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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自已肩上那只手象是一团燃烧的火,熟悉却又安心,朱常洛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回头一望,果然是叶赫,刚要张嘴说话,却见叶赫手虽放在自已肩上,可是眼光变幻,脸色古怪,不由得一怔,“你不在军营,怎么回宫啦?”
这一句只动口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叶赫点了点了头,却没有回答,转身大步迈出,脚步铿锵,没有丝毫的遮掩。
这一举不但把朱常洛吓了一跳,正在闭目神叨的阿蛮更是如同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嗷得一声跳了起来,惊喝道:“……是谁?”
等认出是叶赫的时候,阿蛮惊骇不减反增,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小脸涨得通红,伸出一只手指着叶赫:‘叶师兄,你偷听我说话?”
自从叶赫成了神机营指挥使,在宫中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数的时候和孙承宗在营地练兵,今日匆匆回宫是因为莫江城到大营找叶赫,说已有了朱常洛一直要找的的佛朗机人的消息。叶赫不敢怠慢,马上赶来到宫里,不想正值朱常洛散朝离去,叶赫一路尾随而来,好巧不巧的正好看到阿蛮。
对于炸毛跳脚的阿蛮的愤怒叶赫视如不见,犹如寒星一样的眼眸带着一丝莫名的恐惧,越过阿蛮的手指落在草地上兀自燃烧的白烛青香,最后盯在那一堆焚化的灰烬上,脸色逐渐变换,到后来好象比那堆灰更见黯淡。
在朱常洛和阿蛮惊讶的眼神中,叶赫一声不吭的忽然双膝跪倒,先前眼底凛冽寒茫在此刻全都化成一片如水哀伤。
“师兄……他果然是死了么?”声音如同从地底飘来,不带一丝活人的气息。
本来怒气冲天的阿蛮,在听到叶赫这句话后,嚣张气势如同见了阳光的雪,瞬间化成乌有,不但如此,就连脑袋都快要垂到了地上。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但是通过观察几乎可以断定叶赫也好,阿蛮也好,此刻的这两人都是一样的古怪难解,朱常洛叹了口气,从树后迈步现身,几步走了过去。
见到他出来,又惊又怖的阿蛮再度瞪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朱大哥,怎么你也在!你们……”话没说完,小嘴已经扁了,大眼中尽是泫然欲泣的委屈。
“别想多啦,是意外碰到的。”朱常洛连忙上前柔声安慰,伸手将阿蛮揽入怀中,揉了一把他肥肥白白的脸蛋,手感着实不错,又来了一把。
平时若是被如此占便宜的阿蛮肯定不会放过,可是此刻的他全副注意力全都放在叶赫的身上,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怀中阿蛮正在微微的颤栗,紧紧拉着他的手更是火热烫人,这样显而易见的极度紧张让朱常洛既惊诧又错愕……到底是什么事,能让阿蛮如此的紧张,近乎于恐惧?
心中沉吟,眼神不由自主的就飞到了那堆灰烬上边,想到阿蛮之前念叨的那几句话,扫过跪在那里的叶赫,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以断定的是必定和阿蛮在这祭典的人有关!
就见叶赫一脸肃然的对着那堆纸灰,恭敬的拜了三拜,站起身后忽然一手扯过阿蛮,动如闪电,粗鲁有力。
“叶赫,你疯啦!”吓得朱常洛一跳不说,猝不及防的阿蛮更是尖声长叫。这一来就连躲在暗外的王安都骇得跑了过来,看了看这场面也有些发蒙:“这,这……太子爷,怎么啦?”
朱常洛连忙摆手喝道:“没什么事,去看着点。”
打发了王安,再回头看阿蛮两只大眼早就开了水闸哭得抽抽泣泣,明明怕得厉害,可是小脸却板成一块,一幅宁死不屈的样子,叶赫黑着脸站在一边,面如寒霜,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朱常洛忽然有些头痛,这一大一小师兄弟真不愧是一个师门出来的,一个刚直不柔,一个傲娇倔强,这两个碰在一处,好比大铁锤砸铜豌豆,想当然的火花四溅。
从叶赫手里拉出阿蛮,见他一脸惊骇忍不住摸了下他的头以示安慰,却没想到被阿蛮抬手猛的一下打落,带着哭音反抗道:“别碰我的头,师尊说摸小孩子头会长不大。”
在阿蛮提起师尊二个字,叶赫难看的脸色越发黑了几分,而朱常洛也不由自主想起冲虚真人的种种莫测手段,心里闪过一丝强烈的不安,一怔之后强笑道:“放心好了,朱大哥保证你肯定能够长大……咱们长得比叶大个都高,好不好?”
阿蛮示威一样的瞄了叶赫一眼,愤愤的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阿蛮,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朱大哥可好?”
问到关键问题的阿蛮,先是警觉的瞪大了眼,然后明显有些心虚的低了头,最后死死盯着自已脚上新换的虎头鞋,半天也没言语,最后扭扭捏捏嗫嚅道:“朱大哥,叶师兄……等我想好再和你们说好不好?”
“够了!”
再也忍耐不住,接近崩溃的叶赫再也没有了任何耐心,几步冲上前拖过阿蛮指着那一撮灰烬,声音中透出难以抑制的颤栗激动,眼底已沁出星星点点的血色。
“我问你……苗师兄是不是死了?”
