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之中,正逢朔晦交接之夜子时。地处蓬莱珞珈山的知觉寺禅房里,一个十七八岁头戴金冠的少年正在蒲团之上闭目打坐。
此人就是紫竹山庄庄主段明轩的第三子段凤鸣。
知觉寺的广慧禅师如已往一般,在凤鸣左手边端坐护法,以备不测。
正在入定打坐的凤鸣,前一刻还神态平静、稳如泰山,而此时却忽而双眉紧锁、呼吸紊乱,明显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师父,师父,救我……。”
勉强吐出这几个字,一脸痛苦的凤鸣便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只见一缕缕黑色的邪戾之气,从凤鸣的头上涌出,环绕周身越来越多、聚而不散;连他手中所持的白玉菩提也感应到了如此多的邪戾之气,放出氤氲豪光,尽力地抵抗着邪气地侵蚀。
就在意识挣扎在恐惧和愤恨之中时,忽听得琴音铮的一声,穿云裂石直抵本心,仿佛是穿透黑夜的一束闪电,使得凤鸣已经不堪负荷的道心终得醒悟与解脱,亦不在挣扎。
随后琴声连续响起,中正平和、静心宁气,正是广慧禅师经常弹奏的安魂曲。
“莫邪,安守本心,莫为心魔所惑。为师现在传你般若心法,默念于心。”
广慧禅师如晨钟暮鼓般的声音,随着琴音传入凤鸣的意识之中,仿佛由远及近越加清晰。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照见五蕴皆空,方渡一切苦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随着广慧禅师的般若心法在意识中响起,凤鸣的神魂完全稳定下来,意识中的乱流被安抚下来,逐渐归于平静。
而身体周围的邪戾之气,也像是遭到了镇压,流动越来越缓慢,却未能散去,而是重新回到凤鸣的头上,在双眼的位置消失,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回去。
凤鸣又回归到五心朝天的入定状态,脸色也逐渐变回正常,这一坐就是四五个时辰。
日上三竿,凤鸣从入定中醒来,周身通泰,起身向着广慧禅师躬身施礼,道:“师父,多谢您昨夜又救了弟子一次。”
“莫邪,昨夜情况险恶,若不是为师及时以安魂曲镇住你的邪念,又传你般若心法破妄除执,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广慧禅师端坐在蒲团上睁开双目,面上显得有些担心。
“让师父担心了,是弟子的不是!只是这般若心法非本门入室弟子盖不外传,徒儿只是俗家弟子,这……”
听到广慧禅师提起般若心法,凤鸣这才记起入定时修行的心法,乃是知觉寺一门的独有法门,向来不外传授。
看着诚惶诚恐的凤鸣,广慧禅师微微一笑,接着他的话,道:“昨夜情况紧急,为师只好破例传授于你。”
“不过,传授于你的心法仅是般若心法的一部分。这部分心法有助于凝练心神,增强道心,你只需记住不得外传即可。”
“最近几次晦朔之日,你的邪戾之气发作一次比一次严重,为师早有打算要将此心法传授于你,方丈大师也知晓此事,你大可放心。”
“只是,这邪戾之气变强,你的身体可有感觉不妥之处?”
“弟子并未感觉不妥。只是,最近入定观想之时,弟子时常会进入一种奇怪的状态,像是回到小时候,也像是回忆起已经忘记的事情。”
“师父可知道葬神峰?”
凤鸣回想着那如梦似幻状态中,看到的那三个字,有些迷惑地问道。
“葬神峰!”
广慧禅师默念着这个名字,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为师曾听说,传闻百年以前曾有人在珞珈山北面迷路,到过一地名唤葬神峰,而后来想再去此地竟遍寻不见。”
“玄静禅师在世时曾提及,葬神峰乃是神明下葬之地,应该是有大法力之人以迷踪阵隐匿其所在,故非凡人所能踏足。你今日为何忽然提起此地?”
玄静禅师乃是知觉寺的前任方丈。
“昨日入定之时,我看见小时候的自己,好像是走到葬神峰。而且,我看到这三个字后,忽然就宛如坠落深渊一般,以至于后来差一点走火入魔。”
凤鸣皱着眉头说道。
“我怀疑我小时候曾经到过葬神峰,只是不记得了。而且,自我七岁那次在千竹岭遭遇意外,我的眼睛就开始变坏了,之后彻底失明。”
“师父,你说会不会也跟葬神峰有关系?”凤鸣又进一步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你身上邪戾之气的源头应该是你的眼睛!为师一直认为,就是因为这邪戾之气,才致使你双目失明。只是那葬神峰按道理乃是葬神之所,又如何有邪戾之气?”
