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周世珩果真载着沈岩把车子开到一个僻静的路段。
“你来。”周世珩下车,两人换了位置。
沈岩不太确定地望着他,这么好的车给他练习,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了。
“没关系,这车子已经开了五年了。”他不着痕迹地解释说,为了给她练习,他今天特地开了这辆手动档的车。
沈岩深呼吸一口气,默默地挂档倒车,往后面那放了两个油漆桶的地方倒过去。
第一次没有成功,铁桶哐当一声倒了。
“再来。”周世珩眉头皱了皱。
沈岩吞了吞口水,“你还是下车看着吧。”他坐在身边她好像更紧张。
“怕什么,你考试的时候教练不是也坐在旁边?”他反问着,轻喝一声,“挂档,先开到前面去。”
咣当一声,第二次撞到后面的油漆桶时沈岩后背开始冒出冷汗,她现在已经不敢看周世珩的脸了。
周世珩的脸果然难看之极,他伸手按了按眉心,有句话不好说出口,你怎么这么笨!
“最后一次,这次再撞到桶,你下个星期就不用去考试了。”他没有温度地说道。
沈岩转过头望着他。
“去了也是白去,丢人现眼而已。”
沈岩咬咬牙,这次一定要倒过去,不能让他看扁了。她熟练地挂档,目光牢牢地锁定身后的两个油漆桶,一点点倒过去……
呼,终于呼出一口气。她转过头得意地看向周世珩,他眼里的波光动荡了一下,嘴角不经意地扯了扯,很快都收回去,像没事一样口吻淡淡地对她说道:“好了,开回去。”
沈岩换挡,打方向盘,踩油门,动作一气呵成。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嘛,她得意洋洋地想。
“小心。”
旁边传来声音时,沈岩已经看到左边的岔路上开出来一辆货车,她一下慌了神,脚却更加用力地踩在油门上,双手在方向盘上一个劲地发抖,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打,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撞上去,手背上突然传来一个力道,方向盘猛然朝左边打过去……
嘭的一声,她的脑子重重的撞在一个怀抱里,带着熟悉的木头清香,恍惚中她似乎听到一声沉闷的哼声,意识便淡淡远去了……
仿佛在昏暗浓稠的夜色中行走,没有光亮,没有目的,恐惧和焦虑深深地攫住了她,她喘息着,奔跑着却怎么也看不到光亮很尽头。
“妈妈……”她在黑暗中哭泣着,那种悲伤又绝望的感觉又来了。
钱家那几年,每一次被虐待后她就会陷入这种恐慌的梦境之中,她又回去了么?回到那生不如死的境地里?
“妈妈……”她紧紧地把自己蜷缩了起来,眼泪逐渐晕湿了头下的枕巾。
“不怕,没事了……”耳边有熟悉的声音传来。会是谁呢?她动了动眼睛,眼皮却沉重地睁不开,可是心里的恐惧已经没有了。
她渐渐又睡了过去。
时钟转了又转。
沈岩睁开眼睛的时候,床边围了好几个人,她一个个地看过去,沈雨清,李芷萌,邢涛……目光空洞地定了几秒,她猛地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
“快躺下,你要拿什么,告诉大姨。”沈雨清立刻扶住她。
沈岩从她的臂弯里抬起眼睛,目光直直地看着邢涛:“世珩,世珩呢?他怎么样了?”
邢涛回望着她,眉宇紧紧地拧着,神色复杂难辨。
沈岩心里的恐惧一下子上升到极点,“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她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他抱住我的,我晕过去之前是他抱住我的头……”
她怎么会忘记呢?关于他的,特别是他对她的好,所有的所有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雨清表情微微一僵,默了一瞬才说道:“他没事,他没事啦。幸亏货车司机及时刹车,周总他只是右手臂骨折,没什么大碍。”
骨折?是了,撞车前,他的右手握住了方向盘往左边打的。生死存亡的时刻,他还……俯身抱住了她。
不管是出于本能还是别的,现在对她而言不重要了,人也许要经历过一些事才能看明白自己的心意,那一刻,沈岩心里突然就有了决定。
周世珩是邢涛他们走后才出现的,看到他一步一步走近,她的眼泪就止不住留下来,肩膀一抽一抽的。
“哭什么?嗯?”他低声问道,坐在她的床头望着她。
她摸了摸他挂在胸前的手臂,“疼么?”
