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换日
绿水逶迤渺绵,蔓草长堤。山谷远含风。隐隐笙歌处处随。
环绕着城郊的小山,一条长河。河流蜿蜒,碧波似浪,翻涌遮掩了落叶飘零的声音。偶有几只飞鸟扑翅飞过,直冲浮云。
萧蓦与我已经躲在此地半月有余。
一来,我身负箭伤,不宜赶路。二来,琼然既然想治萧蓦于死地,一定猜到我们会赶至天峰山。只有让丹秋独自偷潜京都外围的伏兵,通知童颜这里的变故,顺便告知师父以血蝎为重点寻找破解萧蓦体内的情毒。
不管琼然本来的计划如何,萧蓦的逃脱使他更迅速的控制京都的局势。虽然行事颇有些仓促,而他拥有的绎龙令,几乎控制了聂夏国所有精锐的兵力,所以兵不雪刃的要挟了宫景之。
时至今日,连萧蓦都佩服他的谋无遗策。从灵巫门,花满月楼,明轩会馆,甚至萧绎的军师……,一个个都在他的眼皮底下,穿针引线,物转星移,一夜之间沧海幻桑田。
如今,珞巴族的二十万雄兵驻守在暗河西侧,薛华海的七万骑兵和三万炮兵,已遵照萧蓦的通知,按兵不动。与珞巴族隔河相望,双兵对峙。
薛华海的部队是唯一仅剩的兵卒,如果珞巴族强攻,不出一月一定攻至京都,虽然不了解琼然与珞巴族如何协议,现今聂夏国局势动荡,若是蛮族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也不知安乙奚是否已安然到达东渡国,如果石秋南肯派兵协助,兴许还有一线希望扭转乾坤。
虽然琼然继位也是宫姓的天下,可萧蓦说,安天下不是夺天下。萧家的祖训有教,以天下为己任,为国竭忠尽智,为民广施仁惠。
萧蓦的性格本多具善念,为聂夏国鞠躬尽瘁也无可非议。
只是如此的孤注一掷,吉凶未卜。
毵毵垂柳飞,一片绿枝流水。
日落黄昏,天边无穷无尽的金色斜阳。
萧蓦负手立在小河岸边,薄衫在清风中飘扬,似云,如烟。风声淅沥,拂起了他黑玉般的长发,细长的眸子略带醉意,勾得人心脏阵阵紧缩,隐隐生疼。
“蓦,起风了,回房吧,”每当看见他孤寂的身影,总是不由自主的心疼。而现在更显得苍凉。
“你怎么出来了?”萧蓦顺着声音摸到我,圈在怀里,柔声道:“伤口还疼吗?”
“不了,已经好了很多。”
虽然这么说,可他仍然小心翼翼地避开我肩头的伤口。浓郁的青莲幽香环绕在宁静的四周,几缕秀发翩翩起舞。
萧蓦淡若无息的叹嗟,尖尖地下巴轻轻地蹭着我的头顶,我趁他没开口之前,故作轻松地笑道:“你若一直这么愧疚的话,不如好好想想以后怎么补偿我,再听到你叹气,我都觉得自己找了个七八十岁的老公。”
“老公?是相公的意思?”萧蓦自从知道我的来历后,每每对新鲜词汇的理解总能一语中的。
“嗯。”
“那娘子呢?”
“当然叫老婆了。”
他颇严肃地道:“老婆想要什么呢?”
敢情他还真当回事了,我无奈地翻翻眼,道:“那就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好。”
“一个鸡蛋被打扁了,会怎么样?”
萧蓦轻笑了一下,道:“会变成扁担。”
我有些意外,继续道:“鸡蛋掉进茅厕里呢?”
“自然是变成臭蛋。”
“一个鸡蛋滚呀滚呀……”
“滚蛋。”
“一个鸡蛋去茶馆喝茶。”
“茶叶蛋。”
“那这个你肯定猜不到,一个鸡蛋变大了,是什么?”
