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没有开,漆黑如墨,一点光亮都看不见。
沈晏静静坐在车厢里,他已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或许十分钟,或许一个小时,或许更久,他也不知道自己要等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出来,是想看樊雅哭,还是想看着她笑……
眼前一点光忽而微亮,在浓黑里亮的惊人,沈晏怔怔看了好一会,才认出那居然是只小小的萤火虫。
萤火虫悠游自在,飞到东,飞到西,到最后竟然不怕生似的停靠在车窗上,尾翼光亮忽隐忽暗,竟有着几分小任性的意味。
沈晏怔怔看着,恍惚间记忆纷涌,想起了樊雅。
初见面时,她还年幼,他也不大。
她一团粉白衣着华贵,睁着好奇的大眼走在污秽杂乱的贫民窟里,表情天真单纯,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干净剔透的映衬出所有污秽与肮脏,却一点也意识不到自己的格格不入以及四周贪婪的目光。
他那时在哪里?
他正为了躲避高利贷那帮蝗虫躲在角落,嘲讽而复杂的看着不谙世事的娇小姐懵然无知的走进不属于她的世界,分神想着当初自己走进这里时,是不是也这么愚蠢,又想着,她的年纪似乎跟小拓也差不多大,小拓在柯家,应该过的很好吧?他想的太出神,都没在意高利贷那帮子人已经围到四周。
接下去的情节俗套而庸俗,他被胖揍,她一腔天真热血,不知天高地厚的居然拿了钱,根本不知道她本来就是一块诱人的肥肉,钱一露出来更成了上好的烟熏烤肉,由她想到自己当初的愚蠢,他气不打一处,直接抢了她的钱包逃走。好不容易甩开那帮高利贷的人,他偷偷摸摸回到原地,不意外的发现她已经消失了。
消失也就消失了,他甚至隐隐庆幸,有些人,稍微停留在这里都是不应该的。
等他回到家,他发现居然是妈妈带回来了她。
噩梦一般的开始,噩梦一般的结束。
再后来,他接受康天齐的邀请,借了他势力披上一层干净的皮,背地里也帮他策划了不少事,包括当年那件扭转冷焰盟命运的大事,也与康天齐分道扬镳,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抛弃过去,重新开始,没想到会在一场被人拉去的聚会上重新遇见了她。
她已经长大,当年善良到近乎愚蠢的小丫头已经蜕变成了骄傲勇敢尤如太阳一般耀眼的大女孩,钢管冰冷,她却跳的热情而肆意,美丽的眉眼明亮而坦荡,虽然是最性感的舞蹈,在她演绎下,少了风情冶艳,多了肆意骄傲,却依旧让人转不开眼。
她失误滑倒,他犹豫一瞬,等站出来时,已经有别人及时扶住了她。
他晚了一步。
就一步而已。
命运实在是令人荒谬的滑稽,他们三个人,又以那样的方式交汇在一起,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除了他之外,他们两个居然似乎都忘了,他犹豫过,彷徨过,妈妈的死亡是他永远克服不了的阴影,所以他总是远远观望,矛盾而挣扎的站在一个若近还远的位置上,看着她一步步深陷,不知不觉间他也步步沦陷。
她结婚,他祝福,真心诚意,以为自己能够彻底放下心魔,转身之后,才发现她并不那么幸福。
她不幸福,就让他来给她幸福吧。
可她不要了。
他晚了一步,却似乎是晚了一辈子……
萤火虫忽然飞起,像是受了惊吓,沈晏一怔,立刻跟着坐起,一抬眼,就看见慢慢走过来的人影。
是樊雅。
一个人。
距离太远,他的眼睛也不是很好了,他根本分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捏紧,一股窒息感涌上,微微刺痛。
他等了这么久,等来的会是什么?
是不是,彻底绝望?
樊雅走的异乎寻常的慢,他抿了抿唇,嘴里涩然麻木,心里压抑不住的焦躁,下意识去抽烟,烟盒空空荡荡,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所有的烟都抽完了。
樊雅慢慢走近,突然晃了晃,然后就蹲了下去。
沈晏一惊,再也顾不得什么,立刻冲过去。
樊雅抱膝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姿态一点也称不上好看,像是个受足了委屈无从发泄只会等人来认领的孩子。
“走了……”哽咽的啜泣偶尔飘过,“找不到了……又找不到了……”
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希望之后,迎来更惨烈的绝望。
沈晏在她三步外站住,唇角抿成直线,怔怔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听着即使是埋在膝盖里也藏不住的隐隐啜泣。
他回头,看向不远处只闪着几盏路灯的宅子,宅子安安静静,听不到一点人声。
沈晏蓦然握住拳。
他是个自私的人,他从来就不想樊雅能够找到容浔,所以他隐瞒了容浔就是那个人的事实,配合着她,仿佛全然不知。
但现在,他心口却像是被狠狠扎了一刀,鲜血淋淋,连呼吸都似乎觉得痛。
她的委屈悲伤,她的无奈等待,从来就不是他能抚慰的。
他永远都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
他微微抬头,黑暗里眸里一点朦胧亮光微闪。
容浔……容浔……
一股不甘明灭在眼里,他霍然转身,猛地一把搂抱起樊雅,“回家!”
