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岑在房间里带了足足一个时辰,其间陵云渊没踏进去一步。
她如果不想让他知道,他就装作不知道。
只是当苏岑重新走出房间时,即使她表现的很正常,可那惨白的脸色,还是让陵云渊捏着文卷的手慢慢收紧。
等苏岑靠近了,松开,抬眼,黑漆漆的眸仁里沉寂一片:“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苏岑歪坐在一旁,掩唇打了个哈欠:“睡好了,就不困了。”闭着眼,倚着陵云渊,遮住了眼底的倦怠与疲惫。
陵云渊搂着她,没说出,日光清浅地洒下来,照得苏岑的脸几乎透明。
夏兰张嘴想问什么,可到底是没问出来,只是觉得两人似乎都瞒着对方什么。可本来他们就是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苏岑这样反反复复地状态持续了几日,她每天都要变身很多次,那种变身时的痛苦,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折磨她的神经,她不确定自己下一刻会什么时候会变身。而变身时,会把全身的骨头都打碎的那种痛,让苏岑快速的消瘦了下去。
苏七几人并不知道苏岑的情况,只是说生了重病,他们只当是怀孕的缘故,并未多想。
陵云渊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有回来,他把苏岑的痛看在眼里,想方设法找到解决的办法,可最终徒劳无力。他一直在想着陵慕端的话,难道……真的要舍弃孩子吗?
他很了解苏岑,自然知道如果孩子真的没了,她会有多么伤心,多么难过。
更可能会因为自己的缘故没有保护好孩子,而抑郁寡欢。他甚至很清楚,如果在孩子与她之间选一个……她很可能会选择前者。
可如果让他选,陵云渊垂眼,遮住了眼底的痛色,他会选她。
而最终促成陵云渊彻底下定决心的是,苏岑的晕倒。每天苏岑都会躲着陵云渊几个时辰,而这几个时辰内,苏岑不让任何人跟着,等她出来之后,身上并未带着血腥味,陵云渊才放任她去做。只是,这一天,他在苑内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苏岑出来。
陵云渊的心咯噔一下,猛地起身,吓了夏兰与苏七一跳:“殿、殿下,怎么了?”
“我进去看看。”陵云渊快步往房间走,心脏扑腾扑腾地跳得很快,他尊重她的选择,可如果……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
陵云渊突然后悔自己的决定了,步子也快了不少,等房间的门打开,风透过门缝席卷而来,吹动着床幔,陵云渊看到躺在床榻上无声无息的人,突然就浑身僵在了原地。
许久,陵云渊才慢慢挪动脚步,一步步上前,撩开床幔,靠近了,陵云渊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每一次心跳,都带着一种血液倒流地狂躁与崩溃。
他薄唇紧抿成一条弧线,喉咙发干。
抬起手,手指在颤抖,半晌,才落在苏岑的鼻息间,知道感觉到那微弱的呼吸,陵云渊才浑身脱离般,慢慢坐了下来,浑身汗涔涔的,抬起手,遮住了眼。
夏兰随即跟进来,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以为苏岑出了什么事,上前惊疑不定地检查了一番,发现苏岑只是晕了,才蓦地松了一口气。
可依然怕苏岑出事,慌忙跑出去,让苏七去请端王。
陵慕端来的时候,就看到陵云渊紧挨着苏岑坐着,俯下身,似乎在低喃什么,发现他时,也慢了半拍。
陵慕端愣了下,转身把房间的门关上了,才走上前,把药箱放下来,快速走到陵云渊身前,检查了一番,脸色微变,走到药箱旁,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药,给苏岑吞了进去。
陵云渊眼底黑漆漆的,黑得透不进去半分光亮,开口,声音喑哑:“这是什么?”
陵慕端解释道:“她的身体体能消耗的太厉害,虚弱不堪,孩子有些不稳,我给她吃些安胎药。”犹豫了下,坐在了一旁,一双眸仁静静望着陵云渊:“怎么突然昏倒了?”
陵云渊垂眼:“她这几日,一直在变身。”
她不想让他知道,可他大概能猜出来,她每次从房间里出来时那种精疲力尽的状态,他太过熟悉了。他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她现在没有受伤,却频繁地变身。
陵慕端叹息:“要尽快想办法了,这样下去不行,她身体耗损的厉害,孩子也……不太稳。”
陵云渊眼底痛色攒攒而动:“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会怎样?”
