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薏默默走到娓蓉等人面前,唇畔歉意深深:“几位受惊了,是苦薏失职!姑娘们好好歇着,不必害怕,我派人守在外头,刺客已经得逞,不会再来了,你们安心!”
娓蓉伸手拉住苦薏的袖子,眸华幽幽:“卓小姐,我相信与你无关,刺客本是要杀我,并非初卉,我定与皇上画夫人言明真相,替卓小姐洗清嫌疑!”
“多谢蓉姑娘!并非如此简单!”苦薏温婉一笑,握握她的手,柔声道:“姑娘以为是初卉暗中预备好的刺客么?”
娓蓉惊了惊:“难道不是么?她一向嫉恨于我,织令虽是其长姊,却是一心喜欢了我,加上王夫人对我的织技欣赏有加,她更视我如针了。自从画夫人得宠,与她也十分投缘,所以她自以为有了依靠,加上此番前来学织,也是画夫人亲自点了她。我处处防着她谋害我,刚才我不敢睡深,借了酒力,我怕她对我下了毒手,果然不久,借着月光我看见她拿了匕首朝我走来,所以我故意咳嗽一声,提醒她我未曾睡着,她才悄悄回榻睡了。”
“怪不得她要学了织成,心里早存谋算了。既如此,那为何又来了刺客,显然她是知道刺客要杀你的?难道是画夫人?”苦薏手心微凉,她只防着刺客,倒未曾想过提防初卉,原来此女为了高位,也是心如毒蝎了。
“恐怕刺客别有旁主!根本不是画夫人所遣。”逯羽一旁淡淡道。
“黑小怪,你怀疑是……?”苦薏急忙住口,蹙眉凝他。
逯羽剑眉上聚一泊霜色:“娓蓉姑娘看见初卉拿了匕首,显然她是要杀掉娓蓉姑娘,一来除掉竞争对手,二来奉画夫人命令借机构陷嘉懿苑,或许画夫人许了她万一失手,定然有人前来助她一力,所以这么些日子,她没有贸然动手。而我进来时听见黑衣女子最后一句‘本来是她,可是你太讨厌!我平生最恨祸害她人的女子!’依据此推,她奉命要杀的人也是娓蓉姑娘,但是黑衣女子虽是杀手,却也有所喜恶,临时改变杀人对象。”
“黑小怪,依你所言,黑衣女子并非是画夫人遣来,而是她,那么她为何指定要杀娓蓉姑娘,而不是旁人?”苦薏疑色重重,望了一眼娓蓉,她气质清贵出尘,不似小家碧玉,应该来自名门望族,那又与修鱼翦篁有何干系呢?
逯羽俊瞳扫向娓蓉,轻描淡写问:“这要问娓蓉姑娘来自哪个世家。”
娓蓉愕了愕,红唇微启:“我是留侯张显嫡女,排名第二,长姊幼时被人掳去,生死不知,长兄被人用剑杀死集市,两个幼弟也被人扼杀襁褓,父亲怕我遭难,很小便送我入宫安养。十五岁那年,皇帝本要立我为妃,我以体弱不能生育推却,请求入了织造处,只想当一名织女,等年岁一满,也可出宫开了织坊度日。”
苦薏心底一颤,原来她与自己一样,都不肯当了帝王妃嫔,被繁华拘禁而凄凉老死宫闱,宁愿选择一条旁人无法洞知的道路,哪怕寂寞,也是甘愿红颜迟暮。
“原来娓蓉姑娘是留侯张良后裔,怪不得宠辱不惊,气度从容,果然是世家名门巾帼,不让须眉。”苦薏温婉执紧她的手,眸中蕴了激赏一缕,一壁对了逯羽疑道:“黑小怪,你认识娓容姑娘?”
“不识!”逯羽定定否决,睇了她一眼,拖了她的手往外便走。
扶璎回味着他刚才的神色,那模样有几分霸道,几分执著,像极了幼年的哥哥,每每她犯了错,哥哥也是这般拖了她的手,与她去一个安静的地方陪她一起思过。
哥哥,你一定是我的哥哥!
水苏等人早已收拾干净室内,一并离去。
娓蓉怔怔看着她们离去,眸间若有所思。
阿素柔声道:“侯主,难道画夫人对侯主不利么?”
莲风也接口道:“初卉死了也好,侯主一定是织令独一人选了。”
娓蓉摇摇头:“不知!我们回宫后小心些就是,千万莫乱嚼舌根,惹火烧身。”
莲风与阿素应诺。
苦薏被逯羽拉到远离玫瑰小苑的低光荷畔,缓缓落座,对了满池明媚,心境略略回缓一丝,推了推静默的逯羽道:“黑小怪,你想说什么?”
“你还记得荆蝶父亲么?”逯羽望了大朵大朵的低光荷,花事年年潋滟如画,一如人心看到了一线曙光。
苦薏思了几思,疑虑道:“荆义?荆傅母说他当年奉嫡母之命杀了张开地,难道张开地便是娓蓉侯主的长兄?”