樊雅没有挣扎,眼神空茫,被沈晏直接塞进车里,车灯一开,略有些刺眼的灯光让她下意识闭了闭眼,眼角泪痕清晰可见,脸色惨白,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魂魄的木偶,一点灵智也无。
沈晏唇角抿成了一条线,取来毛巾慢慢替她擦着脸上泪痕,樊雅一惊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眸里寂寥而空茫,好一会才映出沈晏的模样,略显苍白的唇角微微翕了翕,微微侧脸避开他的手,“我自己就可以了。”
沈晏僵了僵,一股怒气蔓延在眼底,“都这样了,你还不想放弃?老天爷都注定你跟他没有缘分!”
樊雅身体一颤,侧开脸看向窗外,她现在很累,不想进行这种无意义的争吵。
沈晏眸光骤冷,压抑了许多情绪突然汹涌而出,而樊雅的抗拒俨然成了最直接的一根导火索,他霍然伸手扣住她的肩膀,想也不想直接吻上去。
樊雅吃惊抬眼,“沈晏……唔……”
他吻的霸烈而决绝,不带丝毫转圜的余地,仿佛下一刻就是天崩地裂,世界灭亡!
樊雅想也不想奋力挣扎,手腕一痛,已经被沈晏一手牢牢扣锁在身后,狭小的空间更限制了她的行动,根本没有恢复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没有休息更加疲软,男女之间的体力差异在这时候完完全全的显露出来,她绝望看着沈晏的的手摸索上她的衬衫领口,几乎是蛮力的扯开一颗扣子!
眸里一瞬而过的决绝,她霍然低头,一口狠狠咬上沈晏的脖颈!
她咬的狠辣,顷刻间就感觉到了口腔里蔓延着的血意!
沈晏身体一僵,手上动作一颤,衬衫前排好几颗扣子崩裂掉地,领口散开,露出大片光洁如玉的肌肤的,在车内灯光的反射下,剔透而苍白!
沈晏漆黑眼眸里瞬间回复上几分清明,转瞬着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情绪。
时间仿佛定格,两个人的动作也定格住。
他慢慢抬眼,迎上她冷狠而决绝戒备的目光,两人几乎紧紧贴靠在一起,她的瞳孔清亮,映出自己狰狞扭曲野兽似的模样。
他僵了僵,慢慢松开手。
几乎是松开手的刹那,樊雅霍然推开他,打开车门冲也似的冲下车,动作太猛,几乎是她冲出去的刹那整个人就往前跌,砰的一声跌滚进路边的草丛里!
沈晏下意识就要下去,刚刚一动,脖颈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就提醒他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现在下去,只会让她逃的更狼狈。
事情,终究被他用一种最无法挽回的方式推到了最惨烈的方向。
昨夜刚刚下过雨,樊雅爬起来,衣服上手上已经多了很多泥渍,衣服不整头发散乱,整个人狼狈的就像是个疯婆子,只有苍白脸上一双眼睛亮的惊人,不可置信而戒备的盯着坐在驾驶座上的沈晏。
她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他会做出这种事。
除却愤怒与震惊之外,心里更多的是悲伤。
沈晏,你怎么能……
车门一开,她下意识往后退。
沈晏走出车,慢慢朝她伸出手,动作僵硬而狼狈,俊雅脸上也格外苍白,显得有几分可怜。
樊雅看着他,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固执的站在原地。
她或许能理解他的情难自抑,也知道她现在的姿态会伤的他更深,但她暂时做不到原谅,也做不到不警惕。
沈晏微微闭眼,俊雅脸上全是黯然,眸光幽深而惨淡,慢慢收回了手。
“这里打车不容易,这车留给你。”他深深看她一眼,“别记恨我,我只是……太爱你。”
轻轻的三个字,飘散在夜色里,却有千钧之重,压的人喘不上气来。
樊雅微微抿唇,没有说话,沉默看着沈晏转身独自走进黑暗,黑暗如墨,很快将他完全吞噬,再也找不到踪迹。
樊雅腿一软,整个人跪跌在地上,喃喃低道,“对不起……”
地平线上,天际慢慢泛白,太阳快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