也顾不得面子什么的了,第一时间便差人请了太医来,希望能早日治愈周太夫人,也免得他日齐亨归来时,见了老母这副模样儿,会迁怒于她们身上。
奈何周太夫人吃过太医开的几剂药后,病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与当初宁夫人一样,口口声声都是见了鬼,把贴身服侍的人也都当成了鬼,一旦靠近便又打又踢的,弄得众人都是苦不堪言。
据她贴身服侍的人说,她口口声声称那鬼为‘连氏’,说什么她不是有意要害她的,只是当初被宁使迷惑,一时间鬼迷了心窍,才会做了那样糊涂事的,求连氏看在她这些年待她生的儿子不薄的份儿上,饶过她一次!
如此一来,下人们心里都有了数,并很快根据自己的想象力,再结合除夕之夜那块写有‘齐门连氏夫人之灵位’的牌位,推测出了无数个有关此事的版本来。
其中传得最有鼻子有眼的,便是说侯爷当年还未进京之前,是曾有过一位夫人的,便是如今大爷的亲生母亲连氏连夫人,只不过这位连夫人娘家不得力,所以才会在进京途中,被相中了如今宁夫人做儿媳的太夫人,和相中了侯爷做相公的宁夫人,一道谋害了,如今便是连夫人的鬼魂回来报仇了,不然何以夫人和太夫人好好儿的竟忽然就病了,且病情还一模一样?可见这都是报应!
“推测”出事情的真相后,众人都开始同情起齐少衍来,都说大爷明明是侯爷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却不得不认贼作母,还至今不得请封世子,实在是受尽了委屈;又有那知情的老人说,大爷小时候双腿可是好好儿的,谁知道五岁上下时,却忽然频频生病,最严重的一次,更是直接被移去了城外的庄子上,差点儿丢了性命,最后虽好容易保住了命,却付出了以后再站不起来的代价,如今看来,此事背后可是大有玄机啊!
不用说,齐少游因此而大为光火,当即便狠狠发落了几个嚼舌根嚼得最为起劲的婆子,直接将人打死,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子去,满以为这一招杀鸡儆猴,能将府里的流言都镇压下去。
却没想到,此举不但没能将府里的流言镇压下去,反而将流言传到了府外去,令齐亨才立下的战功都因此而逊色不少。
这样到了六月,前线再次传来捷报,齐亨带领的伐北大军于日前攻破了北戎的都城,北戎大汗当场战死,其余王公大臣妃嫔公主被俘者二百三十余人,大燕取得大胜!
与捷报一同传回来的,还有齐亨身受重伤,已于日前不治身亡的消息。
三军大胜但主帅却阵亡了的消息,虽然于胜利面前有些小小的扫兴,却并不足以让当今皇上与文武百官觉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毕竟打仗又岂能有不死人的?只不过此番死的是主帅罢了,至多加倍厚赏其家眷便是,想来齐亨于九泉之下,也该安息了。因此朝堂自上以下,都该怎么乐,仍怎么乐,京城众人亦是如是。
惟独西宁侯府上下高兴乐和不起来,不仅仅是因为齐亨的阵亡,更是因为他在阵亡前,可是一直未立世子的,如今这爵位和偌大的家业到底是该落到大爷头上,还是二爷头上呢?他们又该站到哪一边呢?若是站对了也就罢了,若是站错了,将来可要怎么样?
在这样的大势面前,齐少游也顾不得有脸没脸见人了,无事便带着礼物往齐家族里的族老们面前凑,又让宁夫人的父兄暗地里联络了一票管员,打算待齐亨的遗体一回京,便上书公请立齐少游为世子,以免西宁侯府群龙无首。
与他上蹿下跳行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齐少衍的始终按兵不动,就好像不知道此事厉害关系似的,每日里都只待在自己院里,百事不管。
于是下人们开始纷纷有意无意的往齐少游一方靠拢,都觉得西宁侯府怕很快就将是整个属于二爷的了。
七月底,伐北大军班师回朝,齐亨的遗体也随之被运送了回来。
今上为示君恩浩荡,特命两位皇子去城外亲迎齐亨遗体,又下旨加封其为从一品太子少师,爵位则加封一等,为一等侯,至其孙辈再罔替递减,另有赏赐若干。
宁家父子见此情形,立即上书请立齐少游为世子,以便他名正言顺为齐亨操办丧事,又说齐亨在世时便一直属意次子,只不过想着要再磨砺他两年,好叫他更成熟稳重一些,这才一直未上书罢了,如今他人既已去了,少不得要他们来代他完成遗愿,也省得他在去黄泉的路上,也放心不下。
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不想却惹得今上龙颜大怒,斥责宁家父子敢是闲得慌,竟管起别人家的家务事来?
待宁家父子闹了个灰头土脸,胆战心惊的跪下后,方拿出一封折子,道是齐亨临死前上的,言及待他死后,请今上立他的长子齐少衍为世子。
消息传开,京城上下一片哗然,随即便开始纷纷打听起齐家这位素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爷的生平来,以便将来好套近乎。西宁侯府那些早前明里暗里站到了齐少游一边的下人们则都是胆战心惊,惟恐齐少衍秋后大算账。
但让众人哗然的事还在后头,齐少衍随即上书,说自己无才无德,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齐家上下为皇上尽忠本就是应当应分之事,不敢居功;又说自己弟兄三个都自小体弱,如今大了依然是病的病,弱的弱,实在不能再继续报效国家,报效皇上,请皇上收回齐家的爵位,让齐家只做个普通的富家翁即可。
还说自己原只当自己乃宁夫人所生,不想近期方得知,自己亲生母亲姓连,乃是宁夫人之前齐亨的夫人,也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齐家将她存在过的痕迹都悉数抹杀了;说宁夫人虽对他有养育之恩,但生恩却比养恩更大,说不得此番只能腆下脸,求皇上赐其母一个封诰,好叫齐家后人都知道,齐家曾有过一位连姓夫人,好叫她享受后人的香火供奉,也算是他为人子的,为母亲略尽了一点孝心了,求皇上能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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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一鼓作气把大结局弄出来的,实在太累鸟,明天再弄,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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