萧蓦完美无疵的手指沿着我的手背不紧不慢地打着圈,微笑地道,“鸭蛋。”
“稍微装一下也不行吗?我准备了好久呢。”突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必要逗他笑,明明是他在逗我玩。不过,至少他已经笑了,目的也算达到。也只有他才会陪我讲这么没营养的对话。
“噢?难道我都答对了?”萧蓦故作惊讶。
我满意地靠在他怀里,“是呀是呀。”抬起他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小腹上,感受着他手心温热地温度。
虽然偶尔肩膀上的箭伤会蔓延到小腹,隐隐作痛地刺激之后,却似幻觉般敏感地感觉到那里小小地蠕动。我想我已经有了,算算日子大概两个月了,很想让他给这里的小生命起个名字,可聪明如萧蓦,一旦我开口,他一定会猜到这个让人兴奋的消息。
不是不想说,也不是想给他惊喜。只是,这种时候,我怎么可以成为他的负担。
想到目前的局势,我忧心地道:“蓦,大哥的军队多具精兵强将,胡鹊又擅长各种奇阵,如果必须和大哥短兵相接,少不了是场恶战。能不能想点其它法子?兵荒马乱的,最倒霉的就是天下的百姓了。”
萧蓦沉默了很久。
一直以来,每个人都在回避萧绎的名字。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生死攸关的事情,想必萧蓦也清楚取舍。
只是我依然害怕,怕他会受伤。心伤。那是我无法治愈的地方。
良久,萧蓦才开口,声音有些哑,“大哥不会出战。”
我一愣。
“或许该说,大哥并没有臣服在琼然之下,也根本不在他手里。”萧蓦说的很慢,却异常肯定,“他没有以大哥的性命威胁我,又急于除掉我,如果大哥听从琼然的,他又何需如此?他只需要指挥大哥率领大军兵变,一切易如反掌。我根本不足威胁。”
我静静地听着,他继续道:“琼然虽然有大哥的绎龙令,但萧军却非只认令牌不认人。京都变故,目前有所行动的只有石爪要塞胡鹊率领的一部分军队,还有伊恺的禁军,除此之外,延边的二十万大军却并无任何动作,可见他并不能随意的指挥军队,这更加肯定了我的猜测,大哥并非在他的控制之下。琼然会对我出手,因为他知道抓或杀,都不会影响大哥携军攻城的决心。他只能选择杀了我,以防我与大哥同气连枝。”
布战打仗的事,我不懂,细细想想似乎也没错,我轻蹙眉头,问:“那情毒呢?其实不是大哥下的,对不对?是琼然故意挑拨离间。”
“不,”萧蓦顿了一下,道:“确实是通过大哥我才会中毒,那封家书被胡鹊动过手脚。他自幼在芒照国生活几年,是我大意,竟没有发觉。”
“那……大哥或许并不知道,也或许他有苦衷,或许……”我一时语无伦次,干笑两声,道,“不管怎么说,大哥没有那什么什么就好。”背信弃义的词我可说不出口。
萧蓦笑了一下,“嗯,我从来没怀疑过他。”
“好吧,我怀疑过,是我不纯洁。”我嬉笑道,看到萧蓦柳袅般细长的眼睛眯起来,我又道,“那现在可有找到大哥的下落,若是有大哥在,琼然的小算盘可就打不响了。”
“已经派影魂去寻找了,只是生死未卜,希望可以尽快联络上,如若顺利与石秋南的救兵汇合。胜算就多了三成。”
“硬打吗?”
“自然先除去蛮人。”
我犹豫了一下叹口气道,“打仗我没经历过,也没主意。自古以来,每一次的改朝换代,烽火连年,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将士战死沙场,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如今我是深刻体会到生命的来之不易。只期望你能将损伤减至最小。”可能初为人母,最近总是容易多愁善感。
萧蓦点点头,清远的碧色双瞳凝重地眨了眨。
我看着他,突然灵光一闪,道:“我虽没读过兵书,可我记得一句,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治兵如治水,锐者避其锋,如导疏;弱者塞其虚,如筑堰。应避实就虚,攻其要害,使敌方受到挫折,受到牵制,围困可以自解。有没有办法让蛮人自己退出我国境界呢?”
萧蓦怔了怔,眼角微扬,美丽的眼睛玲珑剔透。有诧异、惊喜还有些欣慰地神韵,当下明白了三分,“你的意思是?”
