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都睡着了,林敏敏却睡不着。瞪着一点点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她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想着她所能记起的,有关她林敏敏的一切。
她叫林敏敏。四岁那年父母离异后,就被扔给了爷爷奶奶。三年后,连爷爷奶奶也觉得她是个累赘,父母只好把她扔进寄宿学校。从此,她的亲人就只有那几个在寄宿学校里结交的闺蜜。
直到她遇到那个人。
她以为她的故事也会像童话故事那样,以“幸福地在一起”为结局,她以为老天终将补偿给她一个亲人,却不想一切的海誓山盟都只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
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男人跪在她脚边的那副恶心嘴脸:“敏敏,我已经对不起你了,不能再对不起她。请原谅我,欠你的情我下一辈子再还。”
说得好像她的下一辈子没人要,只能将就着他一样!林敏敏忍不住一阵冷笑。到底要渣成什么样,才能叫一个男人说出如此自以为是又令人作呕的话来?!
幸好。幸好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她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只是……
即便理智再怎么认同她的决定是对的,她的情感上却已深深烙下了屈辱的烙印……
*·*
林敏敏是被一阵“咿咿呀呀”的童言稚语给惊醒的。
睁开眼,这才发现她倚着供桌也睡着了。那两个拿她的腿当枕头的大孩子都已经不见了,只有那个小女孩坐在她的身旁,一边“咿咿呀呀”地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一边自顾自地玩着裹在她身上的那件斗篷的系带。
两根系带的下方原本应该各缀着一个绒球,如今却只剩下了一个。那小女孩靠着林敏敏的胳膊,正专注地玩着那仅剩的一个绒球。
林敏敏屈了屈僵直的腿。
见她动了,小女孩抬起头,冲着林敏敏露出一个天使般的笑容,软软地叫了声“敏敏娘”,又翻身爬进林敏敏的怀里,将小脑袋往她的肩窝里一靠,低下头去继续玩着那个绒球。
敏敏娘。
这是这孩子第二次这么叫她了。
这么大的孩子,总是会自己发明出一些奇怪的称呼。林敏敏忍不住低头在孩子的头顶轻吻了一下,问道:“你哥哥姐姐们呢?”
“在这里。”
忽然,殿外传来一声低语。林敏敏抬头,只见那个大女孩站在院外的门边,正扒着门缝往门外看。
“来了。”
女孩又低语一声,将门拉开一条缝。那个男孩如小蛇般灵活地钻进门缝。女孩配合默契地合上门,转身跟在男孩后面一同走进大殿。
男孩跑到林敏敏身边,献宝一样地将一个荷叶包递到林敏敏的面前,笑道:“炊饼。”又低头去逗着那小女孩,“妹妹也喜欢吃炊饼,是不是?”
小女孩抬头看看男孩,心不在焉地嘟嚷了一声“嘉嘉哥哥”,又低下头去自顾自地玩着那个绒球。
大女孩走过来,将小女孩从敏敏的腿上抱开,道:“妹妹乖,我们先吃东西,吃完就出城,晚了怕是要赶不上船了。”
赶船?林敏敏一愣。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到现在她仍然不知道如今的这个自己到底是谁,跟这几个孩子又是什么关系,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照理说,昨天他们被人袭击,又看到有人故意纵火,做为一个正直的公民,他们不是应该去报警……呃,去找官府报案才对吧?
她看看那几个孩子。
男孩已经拿着一只炊饼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大女孩则将炊饼一点一点撕着喂那个小女孩。小女孩的嘴里被塞得满满的,手上却仍不忘玩着那个绒球。
见林敏敏坐在那里发愣,男孩从荷叶里拿出一只炊饼递给她。
林敏敏愣愣地接过炊饼,却没有胃口去吃它,她仍有些恶心欲吐。
正在她想着要怎么开口去套这些孩子的话时,那小女孩忽然丢开手中的绒球,蹬着两条小短腿从大女孩的怀里向敏敏扑过去,一边还含糊地嚷嚷着:“要敏敏娘喂。”
大女孩显然支撑不住小女孩的欢脱,摇晃了一下,只得任由那小女孩扑进敏敏的怀里。
敏敏的心里则顿时柔成一汪碧泉,立马忘了那种种思虑,伸手抱住那小女孩,笑道:“好,敏敏娘喂你。”
对面,那女孩和那男孩不由对视一眼。男孩歪歪头,露出一个询问的眼神。女孩则冲他摇了摇头,又悄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男孩扭头看看正低头喂着小女孩的林敏敏,眼里除了疑惑,还隐隐有些担忧。
半晌,几个人吃完东西,敏敏终于忍不住说道:“我还是没有想起来我是谁。你们能告诉我吗?”