陵慕端摇头:“我不清楚。”陵慕端垂眼,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这次是昏迷,那么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了,毕竟,这只是刚开始,孩子才两个多月,还有七个多月的时间要煎熬。孩子很可能保不住,而她……很可能也会因为这个孩子丧命。
他很确信,以陵云渊对苏岑的重要性,他会做出让自己满意的选择。
许久之后,陵云渊慢慢抬起头,遮住了眼,声音喑哑的不成音调,如果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他的手在轻微地颤抖,这样狼狈的陵云渊让陵慕端的眸色更深了几分,却没说话,静静地听着:“……我决定,放弃,孩子。”
陵云渊一字一句,极缓地说出这几个字,却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颓败无力。当初有多惊喜,如今就有多难过。
得到过,再失去,只会更伤心,更让人痛苦。
陵慕端眸底锐光潋滟而动,声音很轻:“你决定了?”
陵云渊轻“嗯”了声。
陵慕端叹息一声:“既然如此,暂时先不要告诉她,我去开药,你……别难过,你们还会有孩子的。”
陵云渊没说话,他怕了,他宁愿不再报任何希望,也不想她出事。
否则……否则……
陵慕端起身,背着药箱走了出去,夏兰几人等在外面,都很焦急:“端王,苏姑娘没事吧?”
陵慕端摇摇头:“她没事,很好。”视线一转,落在苏七苏九苏十一身上,才道:“你们三人的轻功哪个更好一些?”
三人对视一眼,不明所以,最后十一站了出来:“我好一些。端王,可是有什么吩咐?”
陵慕端静静看了他一眼:“你跟我回主院拿药。”
苏十一诧异,以前都是直接吩咐了他们熬,怎么这次要单独去主院?不过,是陵慕端的吩咐,想着陵慕端是陵云渊的皇叔,苏十一并未问什么,就跟了去。
只是到了主院,苏十一跟着陵慕端去了药炉,看着陵慕端亲自称药,然后放在药炉里慢慢熬制,当看到一种格外特殊的药时,苏十一脸一白:“端王,这是……红花?”
陵慕端抬眼:“你知道?”
苏十一脸惨白如雪,神情莫变,只是胡乱点了头。
陵慕端垂着眼,只是叹息一声,并未解释什么,等药熬好了,递给苏十一:“别让别人知道。这是渊儿的意思。”
苏十一捧着手里的药,仿佛烫手山芋,他想直接把药碗给扔出去,可最后还是握住了。
等苏十一神情恍惚地离开,陵慕端才站起身,慢条斯理地走到一旁,清洗着双手。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单膝跪地:“主上。”
陵慕端拿起雪白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双手:“从明日开始,把苏姑娘膳食里的引药给停了。”至此,就只等着最后致命的一击了。
陵云渊,这是你欠我的,母债子偿,谁让你有那样一位情痴不折手段的母后呢?
苏十一白着脸回到房间,他躲开了夏兰几人,关上门,神色复杂地走到了床榻前,犹豫了很久,还是哑着声音道:“殿下,你、你这是做什么啊?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打掉苏姑娘肚子里的孩子?”
陵云渊没说话,只是抬眼,黑漆漆的眸仁里瞧不出情绪,可他周身暗沉的气息,还是让苏十一神色不定。出声,声音喑哑:“药呢?”
苏十一往后退了一步:“殿下?你不能因为陵帝的几句话就……”
陵云渊愣了下,知道苏十一误会了,可他今日已经耗尽了心思,不想解释,只是摊开手:“药。”
苏十一抿着唇,可最终还是惨白着脸把还冒着热气的药,轻轻递了上去:“殿下,你会后悔的。”他想这么说,可他……半点资格也无。
陵云渊挥手,让苏十一离开,等房间的门啪嗒一声关上了,整个房间重新恢复了死寂,静得让陵云渊莫名落寞哀伤。
他把药碗放在一旁,静静地站起身,俯下身,目光落在苏岑的眉眼底的疲倦上,指腹很轻地摩挲着,声音很轻,恍若情人间的低喃:“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好不好?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可就听我这一次的……好吗?”
苏岑并不能回答他,她白着脸敛着眉眼,双眸紧闭。
陵云渊眼底有痛色攒攒而动,他俯身,在苏岑嘴角落下一吻,随即直起身,掌心落在她的肚子上,动作很轻地抚着,然后,轻轻地俯身,在她的肚子下,落下一吻,声音很轻,低不可闻,虔诚哀伤:“宝宝,阿爹爱你……可阿爹不得不让你离开……对不起……”我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