“琼然一定算到你会去东渡国搬救兵,从地形上看,石秋南到暗河和到蛮荒之地的路程其实差不多远,但若石秋南带兵进入我国境土,若琼然暗中派人阻截,不论胜负也要花去不少时日,何不让石秋南直接攻打珞巴族在西北面的主城,本域受创,此地的蛮人定然会回去防守,自然也就兵退了。”
萧蓦精致的眉毛轻轻扬起,朦胧着雾色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彩,拉着我的手往回走,道:“潼儿,那还要麻烦你帮我再写封信。”
一个月后,珞巴族精良部队仓促撤离暗河,但为时已晚。
石秋南带兵绕过大渡口直奔蛮荒之地,一口气毁掉珞巴族七座主城,损兵只有三千。
没有精兵护城的珞巴族,此败使之十年内无力进犯聂夏国。
此战后被载入史册,是后援战中最出色的一仗,被后人誉为最仁慈的秋南之战。
半月后,驻营暗河的薛华海率领未伤分毫的十万大军,直逼京都。
风摇树叶沙沙响,夏日虫鸣吱吱声。
风声低沉,天却格外的蓝。
昔日繁华的帝都荒无人烟。灰色的城门紧闭。
一座古城,经过历史岁月的洗礼,此时更显得苍桑悲凉。
萧蓦一身黑色战袍,双手抄袖,修长的身躯缦立在战车上。眼眸依然是极其奢华的蓝色,隐隐微笑着,乌黑如玉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风鼓得及腰青丝联翩飞舞。紫靴上的秃鹫羽绒阵阵颤抖。
薛华海和安乙奚也全副武装,轻风中佩剑柄上翠红莹绿的朱穗随风翩翩。身后是清一色黑色军装的十万大军。
见萧蓦轻轻点头,薛华海敞开右臂,挥下去。
号角响起,整个部队像一群被地震惊动的沉睡的蚂蚁一般苏醒。
所有人对着王城,兵器敲打出阵阵有声地节奏,粗旷地叫阵回荡在释悠古城里。
烈日下,除了蝉鸣,一片宁静。
城楼上空无一人。就连驻守城楼的兵役都未曾看见。
过了差不多半盏茶时间。
城门一角慢慢地打开,一点一点,缓慢地像是老人蹒跚的脚步,直到全部打开,却依然没有看到人烟。
薛华海诧异地道:“世子……,城门已开,我们是否直接攻进去?”
萧蓦轻挑眉头,想了片刻道,“胡鹊擅长奇门迷宫,一定是他摆了阵形。大军在此驻营,派人先去查探虚实。”
“好,我这就去。”薛华海捋起袖子,跃跃欲试地拉着马缰。
“我去吧,”安乙奚从后而前,“将军还是留在此地,随时指挥军队比较妥当。”
薛华海刚要开口反驳,萧蓦道:“乙奚,胡鹊的阵法,大多以九宫迷阵为主,你小心行事,若有不妥,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按原路返回方可出阵。”
安乙奚点点头,握紧腰间的飞羽长剑,策马而去。
三个时辰后。
黄沙迭起,世界潮湿一片,汗水蒸发出来粘在皮肤上,让人觉得透不出来起。就快要下雨了。
空气中弥漫着沙尘和淡淡地香气。
安乙奚依然没有出来。
我焦躁不安地在营帐中原地踱步,虽然萧蓦说,我军没有踏进迷阵,胡鹊不会启动阵型,安乙奚也一定可以安然退回来,可一切太过于平静了,琼然难道会在十万大军围城的情况下,依然无动于衷吗?
隐隐觉得不安。
炎热的天气,纯纯地甜蜜的花香随着微风荡漾,让人昏昏欲睡。
香气?我一惊。毒花至香,烈酒至浓。
“这花香有毒,”这话刚一出口,才察觉身边的异样。
薛华海不知何时已经全身瘫软地趴在桌上,一旁的萧蓦脸色苍白,一手按在心口上,费力地喘着气,想说话却没有声音。
“不,”我急忙朝他奔过去,“蓦,你觉得哪里不舒服?”说罢,一手按在他的脉上,顺便封住他的心穴。“有没有好一点?……你想说什么?……别说话,别,没事的,没事的。”
萧蓦挣扎着推着我,像缺氧的鱼,拼命地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怀里的百花凝露丸塞进萧蓦嘴里。看他的呼吸稍微缓和一些,又赶紧倒出一粒喂给薛华海。
不知道这花香是什么毒,我竟然到这时才发现空气中有毒。我早该想到,任何人都不会轻易地闯胡鹊的迷宫,他自然知道萧蓦也不会。
可他,竟然用毒。
胡鹊,你竟然用毒。
轰隆的声音巨大地震动着耳膜。
我大惊,难道琼然现在开始出战?我奔至营外。
灰色的城门内走出一个人。刺眼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那人银丝飞舞,一身艳红的衣服,手持薄刃,看似走的很慢,但不过几个瞬间却走到我的面前。身后跟着一头凶悍无比的白色豹子。
“你是胡鹊。”全军都陷入花香的昏睡中,我的体质不怕任何异毒,他一定是为我而来。
琼然啊,琼然,你连这点都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难怪对着缴罚你的大军无动于衷。
那人笑了笑,道:“正是。”
我握了握衣袖内的琥珀朱绫花,咬的牙龈生疼,道:“卑鄙,你用了什么毒?”