广慧禅师不解道。
“无论如何,这件事我一定要查清楚!”
此次,知晓失明的原因可能与葬神峰有关,让向来遇事淡然地凤鸣开始有些急躁。
广慧禅师见到凤鸣如此,很是放心不下,只得耐心地劝导:“莫邪,稍安勿躁,不知你自己有没有发现?自从你最近几个月邪戾之气越来越严重,你的情绪就越来越不稳定。”
“照这样发展下去,你的性格也会不知不觉受到影响,这也是我急着传你般若心法的原因。”
听了广慧禅师的话,凤鸣思索片刻,道:“听师父这么一讲,最近我的心境好像是有些变化,不似以前那样淡然平和,无欲无求。”
“此次在那幻境之中,其实,我潜意识里知道去葬神峰很危险,却仍不由自主地想去探求其中的真相,否则也不至于险些走火入魔。”
广慧禅师手捻佛珠叹了口气,道:“莫邪,当初师父收你为徒,就预料到有一日,你会受邪戾之气地影响而性情大变,故特意替你取法名莫邪,就是提醒你莫要走上邪路。”
“幸好,你自身的神魂强大,这十年来一直能够对抗住邪戾之气地侵蚀。如今邪戾之气突然变强,从今以后你自己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要时刻提醒自己切莫怨天尤人,迷失本性。”
“弟子多谢师父的提醒,莫邪一定谨记在心。”
凤鸣脸色郑重地再施一礼,心中对广慧禅师越发感激。
“那幻境之中的事情,为师劝你不要再强行回忆。如若你真的去过葬神峰,发生过什么事情,遇见过何人却一点都不记得,那就非常值得推敲。”
广慧禅师语气一顿,不是十分肯定地说道:“除非是有人故意封印了你那一段记忆,不让你记得发生的事情。”
“世间难道竟有如此神奇的法门?连人的记忆都能封印?”凤鸣略带诧异地问道。
“为师活得久了,自然听说过不少奇闻轶事,也知道世上法力高强者不乏其数。只是,这些人大多遁形避世隐于山野,所以世人多不得而知。”
广慧禅师话锋一转,又道:“莫邪,此事尚在推测之中,不必过分思虑,也无须急于一时。世间的事都是因果相连,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眼下要紧的事情,是要阻止邪戾之气对你进一步地侵蚀,昨夜传你的般若心法要记得时常修炼。”
“再者,你身上的白玉菩提现下对戾气压制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为师打算和方丈禅师商量,将佛骨舍利交于你佩戴在身,以对抗戾气地侵蚀。”
听闻此语,凤鸣神色大动,道:“师父,那佛骨舍利一直是知觉寺的镇寺之宝,怎能轻易交给我?万一有所损坏,弟子岂不是万死难辞其咎?”
“莫邪,你何时有了世俗之人这样迂腐的想法?那佛骨舍利乃是三百年前寺内一位得道高僧火化后的遗物,何来镇寺之宝这种以讹传讹的说法?”
“我、我是听来寺里上香的人讲的,而且寺里的弟子也都这么说。”
被广慧禅师这么一说,凤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应道。
见凤鸣难得一见如孩子般的窘态,广慧禅师心下倒是有些释然。
虽然凤鸣受邪戾之气的折磨以及后天失明的双重打击,变得过分稳重和成熟,总是显得老气横秋,但毕竟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那佛骨舍利蕴含了前辈高僧一世修行的精神与毅力,纯正平和,不为邪戾所侵。本来共有三块,百年之前封印妖魔用去两块,如今只剩下一块指骨舍利。”
“舍利对世人来说确是珍贵难得之物,不过,放置寺中只有镇邪之用。对我辈出家修行之人而言,一切皆为身外之物,并无贵贱之分,只求物尽其用罢了,你无需推辞。”
广慧禅师为凤鸣护法了大半夜,也有些疲累,不等凤鸣回答便又说道:“如今朔晦交接之夜已过,你的身体暂时应无大碍,也该回去见一见你的父母,以免他们挂心。为师也累了,你去吧。”
“是,弟子记住了!弟子告辞。”
凤鸣听罢将感激记于心内,亦不再多言,转身出了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