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叶青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一时间被这离奇的神转折弄得满头雾水。
“安家无力抵抗苏家入侵,他们需要我的军队,而这是我的条件。”对方语气平淡轻巧,好像这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对此叶青只想说,你做梦!
“安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条件!”固然上一世安家将卢家领地割让给了苏家,但那是因为安家主城被苏家大军围困数月,彻底陷入了绝望,才会被迫妥协。而这一世,既然有昌明关的五万四千人马助阵,安家就无法体会到大军压境的绝望,也就不会立刻允诺下如此苛刻的代价。
“他们会的。”对方轻轻扯动了一下唇角,表情似笑非笑,更像是带着轻蔑的笃定。
“否则你就拒绝出兵吗?”叶青嗤笑一声,难不成这家伙还真这么打算,让安家落入绝望的境地,愿意支付一切代价换取外援?然而转念一想,叶青却突然发现这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卢云峻完全可以在战争初期按兵不动,放任苏家进攻安家,待安家彻底无助后,才开出高昂的条件,而那时的安家已经没有资本讨价还价了。
心底咯噔一下,刚才分明是她在指责对方,可对方却从她的字里行间分析出了安家的软肋,并且迅速想到了谋取最大利益的方式,立刻扭转了局面!好敏锐的心思!竟然完全不受别人言语的迷惑!叶青只觉得背后一股寒气冒了上来,她原先只当眼前这人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可刚才的交锋却让她骤然察觉,她这个表哥不仅拥有强大的力量,在掌控全局、洞察先机上恐怕也不输于她!
“你……你不能这样做。”叶青结结巴巴地说道。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制住卢云峻,可要是对方关键时刻拒绝出兵,她的全盘计划就都打了水漂。不仅如此,叶家对风水道门和符箓派之间的争端持的是两不相帮的态度,她身为叶家嫡女,却贸然插手,还没讨得了什么好处,别说她是个不受宠的女儿,离被贬为庶女只有一步之遥,就算她和苏妍一样正得宠着,恐怕也会遭到本家的责难。到时她的下场,恐怕比前一世还要惨!
不,她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苏家进攻安家之前,我会带着我娘回安家省亲。到时安家府邸被军队围困,叶家主母和嫡女身陷险境,你身为昌明关总兵、叶家的外门子弟,却坐视不管,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叶青紧紧盯着对方还算完好的半边侧脸,想要从中瞧出哪怕一丝不忍、担忧或者畏惧,然而那冷若冰霜的面容上却什么都没有,好像她的话没有一丝一毫值得在意的地方。叶青咬着牙,又加了一句,“卢云峻,你被贬昌明关,便是本家叫你戴罪立功,要是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珍惜,真当本家不会杀你?”
“那时我早已前往丹鼎道门,带着玄真门的边境军事部署图一起。”对方轻描淡写地答道。
“大胆!你所谈论的可是叛出师门!”叶青浑身冷汗涔涔,战栗不已。她从未想过卢云峻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要知道在这门派势力为主的世界上,不管是哪个门派,最忌讳的都是叛出师门。不管是怎样优秀的人才叛门离开,未来必不会被任何一个门派重用,这也是各大门派之间的默契!虽说玄真门对卢云峻未必真有传授功法之恩,但名义上,对方仍是叶家的外门弟子!既然如此,对方叛逃到丹鼎道门,哪怕立下大功,也终身不会得到重视!
“是又如何?”对方语气陡然转冷,斜睨了她一眼,目光中像是带着无尽的恨意。
叶青被对方身上骤然散发出的气势震得倒退一步,才突然想到,卢云峻在叶家的待遇,也未必就比那些叛门的人好上多少,对方还真不怕叛门所带来的影响!
嘴唇直打哆嗦,叶青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是决定豁出去了,无论如何都要将祖传领地夺回手中,可她却并没有绝望到对方这般境地,她还有很多豁不出去的东西,还有很多退路,有很多的备用计划。这场谈判,终究是以她的失败告终。
可有办法跟安家谈论领地割让的只有她啊!这叫她要怎么才能说服安家?
“表哥,你要是不肯出兵,我娘在安家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后悔的可是你自己!”声音发颤,叶青握紧了双拳,凝视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她手上最后的底牌,就是卢云峻对她娘的这份欲说还休的感情!她就不信,在她娘面前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的表哥会狠得下心置安慧雅于险地!
