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宁非在鸡鸣声中醒来的时候,依然被眼前灰暗破旧的屋顶,像被烟熏过的黑灰墙壁和窄小的土窗子上飘的一块发黄的破布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才记起身在何处,今夕是何夕。
他有些茫然地移动脑袋,被侧旁的一张大脸吓得心肝抖了三抖,好家伙!哪里来的妖孽!
那妖孽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沈宁非的脑袋,留下一头湿哒哒的口水痕迹,“好香。”
沈宁非已经不是心肝抖了,浑身都抖了起来。
结果那妖孽再一次张开嘴,一口含住沈宁非的小爪子,“兔子肉好香。”
沈宁非已经疯了,他拽出自己的爪子,扑向阿幻的大脸,用力挠去。
阿幻顶着一张被挠花的脸睁开眼睛,还有些睡意惺忪,坐在床板上发呆。
沈宁非团着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地滚了一会,终于滚下地,撒开腿跑向门口。
阿舍夜里喜欢现出蛇形,尾巴缠住门梁,长长的身子垂下,无风自摆地荡来荡去。
沈宁非仰起头看去,阿舍那尖尖的小脑袋上两眼紧闭,似乎还在熟睡。睡觉就睡觉吧,这飘来荡去cos草绳又是什么恶趣味。
作为一只胆小谨慎的兔子,他应该缩在角落里甚至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作为一个突然变成兔子的人类,沈宁非淡定地绕过那条垂下的蛇,蹦跳着出了院子。
昨夜下过雨,今日空气中还带着湿润的气息,吸入鼻间的空气带着泥土的清新,令人愈发的身心舒畅。
沈宁非在闲置的晒谷场那曾听到流水的声音,这说明这个村子附近很可能有河流,有河流就会有沙滩。在沙地上写几个字,这没用的小爪子应该能办到吧。先找到合用的沙地,再把奇葩带去那边沟通。
“汪汪汪!”巷子里冲出一只黄色的土狗朝沈宁非一阵狂吼。
沈宁非在仰视的角度被这不知道发什么疯的土狗巨大的身形吓了一跳,忙撒开四脚朝前冲。
“汪汪汪!”土狗在身后紧追不舍。
沈宁非恼怒得很,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没想到他也有被狗追着跑的一天。这不给力的兔子腿,能不能跑得再快一点,甩开这只傻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沈宁非试着去调动腿部的灵气流转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更响亮了,这是否代表真的有跑快一些些?
“阿黄!”一个清亮的童音响起,紧接着两块小土块砸到土狗的身上。
土狗扭头看了看砸石头的小孩,“呜呜”地哼唧着,十分不甘不愿地放缓了追逐的脚步。又一块土块砸过来,土狗才悻悻地垂下脑袋,拖着尾巴转身跑了。
沈宁非眼角余光瞥见帮忙的人,停下了奔跑,蹲着。是那个叫豆芽的小男孩,瘦瘦小小的,背上背着个破篓子,哦,他上次给剥的那根笋真是美味,不知道今天还有没有。
豆芽上前几步抱起沈宁非,摸了摸他不再雪白鲜亮的毛,“小兔子,怎么自己出来乱跑?”
沈宁非眨了眨红宝石大眼回应,这小孩声音很好听的嘛,那帮熊孩子骂他哑又丑,估计很少在人前开口吧。
“我要去河边洗衣服,一起去吗?”豆芽说。
沈宁非眼睛一亮,开心地点头。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这小孩分明是个小天使。
豆芽看到怀里的兔子点头,吃惊地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不过他性子低调内向惯了也就不像别的小孩一样咋咋呼呼的,很快就恢复常态朝河边前进。
小河流经村子,是村民们的生命之水,从早到晚都十分热闹。农妇在河边洗菜、洗衣服,农夫引水入田浇灌农作物,还有许多小孩踩着清澈的河水嘻嘻哈哈地玩耍。同样年幼的豆芽,却是来干活的。
他从篓子里拿出脏衣物,看到沈宁非的毛不干净,便将一件衣服的袖子弄湿又拧干帮沈宁非擦身子。
豆芽一边仔细地擦,一边小声地说:“小兔子,听说再过几日紫云派的仙长要来村子呢。”
沈宁非抖了抖长耳朵,心想这紫云派听起来像个道观一样,脑中浮现《倩女幽魂》的情节,难道道士要来村子抓妖?他又没成妖,自然不用怕。不过家里倒真有三只小妖,只是那么傻的小妖抓去干嘛?
