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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申危(1 / 1)

会试完了就是殿试,小半年没上朝的万历终于舍得露了回面,将这三年一度的选才大典的气氛顶上了高潮。当熊廷弼和一众举子……现在应该叫进士,站在巍峨雄伟紫禁城中,看着金碧辉煌的太和殿,光荣和梦想闪耀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普天下的所有读书人,穷尽毕生所学,从稚龄到白头,十年寒窗苦,一朝人上人。今天能踏入这高高的庙堂,往昔种种辛苦,一切就都有了回报。

有幸福的就有倒霉的。虽然皇上态度暧昧,但奉旨调查科考案的锦衣卫该走的过程还是要走,这一下甚至让远在苏州太仓老家的王锡爵都没得安生,在得知考题泄露后,这位王阁老铁青着脸做出一个让前去问讯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目瞪口呆的决定。

他的儿子王衡少年聪敏,去年乡试第一名,这次会试也参加了,本来信心满满的要拿个状元回来。可王锡爵愣是快马加鞭,连夜派人将儿子叫回家,不考了!一直到十三年后王锡爵下台回家后,王衡再度出山,会试一甲第二名,殿试御笔钦点第二名!

得到灰头土脸的纪纲的禀报后,万历先是愕然,后来摇头报之一笑,果然是王锡爵的风格,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

因为沈一贯这个代首辅的横空出世,朝廷中最近越发热闹,申时行在的时候,朝廷中只有言官和大臣两派相顷轧,大家都说乱,现在申时行称病不出,大家才知道什么才叫真乱。

眼下朝廷中风波频生,暗流涌动,已经隐隐衍生出三派甚至几派的苗头。党争之势,初现端倪。

“沈一贯这个狗东西,当初没有我们拉他一把,他娘的还在户部喝西北风呢,这刚进了内阁,就掉腚不认人,等我明天进宫找贵妃娘娘奏他一本,这家伙有病,得好好治!”

郑国泰气的一身肥肉抖个不停,大吵大叫,可他这种做派落在一旁的顾宪成和叶向高眼中,难免好笑,有病?找点药先治好你的蠢病再说吧……这草包混蛋仗着有个贵妃妹妹庇荫,从未经历过艰险,遇上了难题,不设法出奇制胜,一味发怒呼喝,却济得甚事?

“郑大人,沈一贯为人奸滑老练,可现在不是动他的时候,在找娘娘前,首先要看清他后面站着的人是谁!”毕竟是一条船上的人,叶向高忍不住出言警醒。

“管他身后是谁,还能大过咱们娘娘不成?”猪就是猪,永远不要奢望它会有人的智商。

“守成!进卿说的对,现在沈一贯已非昨日阿蒙,至少在眼前我们谁也碰不起,不但你我,就是贵妃娘娘也碰不得!”盯着郑国泰那瞪得老大快要掉下来的眼珠子,顾宪成一字一句清析无比。

“因为他的身后站着的那个人就是皇上!”

郑国泰刚拿起的一杯茶,一哆嗦就全倒在身上了,滚烫的水使他杀猪般嗷的一声跳了起来“你说什么?这不可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无论信或不信,事实都摆在那里。顾宪成冷哼一声,懒得再搭理他。思绪随着眼神飞到窗外,“进卿,你说皇长子现在在干什么呢?”

最近很多人都在挂念着朱常洛。熊廷弼、王家屏、顾宪成、甚至还有沈一贯和叶向高等人,当然还有受益于此次大比的一众进士们,毕竟没有朱常洛给他们的一个公平,也没有他们的今天。所以在很短时间内朱常洛声名大躁,如今街头巷尾,酒肆饭馆,皇长子勇闯贡院,智换考题一事成了众人津津乐道一大热门。

这些事自然瞒不过一直在关注朝廷风向的一个人,避嫌在家的申时行在官场混了一辈子,很清楚现在的自已圣心已失,再厚颜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之所以一直没有递本请辞,申时行是在等一个人回来。

“申忠,王阁老还没有回来?”

一旁伺候的申忠连忙答话,“老爷,我去问过几回了,王府那边的消息说阁老最少还有几个月才能回来呢。”

没有了王锡爵,申时行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了,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申忠,咱们到了该回苏州老家的时候啦。你来伺候笔墨,我要写折子。”见自家老爷意兴萧瑟心灰意冷,申忠心里难过,想劝却又无从劝起。

朱常洛老老实实在永和宫关禁闭,每日以看书打发时间,外边的消息有叶赫在,一丝半点的也瞒不过他,得知熊廷弼在会试中了南榜二甲第一名后,不由得大为兴奋。叶赫见他高兴,连连撇嘴,“又不是状元,有什么好高兴的?”