“不错!”逯羽拣了一粒石子随意抛入池中,惊起一对鹭鸶,扑棱几下翅羽,又隐进荷叶深处,归于平静无波。
“那么今夜刺客端端是嫡母了?她为何恨了张家?”苦薏心头跳过一缕明艳的色彩,仿佛某种东西呼之欲出,只是缺了那样一根相系的弦。
“不是恨了张家,而是留侯世代相传的名号。”逯羽浅浅一叹,如羽飘坠,无声无息。
苦薏隐隐听出一星伤感来,平了平心气,清越道:“留侯名号?”
逯羽默默无言,手中又拣了一粒石子欲扔出去,苦薏一把攥住,接了石子在手,嗔道:“黑小怪,又惊吓了一对鸳鸯!你今儿反常着呢。”
逯羽拍拍掌心,意欲起身,苦薏低声道:“你如此关心留侯世家,莫非你与留侯家也有恩怨不成?”
“你应该猜想,长姊为何与留侯世家有仇怨,也与酂侯世家有痛恨。”逯羽举出的步子浅浅滞住,扬起一脉衣裾,荡过苦薏的胳臂。
苦薏牵了牵他的黑色衣裾,是千琬亲手所织的信期绣,衣角上的鸟纹栩栩如生,仿佛要展翅破线而出。
“黑小怪,我会思虑一番。只是你打算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我的事你全部知道,而你的事我点滴不晓,我很想与你一起分担过往,期待来日,而不是费心的猜测。”苦薏扬头问他,唇齿间蕴了楚楚幽意,一抹伤色脱句飘来,刺在人心,有满满的痛。
逯羽指尖颤了颤,挈了她的手,拉她入怀,柔如落絮:“丫头,我会让你明白一切的,再等等,等我查清长姊的身份,好么?”
苦薏轻轻点头,依在他肩上,眸尖心底俱是温暖一束。
他不肯说,就不要逼了他吧,总有真相浮出的时光。
若是一味的担心,何尝不是加重他的负担呢?
夜色流伤,心湖漫溢,二人相拥看着一池低光荷,粉的娇媚绮丽,白的纤尘不染,一皆是水中水子,令人神往。
﹡﹡﹡﹡
翌日一早,水苏等人侍候毕娓容莲风阿素用膳,姌玳叠翡红钏也来接人了。
一进苑落,看见初卉的尸体,姌玳吓蒙了,呆怔当地。
苦薏盈盈上前,温婉叫:“玳翁主,莫怕,我与你一起去见皇上。”
姌玳一把捉住她的手,焦灼道:“这是怎么了?”
“是嫡母!”苦薏附耳低低一语:“等我进了宫,再见机行事吧,玳妹妹不必担心!”
姌玳美瞳一脉忧色,却是当了娓蓉等人不好表露,松开她的手,淡淡道:“那好,请卓小姐进宫见陛下!”
说罢,率先上了画车,一壁伸手接了娓蓉,优柔道:“蓉侯主,请回宫!画夫人等着看你的织品呢。”
娓蓉和顺一笑:“幸好我悄悄学了乘云绣,回宫也有交待了。”
“那就好,也不必再来学一趟,万一又有了差错,如何对得起留侯呢。就是皇上也是千叮嘱万吩咐的,切莫让你受了意外伤害。如今,我可是完璧归赵了。”姌玳扶她坐稳,眸间爱怜深深,极是相惜的情状。
娓蓉玉荑紧紧握了她的手,浅浅一笑,二人本是翁主侯主的金贵,却又同时沦落帝家的宫婢,彼此情意心照不宣了。
苦薏揭帘对了娓蓉亲厚道:“蓉侯主可记着回宫怎样说了?”
娓蓉唇畔一点明丽笑泽,点头道:“卓小姐请放心,我绝不让她有机可趁!”
姌玳瞳华闪了几闪,似有敏悟。
叠翡命令车夫快行,马车迅速离苑。
苦薏亦带了堇蓠坐了苑中绣车,逯羽如前亲自护送,小棋子驾了马车跟随画车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往宫门疾去。
姌玳与娓蓉先行进内禀报皇帝,再似苦薏堇蓠进内。
皇帝早已严阵以待,一脸怒容。
归画亦是情绪激动,见苦薏进来,不及等她行礼,点指道:“卓苦薏,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谋害宫中织女,若是不肯传她绝学,明说便罢,本宫绝不为难,何以杀了本宫亲点的织女?是瞧不起本宫么?”
苦薏行礼如仪,端庄容色,明眸清波潋滟,以得体的语气道:“皇上,画夫人,是商女维护不周,实则有人想刺杀蓉侯主,商女防范虽紧,依然让刺客占了先机。”
“那为何蓉侯主好好的,死的却是初卉?”归画怒意深缠,舌尖绽了冰花一朵,随时置人于死地。
“刺客问谁是娓蓉,要想活命,站一边去。初卉大约吓蒙,忙说自己是,谁知刺客一剑刺向她,我苑中护院救护不及,害了初卉,是护院武功忒弱,商女无能,请皇上赐罪!”苦薏明眸折向皇帝,恭敬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