只听豆芽叹口气接着道:“仙长要选弟子,娘希望我去。我不想离开娘,可是她的病越来越不好了,也许去了仙长的地方能得到神药治好她呢。”
那就去呀!沈宁非挥了挥爪子。
“我,我怕去了后,娘就不在了。”豆芽说着大眼里慢慢浮上剔透的眼泪。
沈宁非的背被大颗温暖的眼泪滴到,最怕看人哭了,这小孩也真是可怜,穿着破衣烂衫,饿得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却是个难得懂事的好孩子。
他想了想,挣开小孩的手,蹦了两步到岸边的小块沙地上拿爪子划拉起来。
“小兔子,你在做什么?”豆芽好奇地跟过去蹲着看。
在写字呀!而且写的是繁体字!看不懂吗?沈宁非举着爪子观察了下自己写的字,难道是写得太歪歪扭扭了?OK,擦了写方方正正的楷书。
“小兔子你会写字!”豆芽性子再内敛也忍不住惊呼出声,任谁看到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耷拉着长耳朵,像人类一样举着爪子在地上挥毫都会惊得掉眼珠子,何况他还只是个孩子。
沈宁非有些得意地继续往下写,写完了跳开,让豆芽看地上的字。
豆芽扭着手里的衣服,有些局促地小声道:“我,我不识字。”
沈宁非举着的爪子僵了僵,然后默默地放下。这年头没有义务教育,这个看着也就七八岁的农村小朋友不识字正常的很。
“如果停在原地永远都不会有希望,走出去才能抓住一线生机,成与不成则尽人事听天命。”
一把熟悉的清朗嗓音响起,沈宁非抬头看去,奇葩阿幻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手里拎着一根醒目的胡萝卜,低着头笑眯眯地念着他写在沙子上的话。
那根胡萝卜为何这么醒目刺眼呢?因为颜色鲜艳?
沈宁非盯着胡萝卜,不自觉地朝胡萝卜靠近。当他一闻到胡萝卜散发的清香后,嘴巴还没张呢就被阿幻一手捞起好,对着沈宁非圆滚滚的屁股一顿搓揉,“我家小兔子竟然还会写字。厉害,厉害。”
我靠,给我胡萝卜,不然把你的手当胡萝卜啃了!沈宁非为了胡萝卜屁股被袭击这种小事也顾不上了,张着嘴,努力伸长脖子想咬住在眼前晃悠着诱惑自己的胡萝卜。
好一番折腾,沈宁非才在阿幻搓揉满意后顶着一身乱毛啃到了胡萝卜。
进食完才想起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沈宁非一边在沙地上努力划字,一边在心里默默懊恼,他堕落了!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他可以为了买心爱的画具天天啃泡面也甘之如饴,从来没有为了一点吃的便脑子放空不顾一切。一根胡萝卜而已,他竟然边啃边幸福地冒泡泡,太低端了……
阿幻蹲在旁边摸着下巴念道:“唔,修炼到什么时候能像你们一样变成人?”