“她不会有事。”面对她的威胁,对方却是轻蔑地勾起唇角,瞧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便抬手将窗户放下。原本就不明亮的室内骤然一暗,更显得行于阴影当中的瘦长身形白衣飘然有如鬼魅。“你可是个孝顺女儿,没有把握,必不会将她置于危险之中。”
叶青心有不甘地咬着唇角。对方这话直指命门,她要是没有把握让卢云峻出兵,那么肯定也不会送母亲去安家当饵。就算她矢口否认,对方也会顺着她的话继续指责她的不孝,到头来她还是讨不到好处,至少没办法说动对方必然出兵。
可恶!每次和人谈判都是她掌控先机,叫人跟着她的思路走,最终达成对双方都有利的协议,什么时候如此被动过?哪能想到她连安家都摆平了,到头来却栽在这个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心机的男人手上!不行,她不能放弃,要安家答应割让领地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她必须得找到卢云峻的破绽,让对方换个条件。
叶青打量着对方朝另一扇窗户走去的身影,对方肯定有弱点,她才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存在着无懈可击的人。只要被她拿住了软肋,她就有办法威逼对方放弃卢家领地,至少放弃靠着这场战争直接拿下卢家领地。可破绽会在哪里呢?她回忆着刚才的谈话,每一步,对方都摆出可以不顾一切的姿态,让叶青处在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的位置上,才会处处被动。难道这个家伙就没有别的想要得到或者不想放弃的东西吗?
慢着,叶青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既然天黑了,房间里没有火炉也没有灯,只能靠着外面场地上支着的大火盆照明,那为什么对方要将窗户都关上?这样屋子里岂不是更黑了?
趁对方忙着关另一扇窗户,叶青蹑手蹑脚地朝刚刚关好的窗户走去,稍微推开一条缝,便瞧见窗外的火盆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散发的热度连站在屋内的她都能感觉到。
突然“砰”地一声,面前的窗户在内劲的作用下紧紧关上,吓得叶青倒退了一步,回过头,才借着洞开的房门透进来的光线瞧见对方已经转了过来,面色不善地瞧着她。
这又是怎么了?叶青好奇地打量着对方,敞着怀的长衫在那人的体表投下浓重的阴影,与皮肤上大面积的烧伤疤痕融为一体,仿佛一片斜织的密不透风的黑暗。烧伤……房间内没有取暖设施……只用夜明珠照明……叶青眯起眼睛,难不成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什么都不怕,唯独怕火?
不会吧?
不过仔细想想,还真有可能呢。毕竟卢家被焚毁的时候,她表哥才五岁半,正是最容易留下心理创伤的年纪。眼睁睁地看着父母亲人葬身火海,全身又大面积烧伤,用痛不欲生来形容也不为过,很可能就在那时候,对方便留下了对火焰的非理性恐惧。
至于这种猜测是真是假,试试便知。
叶青想也不想,运起真气,抬手拍在木质的转轴上。只听啪嚓一声,转轴应声断裂,破碎的木悬窗摔在了外面的雪地上。离窗户不远的火盆温暖橙色的光芒照进了屋内,叶青扬起一丝胜利的微笑,转头望向表哥。
“不!”正对着窗外的火焰,对方条件反射地一抬手,遮住目光,又连连倒退了几步,直缩到墙角的阴影了才停下脚步,再开口语气已不复刚才的从容冷静,而是近乎失控的恐惧,“快关上!”
“怎么?你怕了?”叶青笑得越发惬意。终于啊!终于被她找到这个家伙的软肋了!每次面对表哥她都是各种担惊受怕,可算有一天轮到对方怕她了!
故意放慢脚步,叶青缓缓逼近对方,带着冰冷的笑意威胁道,“就你这样还能上战场?只怕凭我都能轻易杀了你!我还当你有多强,原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呵,现在知道怕了吧?乖乖听我的命令,否则,我便将这个秘密透露给别人!”
对方没有答话,只是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表情。
“快点做出决定,否则我连这扇窗户也开了。”在窗边站定,叶青伸手扶在窗棱上,随时准备推开。可对方却只是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躲在角落里,似乎已经因为无法控制的恐惧而失去了判断能力。胜券在握,叶青心底也放松了不少,便出言调侃道,“啧啧,也真是没想到,你个筑基期的修士竟然会怕火?”
“不,他并不是怕火。”如同陈年佳酿一般让人迷醉的醇厚嗓音自阴影中传来,带着三分轻薄,七分撩拨,仿佛说话之人正含着极度危险的笑意,让人心底发毛。
叶青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直觉告诉她,她刚才犯了个非常可怕的错误。
眼前之人从阴影中缓步走出,破碎的衣摆在寒风中轻轻摆动,火焰明黄的光芒穿过衣襟投射在身上的光暗交错也随之荡漾,更加鲜明地勾勒出面容深刻的轮廓。那人抬起眼,狭长的剑眉下瞳孔里映着闪烁的火光,眼神如同猛兽盯着猎物一般残暴无情,薄薄的嘴唇抿起一丝戏谑的笑意——
“他怕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