“将死之人,又何须知道。”语犹未尽,胡鹊一挥手,身旁的猛豹便向我冲来。
我扣下琥珀朱绫花的花瓣,甩出去,却被白豹躲开。
脑后一凉,胡鹊已经闪身在我背后。迅速转身,暗扣妙门,折花为匕首生生接下他那一刀,震的整个胳膊麻木。
胡鹊微微一笑,身躯急至,凌峰寒刃,又一刀呼啸着劈落下来。
我周旋在他和白豹之间。
他使用的武功,又快有杂乱,白豹时不时地冲咬上来,我渐渐感到吃力,脚步也慢了很多。
我按着小腹,乖,孩子乖,不要乱动。不要动。
忽然,胡鹊艳红的衣袂急剧地飘扬开,运气挥刀劈掌,我欲向后退去却被白豹挡住。
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影闪过,我被震得朝后跌出去一丈之外。
当我吃痛的站起来,睁开眼睛,安乙奚挡在我身前,已经接住胡鹊的刀刃。
时间像被静止。
剑柄上翠红莹绿的朱穗絮絮地落在地上。
长剑,寒刀双双断裂。胡鹊按着胸口跪在地上。
年轻而面容英俊的安乙奚微笑着朝我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滚烫地热泪流下来,我甚至觉得,他没有受伤,这几乎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了。
他还是那个气宇轩昂的他,还是那个英俊挺拔的他,还是那个生死相随的安乙奚。
可是,他一路走着,胸口赫连鲜艳的颜色,像是深秋飘落的枫叶,一片一片染满他白色的华衫。
他突然跪了下去,一股血从他嘴里吐了出来。紧接着喷薄而出的鲜血像是汹涌的岩浆一样,接二连三地喷出来。
我无力地慢慢跪下去,看着他的脸,苍白如灰,迅速地封住他的大穴,可他口中的血如泉水般不绝地往外涌,眼泪不知不觉地滴落下去,打在他的鲜血上,冲淡出一点点的粉红色。
安乙奚用力的笑了笑,抬手想替我擦眼泪,抬了一半却又无力的垂下去,“不要哭……。”
“别说话,别说话,我帮你止血。”我哽咽地道,可看着他全身的血色却不知从何下手。
“我知道……,知道你不是絮儿,”他笑了,唇角浮起好看的弧度,“我一直都知道,……”
“求你了,先别说话。”我不知所措地捧着他的头,双手染满鲜红的颜色。
“你还记不记得,你在世子府见到我后昏迷,”他用力的咳嗽着,鲜血汹涌不断的从口中溢出,“你拉着我的衣袖一整夜不松手……,你一直叫着一个名字,不是我的……你叫博文,很多次……”
“求求你,乙奚。不要再说了,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你说什么我也都会听的,现在不要再说话了好不好……”
他的眼神渐渐迷离起来,有些沮丧,“虽然我知道你不是她,……可,还是……爱上你了。我知道,你并不爱我的……”
“不,不,爱的,我爱过你的。”
他无力地笑了一下,声音越来越小,“可我,还是搞砸了……,对不起,我离开了你……”
我闭上眼睛,心痛的感觉已经无法形容。
“潼,”他的双瞳已经涣散,“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拼命地点头,“林澜潼。乙奚,我叫林澜潼。”
他眼里的光芒一点一点暗下去。
他安详地去了。唇边依然残留着满足的笑容。
午后的阳光,灿烂地照耀着大地。
我的心情像被大海清洗过一样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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