朱常洛大吃一惊,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龙虎山思过崖上那个精瘦如猴,虽然只是一面,但是那一对眼睛却亮得惊人的那个怪人给自已留下的印象却是深刻之极……原来阿蛮在这祭典的人居然是苗缺一?
阿蛮只觉得叶赫的眼神如同寒冰风暴一般,将自已周身血脉包括精神意识全数冻僵,恍恍惚惚间眼前忽然现出那一夜风雨大作,自已躲在崖壁后见到的那一切。
回过神来的朱常洛转眼见阿蛮的小脸一片煞白,眼睛朦胧失神,身子摇摇欲坠,心中一急,连忙低喝道:“叶赫,要作死么,快放手!”
对于苗缺一的死,纵然叶赫心里早就有了思想准备,但在没有得到确实答案的时候,就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证据摆在眼前足以证明一切,但是还是难免期待那仅仅一点的百分之一……如今在看到这一堆香灰后,这百分之一的希望破灭,让叶赫心里如同坍了一片天的难受,心伤归心伤,但对于阿蛮,叶赫真的无心伤害他。
眼看阿蛮就要晕倒,叶赫连忙将他揽到怀里,一只手就去搭他的脉。
咬着牙的阿蛮狠狠将他一把推开,转身扑到朱常洛的怀里,声音低弱无力的让人心痛:“朱大哥,我这里痛……痛……”一个痛字没有说完,身子晃了一晃,软软的倒了下去。
老远看到这边情况不对劲的王安,一溜小跑的过来,惶急道:“太子爷,要不要传太医?”
脸色青白的叶赫几步过来,伸手搭在阿蛮脉上一试,呼出了一口粗气,“不必,他是一时情急,血乱神惊所致。”看了眼朱常洛难看之极的脸,声音再度放低:“你放心,他休息下就可以好。”
朱常洛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转头对王安嘱咐道:“去,先送到宋神医那里去,看好后送到慈庆宫,让涂朱和流碧好好的看着!”
将阿蛮小心的背在背上,王安转身刚要跑的时候,忽然觉得背上一动,有手拉住了自已的衣襟,不由得大喜过望:“太子爷,阿蛮小少爷醒啦!”
又惊又喜的叶赫刚要上去看,却被朱常洛一把拉到后边,附送两只大大的白果眼,叶赫黑着脸不敢作声,只得老实的在后边看着朱常洛凑了上前。
阿蛮脸色依旧苍白,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颤动的蝶翼一样微微翕动,伸出一只小手抓着朱常洛,既不说话也不松手,神情说不尽有可怜。
朱常洛既不安又心痛,忽然怒声道:“阿蛮不要怕,不想说不爱说就不必说,有你朱大哥在这呢,如果再有人逼你……朱大哥给你主!”说完转头恶狠狠怒视叶赫。
叶赫怎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黯然道:“今天的事是师兄一时情急,以后你放心,再不会逼你了。”
阿蛮闭着的眼忽然抖了几下,虽然没有睁开,手是松了,可是眼泪淌了出来。
朱常洛叹了口气,一挥手,王安会意,转身便走。
“叶师兄,你说的没错,苗师兄……他是真的死了!”
就算有思想准备的叶赫的脸在这一瞬间还是变得煞白,牙齿用力紧紧的咬住了嘴唇,一时间哑口无言,心里一个念头转来转去,却是不敢宣诸于口但又不得不问……
“他是怎么死的?”
“堕崖而死的。”
“是……是他杀的么?”
“我不知道!你别再问这个行不行,再问多少次我也不知道!”阿蛮的眼泪流得越来越凶,大有江河奔涌之势,忽然发脾气道:“苗师兄身受重伤,我去的时候,他已经气息奄奄,到死之前他只留下两句话。”
“一句话是让我和你说,人心险恶,胜似毒药!”
又是这句话!好象被人一拳打到心脏,在听到这一句话后,叶赫铁青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笔直如剑的身子居然颤抖着弓了起来,猛得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朱常洛唬了一跳,惊叫道:“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一时情急,血不归经,不妨事。”佝偻着的身子慢慢伸直,伸手拭去嘴边血渍,脸色灰败的叶赫轻声问道:“……除了这句,还有一句遗言是什么?”
一句遗言出口,心口还是痛如刀绞。
闭着眼的阿蛮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当日苗缺一浑身是血的倒在崖底,周身血肉模糊,虽然雨水如浇,可是他身上的血好象流不尽一样的,染得一地都是红色,可是一双眼却是亮晶晶的极是吓人……因为疼痛脸上的肌肉都虬曲纠结成一块,嘴角居然还带着一丝了然一切的微笑……
“那时候苗师兄伤重的很,说的断断续续……我只听说他好象提到朱大哥中毒的事,可是我凑到他嘴边的时候,他却只说了几个字。”
叶赫踏上一步,眼眸霍然生光:“快说,说的是什么?”
“他让我告诉你,要解毒,除非是……毒上之毒,无解之方。”
似有一线电光从天灵纵贯劈下,一瞬间让在场所有人全都僵硬如雕,朱常洛只觉一颗心在胸膛中怦怦乱跳,大有要蹦出嗓子的趋势,转过头定睛看着叶赫,却发现对方和自已一样的脸色苍白,可是眼眸却是皎皎湛湛的玲珑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