小女孩听了,便踩着敏敏的腿,从她怀里站起身,揪着她的衣襟嚷道:“敏敏娘,妹妹的娘。”
大女孩则看了男孩一眼,然后才扭头对林敏敏道:“你……娘家姓林,闺名敏敏。”
林敏敏。倒是跟她原名一样。林敏敏想着,不由眼巴巴地望着那个大女孩,等着她往下说。
急切中,她并没有注意到那“娘家”二字。
大女孩看看她,又看看那低垂着脑袋避开她们视线的男孩,磕磕巴巴地又道:“你……是我爹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
林敏敏的心里不由一揪。她也算是看过几本穿越小说的,难道这身体,居然是某人的妾室?!所以才叫这孩子无法说出口?!
“你……”女孩又磕巴了一下,闪烁着眼道:“你是……我爹的……续弦……呃,就是说,是,我们的……继母。”
继母。
“咚”地一声,林敏敏那半悬着的心猛地掉了下来。她还以为自己是那通同买卖的妾呢。
也难怪那个小女孩会那么奇怪地叫她“敏敏娘”,原来她是他们的继母。
她看看那大女孩,笑着又问道:“那你们呢?你们叫什么?”
女孩看她一眼,见她笑容满面,不由松了口气,飞快地说道:“他叫钟宁嘉,我叫钟宁卉,妹妹叫钟宁安。我们的爹叫钟全,是个专做西洋买卖的商人。爹……”她咬咬唇,眼眶忽然红了起来,“三天前,爹掉进河里……淹死了。”
林敏敏一愣。
“爹原本都已经订好了船,说是只等这笔生意收完尾款,就带我们一起回老家,偏偏……”
钟宁卉忽然哽咽住,却硬忍着盈眶的眼泪不肯掉落。
男孩钟宁嘉则举起衣袖狠狠地一抹泪,站起身怒道:“那个朱三,非说爹欠了他们的银子,要把我们拉去卖了抵债,要不是敏敏,啊……”
钟宁卉忽然猛地一拉钟宁嘉,差点将他拉倒。她急急接过钟宁嘉的话:“要不是有敏敏娘你护着我们,只怕我们就要被他们打死了。那个朱三,是这临江镇上的泼皮,爹早就料到他们可能会对我们下手,所以早就看好了退路。我们只要等城门上敲钟开了门,我们就出城。只要上了船,我们就安全了。”
女孩说话时的神情有些古怪,但林敏敏并没有注意到。她正默默消化着孩子们透露的消息。
也就是说,这具身体已经嫁了人,如今正是文君新寡。
而,听那两个孩子的说法,似乎这个叫钟全的死鬼丈夫颇有可疑之处。
一个从事正经买卖的商人,应该不会想着给自己留逃跑的后路吧?
她正沉思着,只听钟宁卉又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敏敏娘?”
听着钟宁卉这么叫她,她怀里的小女孩顿时不安分起来,拉着她散落在肩上的长发,咿咿呀呀地学着舌:“敏敏娘、敏敏娘……”
林敏敏不禁一眨眼。
看来这两个大孩子是跟这小孩子学的,一口一声地叫着她“敏敏娘”。虽然这称呼听起来有些奇怪,但似乎挺亲切的。看来,他们这继母继子的关系相处得不错。
“你们,多大了?”她问道。
钟宁卉和钟宁嘉又对视一眼,钟宁卉道:“我十二了,弟弟九岁,妹妹四岁。”
林敏敏沉思一会儿,抬头又问:“那我呢?我多大了?什么时候嫁给你们父亲的?我家还有什么人,你们知道吗?”
钟宁卉摇摇头,“你十八。我们不知道你家还有什么人。听说你小时候就死了爹,后来你娘带着你改嫁了,你娘死后,你,你……”她再次磕巴起来,“你,就嫁给了我爹。”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哦,对了,妹妹是你生的。”
听着她这话,林敏敏猛地瞪大眼,低头望着怀里的小人儿。因此,她错过了钟宁嘉也在忽然间瞪大的眼,以及钟宁卉狠狠掐在钟宁嘉手臂上的手指。
“也就是说,我十四岁就生了这孩子?!”林敏敏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钟全,简直是在凌虐幼女嘛!亏她怎么闯过生育这一关的!
“呃,不、不对,”钟宁卉赶紧摇着手,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记错了,妹妹,妹妹不是四岁,她,她三、三岁,三岁还不到。”
就算这孩子三岁,那她也是十五岁就生子了!
望着妹妹,林敏敏心里一阵五味杂陈。难怪她看着这孩子会从心底里冒出一股母性来,原来这孩子居然是她亲生的!
想她林敏敏唯一谈过的一次恋爱还是以惨淡收场,却不想一眨眼,她居然就变成了三个孩子的娘,其中还有一个是她亲生的!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钟宁卉站起身道:“城门敲钟了,趁着我们还没被人发现,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