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宫今日安静的要命,不仅宫主与几位长老不露面,就连平时走来走去的弟子们也都不见了踪影。
鹿箭这下连想找个人帮忙都找不到,无奈的坐在小院门口打瞌睡。
道静也坐在廊下望着灰蒙蒙的明水发呆。
“哎嘿!作道优游深独居,恬淡自乐何思虑。看不惯时便不看,江湖相忘随他去。上得长天下百川,子能守一万事毕。我爱珍珠宝华彩,我爱风云纵横力,乾坤长生虽美妙,不如顺应我心意……”
清朗散漫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道装少年大摇大摆哼着小曲出现在他们视线中,这人走的近了冲着鹿箭挑了挑眉:“又见面啦!”
“山羊?你怎么回来了?”
端木偿扬站定,懒洋洋的掏掏耳朵,随口道:“什么叫回?我本来就没走啊。”
“我们等了你么长时间,你没走你干嘛去了?是不是裕宫主不让你走,喂我跟你说话呢你看什么呢?”
“嗯……什么?”端木偿扬收回望向远处的视线,转头看了看鹿箭,挑起嘴角笑了笑,又看向他身后院中那个闷坐的少年,笑意更深了些。
“想来想去还是带着你一起比较好,不然那位公子回去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哪能放心啊。”
鹿箭长叹了口气,不耐烦的直翻白眼:“我不都跟你说了嘛,你回你的家不要管我,我还不想回去啦。”
“唉,真是无情!”
端木偿扬越过她,抱胸倚着院门,漫声道:“嘿!那边的公子,你跟我走吗?”
站在廊下的道静缓缓收回忧郁的目光,看到他的那一刻,眼中居然有道微光闪了闪。他慢条斯理的走下来,理了理衣襟,眉眼弯弯答道:“好啊。”
平地风起,烈烈吹动他的衣角,端木偿扬嘴角一直噙着愉悦的笑,他定定的望着道静,却是向后退去。
一丈、两丈、三丈之外,站定。
右手掐诀自胸前向上,划过面前,猛然手掌一开推向身侧!
风声大作,环绕着他盘旋呼啸,模糊了身影。一道金光于虚空中现身,化作神弓,牢握掌中。
风停,人现。
“弓无弦,箭无形,利刃不可见却能入封出阵,大道本无形,却控天地万物万灵。无便是有,有到至真便是无。”
“你懂了吗?”
道静轻合双眼,再睁开,便是清目如电。
“来吧!”
神弓挽圆指向咒禁之顶,四合寂静,唯有金光尖啸而出,直入法咒中化作利箭凌空飞过。
法咒大动,飞速的收缩死要阻住金箭的去势,就在此时!
道静双手掐诀,身影立时化作一道清光纵入金箭之中,轰然破阵而出!
风雷激荡,整个小院肉眼可见的震了三震。
金箭飞回收入掌中,清光入地化作一道身影,道静稳稳站定。
一切不过眨眼之间,咒禁依然运转,而被困的人已在咒禁之外。
道静抱拳作礼:“多谢蒙兄相助!”
蒙慕整个人松了劲道,脸上绽放大大的笑容,那神情有些骄傲有些得意又有些许羞涩,一仰头甩开眼前碍事的留海:“不客气!”
此时整个傻掉的鹿箭扶着院门站起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看着面前意气风扬的两个人,干巴巴的问道:“那,那我们走吗?”
道静与蒙慕对视一眼,笑道:“当然要走,你们先去,我还有些话要与那宫主说。”
“啊??说什么啊?”
“哎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之类之类的啦,咱们不管,走啦走啦……”
看着蒙慕拉着鹿箭消失在视线内,道静满足的叹了口气,最后望一眼曾经以为不可攻破的难关,潇洒的转身向玉枢殿走去。
“嗯,比我预想的要快些,果然主人所料不错!”对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主,和裕一点都没有惊讶,依旧施施然的端坐泡茶。
“天台山的新茶,喝一杯吧。”他招呼道静过来坐。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丝欣慰。他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无用,也对,主人的眼光向来不会错。
只是……
“既然已经重获自由,你为何不走?”
道静亦是和和气气,温声道我还有些事要向您请教。
“哦?你怎知我一定会告诉你?”
“宫主是师尊的属下,并非道静的属下”道静放下杯子,站起身来向和裕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和裕有些不安,他已习惯了掌控所有事态的走向,把握所有人的心理,他本以为足够了解道静这类仙家弟子的心性,但此时的道静看起来很陌生,其沉静稳重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道静放下手,略一微笑随即敛容正色道:“师尊驾下亲随无数,道静跟随师尊虽不过十数年,但已懂得,这所有人包括你我,追随师尊的原因并非是他仙位尊隆,并非因他法力超然,也并非因他富甲海内。我想,即便他不再是上仙,他放弃了主神大权,你与我和这所有的人都不会背弃他。是也不是?”
“是的!”
“那你便与我讲讲这是为何?”
“德与行,”和裕不禁站起身来,望着道静,似乎想要透过他的面容寻找到玄逸上仙的身影,他目光迷离,继续道:“恩与义!”
道静认同的点头,漫声道:“宫主蜗居于此,想必大有用意。但你可曾想过或有一日能够走出这明水,于青天下光明自在的站在师尊身旁?”
“我在此处甘之如饴,但我与同尘宫数百弟子,无一日不在期盼那一天的到来。”
“我为师尊弟子,深受养育之恩,当竭尽全力以报万一。这不仅是为了师尊,亦是为了我自身。没有师尊便没有我,没有你,没有你们所有人。或许有些事情你可以做但我做不到,可亦有些事你做不到我却能做。你承认吗?”