沈宁非写完后满眼期待地看着阿幻。
“小兔子想化形哦,这简单,一颗化形丹再加上我的法力辅助就可以变成人啦。”阿幻说着又忍不住伸手□□沈宁非的兔毛,“不过,我还是喜欢你这个样子,不要化形好不好。”
沈宁非抬起腿猛踢地上的沙,全往阿幻身上撒。解气后才在地上写下巨大的“我要化形!”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回家去。”阿幻拍拍衣服裤子上的沙子,抱起沈宁非和神色有些呆滞的豆芽擦身而过。
豆芽望着一人一兔走远才慢腾腾地回到河边蹲下,边洗衣服边想着小兔子的那句话,虽然有的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小兔子说了走出去才有一线生机啊。
阿幻说要给沈宁非办化形大典,召回了阿朗和阿舍,紧紧关上了院门。典礼的舞台是小屋里的那张铺着旧草席的木板床,典礼的观众是阿舍和阿朗两傻乎乎的小妖,主持人自然是阿幻。
简陋的典礼,过程也极其简陋,就是阿幻喂了颗墨色的药丸子给沈宁非,然后大手抚在他的脑袋上,一股暖流便从头顶流进他的体内。沈宁非现在基本没什么修为,一颗化形丹不足以让他化形,必须有外力帮他化解融合化形丹的效果。
沈宁非紧张得心脏“砰砰”地跳。这一刻对他来说相当于重生的一刻,是他以后好好活下去的动力啊,怎能不激动。
“成功了吗?”沈宁非惊喜又迟疑地抬起双手,虽然手明显小了很多,但这是实打实的人类的手!十根白净粉嫩的手指显得那么可爱,“怎么这么小?”
阿舍在一旁发出“叽叽咕咕”的笑声,“比我还小。”
“等你修为高了,也就长大了。”阿幻绕着沈宁非转了两圈,笑嘻嘻地扯了扯他披散的长发,沉吟道:“不是很成功,我再给你改改。”
“改什么?”沈宁非仰头看向阿幻,“给我改高点啊!”
阿幻张开修长的手指伸向沈宁非仰起的小脸,轻轻一点他的鼻子,而后满意地笑道:“把我最喜欢的鼻子送你。”
沈宁非不高兴地大声道:“我靠,整什么形啊!我要变高!我怎么能跟豆丁阿舍一样高!”
阿舍也不高兴了,他哼了一声更大声地反驳:“我才不是豆丁!我还小呢!将来一定会比师兄还高!”
阿幻弯着腰,两手在沈宁非白嫩的脸颊上揉捏,嘴里抱怨道:“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小兔子的样子,小屁股摸起来手感实在好。”
沈宁非瞪大了眼睛,两只手条件反射地捂住屁股,又利落地抬脚朝阿幻踢了过去,“滚开。”
阿幻不以为意地任他踢,并且得寸进尺地伸手搂住沈宁非,在他乌黑柔顺的长发上好一顿揉搓。
沈宁非平复了激动喜悦的心情后,突然想看看自己这辈子长什么样,不求像上辈子那样英俊潇洒,但也别像奇葩那样长得离奇惊人。只有一张床和一张粗糙方桌的小屋左右没看到镜子之类的东西,只好去隔壁那个更小的似乎是厨房的屋子找到个水缸照照。
“我靠!”这一照忍不住就爆了粗口,小小白净的脸上硕大的一颗红色酒糟鼻是怎么回事!想起奇葩说要把最喜欢的鼻子送给他,火就蹭蹭地往上冒,本来是乌溜溜的眼珠子竟渐渐地泛起红艳的色泽,把眼珠子染成了晶莹的红宝石。
沈宁非被水面倒映的自己的眼珠子吓了一大跳。
某些人真的是欠教训!沈宁非一边掳袖子,一边怒气冲冲地找到一脸无辜的阿幻,冲上去一阵又打又抓又踢之后,终于换回了原本挺直的小鼻子。
阿幻护住脸委屈地表示红色的眼珠子不是他弄的,没有办法解决。
好在沈宁非冷静下来后,发现眼珠子又沉淀成黑色,这才缓了口气。
小院里,沈宁非小小的身子立在石头上,伸着小短手指向阿幻放狠话:“哼。再敢恶作剧,老子还削你!”
阿幻两手抱着自己的脸独自黯然伤心,躲在一边看热闹的阿舍和阿朗咬着手指“呵呵”地傻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