周世珩摇着头,“不疼。”
她还是慢慢落着泪,周世珩只觉得心头有点灼痛。他其实并不是什么心软的角色,这些年在商场早就练就了刀枪不入,果敢狠厉了。偏偏每一次看到她落泪,他心里就十分不舒服,好像她眼泪里的盐分都灼烧在他心口上了。
“别哭了。”他抽了张纸巾伸向她的眼角,慢慢擦拭着。
“对不起,都是我太笨了。”连累他受伤,她心里十分自责。
周世珩沉沉地笑了一声,她听见他胸腔里嗡嗡的回响,“是挺笨的。”他慢慢地说道,未受伤的左手揽着她的头,摸着她柔软的发丝。
“驾驶证不要去考了,你这么笨我怎么还能让你去学开车?”说起来他也有些后悔,当初不是他说让她去靠驾照,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她在他怀里点着头,从来没有这么乖顺过,“不考了,我以后都不考了。”
经过这一次的凶险,她已经怕了,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的了,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哪怕再轰轰烈烈那都是后话,与当事人而言根本就没有意义。
“饿不饿?想吃什么?”周世珩问道。
沈岩摇摇头,“刚刚吃过了。”李芷萌走前给她买了吃的。
“那休息吧。”
“好。”她从他怀里抬头,正要跟他道晚安,他却脱了鞋子坐上床来。
瞥到她不正常的脸色,他问:“你有意见?”
她的脸色更加潮红,“没有。”
“那就睡觉。”他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然后下命令一般说道。
他伤了一只手,不能像往常那样抱着她入睡,两人只是仰面躺着。
夜晚宁静,青灰的夜色朦朦胧胧地映射在窗帘上,这样的夜晚清幽美好的像一首诗,温情又缱绻。
沈岩很快就睡了过去。
邢家。
沈雨清坐在儿子的房间里,一张面容姣好的脸十分愁苦。“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邢涛吁了口气,“过年的时候吧。”其实他心里也不太确定。
“小岩她不知道周世珩吗?”下午在医院得知沈岩跟周世珩一起出的车祸她还没觉得怎样,因为她早知道沈岩在总经办,后来听到沈岩那么称呼周世珩,她隐约觉察到什么。
“他那个人从小就名声在外,这些年花边新闻就没断过,他反正儿子都有了结不结婚无所谓,可是小岩……这可怎么好。”她叹着气。
邢涛沉默着,他心里有预感,经过这一次车祸,沈岩怕是彻底不会回头了。
“你倒是说话呀!”
邢涛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我找沈岩谈过的。”
沈雨清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她怎么说?”
邢涛有些无奈,“我让她去我的事务所,她之前说会考虑,但是……经过这一次的车祸,我想,她可能回不头了。”
沈雨清想起病房里沈岩刚醒过来的那一刻,她仿佛也意识到了,“唉,这孩子可别像她妈妈那样,一味地死心眼才好。”
邢涛心里有些压抑,他是第一个接触她的人,本来觉得自己可以掌控到一些事,结果所有的事都出乎意料了。
母子俩沉默着,房间内的气流有些凝滞。
“我有空找周世珩聊聊,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说道。
沈雨清点点头,“我明天跟小岩好好谈谈。”
“对了,这事不要跟外婆他们说,不然她又要伤心死了。”
邢涛颔首:“我知道。”
第二天早上,周世珩去了公司,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不久后沈雨清来医院看沈岩。“小岩,今天感觉怎么样?”
沈岩伤在脚上,脚趾骨折,说不上多严重只是行动不方便。“好多了。”她回答。
沈雨清把板支起来,把保温杯打开放在上面,“我早上起来熬的排骨粥,快趁热吃。”
沈岩慢慢吃着粥,沈雨清在一旁和她聊天,说着说到了周世珩。
“既然你都知道,你为什么还和他在一起?”沈雨清问道。
沈岩沉默着,拿着勺子的手不由收紧了。
沈雨清叹了口气,“爱情都是盲目的,想当初你妈妈也是不听劝告,结果……”
沈岩心里顿时一阵不舒服,虽然她知道沈雨清是关心她,可是说起她妈妈的事,她还是难受的。
沈雨清看了她一眼,“小岩,阿姨不希望你步你妈妈的后尘才说这些,你不要怪我多事。”
“我知道。”她的喉咙忽然一阵干涩。
“出院后就去邢涛那里上班吧。”沈雨清忽然说。
沈岩蓦地抬头,“阿姨……”
“好孩子,听大人的话。”
沈岩忽然觉得一片茫然。
“离开他的公司或许你能看得更清楚,再说他若真的有心自然有所表示。”
周世珩站在门外,一张脸沉黑得像暴风雨之前晦涩的天空一般,他静静地等待着,许久里面都没有任何回声。
他的脸更加冷冽起来,猛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