道静目光灼灼,语气却十分诚恳深沉,缓缓道:“道静并非纨绔之辈,也从未想过一生缩于师尊羽翼之下不劳而获。只是师尊数百年风光霁月,而今却因俗事华发渐生,实非道静能忍。此一去定当上奉恩师,下清罹乱,还盼宫主守望相助!”
“这是自然,请你放心”和裕叹了口气,郑重答道。
“道静获救以来的这段时日里,宫主对我照顾教导良多,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想必您一定耗费了许多心力去探听追寻,请告知道静。”
和裕闭上了眼,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之前或许真是小看这个孩子了。也对,主人亲自教导十数年,哪里还能用凡俗的眼光去评价他?只不过少年心气甚高,还需世事磨练,主人虽不愿意,可是这命运的安排当真由不得任何人。
他将黑衣人的身份讲了出来,之前暗杀虚无常满门,与之后在东岳出现的这两拨人,可以确定是同一批人。他们的手臂上刺有玄鸟刺青,这是上古部族青阳氏的徽标。
虽不如现今的国家疆域广阔,却也制度完善物富民强。国中以最尊贵的玄鸟为神,民风强横好站杀伐。但末代青阳国君四处征讨,不顾百姓之苦大肆征兵,又广为收纳民间美女,造成国内民生凋敝。国中大臣乘机争权夺利,国君又沉湎于声色不闻朝野之声,最后以致于国家分裂为八,后世子孙渐渐归入其它崛起的大国中,青阳国就此湮灭不存。
只是这一国原本位于嬴水之滨,而今世事变迁,城池属地早已湮灭,青阳氏也未听说还有传人,而今突然重现人间,实在可疑,也着实可怖。
至于为何找上道静,为何杀害虚无疾,这些事情目前还没有确实根据,和裕也不能轻易推断。但联想到道静的失踪,再往前想想,魔尊突然与主人反目,率五妖主大肆进犯吴越之境,甚至于后来毁掉缑山仙库。这一切或许有着某种暗中的联系。
“少主失踪一年有余,乃是受妖主化蛇挟持,这一年中你去了哪里?可曾探听到什么消息么?”
听到这句问话,道静耳中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嘶鸣,脑中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和裕发现他的脸色有异,关切的连问了四五声才得到回应,心中恍然记起道静亦是受了伤,自己竟忘记了。至今还不知道为何会恢复神智,也不知道究竟恢复的程度如何。
“你不了解一个孩子的心……”主人说的没有错,对于道静,自己确实严苛了些,也教条了些。
道静不知他心里所想,心神一定下来,便尽力做出安然之态,轻摇了摇头:“我没事,也该告辞了。我已派蛟龙送端木偿扬回家,至于鹿箭,如果她愿意我会带她一起走。多谢您对我们的照顾,告辞!”
和裕见他转身便走,不放心的追出一步:“少主且等等,不如属下亲自送你回去?”
“不必,请留步!”
出了明水,道静望着碧蓝的长天,终于快意的舒展了一下筋骨。
“诶?人呢?”
左右望去,明水岸边空空荡荡,根本不见蒙慕与鹿箭的身影。道静刚想去找,但一迈出步子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抱胸立于岸边,望了望远处的林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声道:“既然没有人想跟着我,那太好了,我这就自己回去啦!”
“等等我等等我。”
“哎呀……”
果然,两个人很给面子的从树丛里钻出来,蒙慕夸张的打着哈哈,连说他促狭,鹿箭就在这啊哈哈声中飞奔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要带我一起吗,真的吗?”
被他摇的几乎站不稳,又是无奈又是想笑:“是真的是真的,不过你要是把我摇散了就只能背我回去咯。”
鹿箭这才罢了手,但还不忘调皮的回嘴道:“要背也是他背,谁让他骗人呢,骗纸!”
两个吵吵闹闹,一个含笑而立,这便是刚刚赶到的云苏眼中的场景。
他想上前叫住道静,却不知为何停了脚步。
好在道静及时发现了他:“云苏?你出来啦?”
云苏微笑着上前:“是啊,你的难题解决了?”
“嗯,是呢。”道静不掩欢喜,还不忘在素来端庄稳重的好友面前及时制止身边两人的打闹行为。
“哟?这位少侠好清雅,敢问您可是有什么事找我们家公子吗?”蒙慕抱胸而立,大眼睛叽里咕噜乱转拼命使眼色。
云苏清咳一声,没有理他。
“贤弟,我有些话要同你单独说。”
“哟,什么私房话呀?”蒙慕一脸嫌弃的撇着嘴,阴阳怪气的说道。
“嘶!”道静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后者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道静由衷的想叹气,他面前的云苏看上去有些狼狈,鬓发凌乱,道静猜想他或许是御剑太快,这不符合他沉稳的性子啊。说起他的性格,那是十分谨慎的,此刻见到自己与两个陌生之人在一起肯定不放心,怕是要询问嘱咐一番。
但他此刻忧烦尽散,整个人一心只想回去,赶忙上前两步走到云苏跟前,却是先开口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放心,”他指着蒙慕:“他是自己人,”又示意鹿箭:“那一位是师尊的朋友。”
“跟你患难一回而已,什么自己人?”云苏心道:“我还不知道你?阿猫阿狗束上发髻都是朋友。"不过道静胡闹些也就罢了,可是玄逸上仙他……
“上仙的……朋友?”云苏看着那欢蹦乱跳的小姑娘,不由得呆了呆。
“小,小友。”道静赶忙补充道:“总之你一切放心,我现在必须马上回去一趟。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待诸事安定后定我即刻去东岳找你,到时我们再细说,可好?”
云苏看着许久未见的好友此刻神采飞扬的样子,不忍出言苛责,未出口的话收了回去,温柔一笑道:“好吧,东岳,我等你!”
“一言为定,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