“叶大个,你这就不懂了,熊廷弼能在南榜中二甲第一名,这个水平已经很恐怖了。”

朱常洛这么说是有原因的,明代的进士不象现在全国统考,统一排名,而是按区域分南北榜的。这个习俗得追溯到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时期,不知是什么原因,南边富庶,北边贫寒,这教育水平也南高北低。每次会试时都是南人考得相当好,好到北边就没有几个人能挤上榜,时间一长,乱子频出,老朱考虑到实际情况,便设下了南北榜,各取贤才充斥朝廷,这个法子就一直沿续到今朝。

熊廷弼能在考中二甲第一名,那就是总榜第四名,这个成绩可以说非常骄人,朱常洛自然与有荣焉。

乾清宫的万历皇上这阵子累得够呛,好歹忙完了殿试,正准备好好放松一下,黄锦捧着一本奏折小碎步颠了进来,万历顿时皱起了眉头,又是奏折!

“万岁爷,这是申阁老的折子。”一听申时行的名字,万历满心的不奈渐渐消散,毕竟申时行是老臣,又是他的老师,在皇上的心里份量和其它臣子自然不同的,“好久没见过他的折子了,不知又有什么事,呈上来吧。”

接过黄锦双手奉上的折子万历没有急着看,直接丢在案上,将身子倒在龙椅上,闭目养开了神。黄锦体贴的站到万历身后,轻轻给万历松起肩来。

“哎哟,看看万岁爷这肩膀都僵成什么样了,可见这几日累着了,要说这个王家屏大人真是不济事,想当初申阁老在的时候万岁爷可没这样操过心呢。”黄锦有意无意的略过了沈一贯。

万历似笑非笑的睁开了眼,黄锦连忙陪笑,“老奴一时又吐噜嘴了,万岁爷您可别怪我。”

“罢了,你说的也是实话。”触动心事的万历颇有几分感概,“申师傅在的时候,朕确实没有这样累过。王家屏?那家伙就是一个搅屎棍!除了每天给朕添堵,他还会干什么!现在提拔上一个沈一贯,除了会耍滑头,不堪大用!”

“那是,老话说的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眼下这内阁真不知申阁老那一代能干。”

“你个老货,朕发现你这嘴越来越碎了,什么事你都能插一杠子。”万历哈哈大笑,神情甚是愉悦,“你知道赵南星前天上了一道折子么,要朕亲贤臣远佞人,依朕看你就是那个佞人。”

“陛下抬爱,赵大人说的什么佞人老奴可当不起。老奴就是陛下身边的一条狗,要说这狗还有五德呢,一见主而摇尾,礼也;二见贼而扑咬,勇也;三见险而护主,忠也;四猎物以报主,义也!五嗅味而寻踪,智也!老奴也不爱当佞人,只求当陛下身边有五德的一条狗,这辈子余愿已足啦。”

片刻寂静后,万历发出一声暴笑,伸手指着黄锦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你个老货在朕眼里可比那些自栩忠臣、直臣的家伙强得多!不过这文绉绉的一个笑话必定不是你能想得出来,快点老实说,这是谁教给你的。”

“陛下圣明,这个笑话是奴婢那天去永和宫传旨,皇长子说了几个笑话给老奴听。”一听是朱常洛所为,万历的笑声渐缓。

“万岁爷,您好久没这么开心的笑了。奴婢听说,笑一笑,十年少,你最近笑容可是越来越少啦。”几句话说的情真意切,万历心中一暖,“罢啦,他最近在干什么?”

黄锦心中讷罕,这可是皇上生平第一次关心朱常洛,“皇长子每天在永和宫读书,那里也没有去,可老奴看他精神不振,想来少年人活泼好动,难免气闷了些。”

“哼,他是自作自受,怪得谁来!”万历说完这句话,拿起申时行的折子,翻了开来,一边看一边说,“去永和宫传朕的旨意,让那个家伙自下个月起就不必禁足了,也别让他来谢恩了,看见他就烦!”嘴上说烦,可是语气却是一点烦意也没有。

“陛下圣明!老奴这就去传旨。”和朱常络接触过几次后,黄锦越来越喜欢这个知情识趣的皇长子,和储秀宫那位比起来,是龙是虫高下分明,想起那个跋扈身影,黄锦轻嗤了一声,不屑之色一隐即逝。

折子洋洋洒洒了写了很多,字字句句真情流露,发自肺腑,万历很认真的看完了,天子也是人,也有人的感情,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心里反复琢磨着要不要按黄锦说的,现在是时候将申时行叫回来?

想到这里,万历欣然提起朱笔,“申师傅的意思朕已明白,你且暂在府中休养,待过几日,朕再下旨召卿入主内阁理政。”写完后将这本折子丢在案上,解开心结,一身轻松的万历以为这事就算完了。

让万历和申时行都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封折子,将本来已呈乱象的大明朝廷再度带来了一场暴风雨,其势之大之猛,让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申时行,差点在阴沟里翻了船。

折子在几天后发到了内阁,王家屏这几天被弹劾他的折子搞得大光其火,根本没空理会。倒是沈一贯发现了这份特殊的折子,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嘴角露出一丝老奸巨滑的笑容,随手将这份折子发到了礼部。

发现这个折子的人是礼部给事中罗大厷,发现折子里一句话的人是吏部给事中顾宪成。

据说当顾宪成看到这个折子的抄本后,向来不动声色稳如泰山的他放声大笑,其表现之疯狂让闻讯赶来的叶向高和郑国泰吓了一大跳,顾宪成见着他们时就说了一句话:“申汝墨此次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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