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起伏的山体,被积雪覆盖,一汪冰湖卧在其中。湖岸边,有数株松柏,松柏下,一身披斗笠的老者静坐垂钓。
楚流月来时听周影松提及,这三个大隐士的身份,分别是渔夫,屠夫,樵子。楚流月远远见这渔夫,心生警惕,不敢轻举妄动。
楚流月顺着冰湖慢慢靠近,探头一瞧,见老者丈许远的冰面被凿出滚圆滚圆一块,一根细渔线垂于其中。
楚流月心道这天寒地冻的,鱼儿都跑到底下去了,也不知这渔线是否够长,若是短了,搁这坐一天也钓不到鱼。
楚流月拱了拱手,“老叔!”
那渔夫头抬也未头,依旧看着渔线。
楚流月又打了两个招呼,那老者闻也未闻,楚流月自讨没趣,在冰湖上两下打转。楚流月瞧了瞧这老者,暗道这老者必不是一般人,若是一般人遇人打招呼肯定回礼了,这老头不理我,故弄玄虚也。
她挠了挠脑袋,想着如何才能与这人搭上话,怂恿此人与那雪山派为敌?
楚流月见老者身畔还放着一竹篓,篓上搭着个鱼竿,楚流月道:“老叔,一个人钓鱼多无趣,我来陪你吧!”
那老头仍未言语。楚流月也不等他就话,在冰湖上用力跺了两脚,力灌于足,那冰面寸裂开去,她又敲打了四下,弄了个不规则的圆形,尔后拿出鱼竿,挂上鱼线,将鱼线放到头,掰弯勾子,挂了个小虫,尔后掷于湖中。
楚流月性子浮躁,坐是坐不住,当然她也没打算真个儿去钓鱼。楚流月自言自语道:“那雪山派以为自己是谁,竟要指派我来杀什么大隐士?嘿,我楚流月是谁,岂能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雪山派称那三人是大隐士,实际如何,我又不知,总不能听雪山派的一面之言。”
楚流月说罢便去瞧那渔夫,那渔夫神色未动。楚流月接着说道:“那雪山派掌门人,还跟我说什么三个大隐士里面有个最坏最恶的渔夫,专吃婴儿肉,一天不吃心痒难骚……”
楚流月大着胆子说完这话,再瞧那渔夫,那渔夫仍是神色未动。
楚流月咬了咬牙,道:“那周影松,还说什么那渔夫无恶不作,若让他抓到,必定将那渔夫碎尸万段……还说那渔夫喜欢老僧入定装聋作哑……那渔夫还有个外号,叫作乌龟王八蛋,因为那渔夫钓鱼钓了九九八十一天,鱼没钓上来,却钓了一头大鳖……”
楚流月越说越大胆,起初是想引着老渔夫接自己的话,她好在他与那周影松之间添柴加火,孰料说了这般污言秽语,那老渔夫仍是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的模样,楚流月突然醒悟过来,拍了脑袋一下,“这老叔不会是下聋哑人吧?”
再要说些什么,忽觉手中渔竿一沉,楚流月忙将渔竿挑起,果不其然,鱼钩上咬着一只不大不小的鱼。
楚流月没打算钓什么鱼,见鱼上勾,欣喜之至,忙将鱼甩到岸上,也不钓鱼了,见那鱼离了水在岸上翻腾,提起鱼来摔了两下结果了它,然后拿出匕首剖膛去脏,支起木架,寻了些枯草,就要烧烧鱼吃。
楚流月把鱼烧好,撕了一半给那渔夫。她本照着渔夫膝上掷去,那渔夫忽地平地而起,向一旁轻飘飘移了寸许,又缓缓落下,轻得如一片云彩,身子虽动,鱼竿却未动。
渔夫露了这一手,楚流月暗自称赞,嘴中却道:“老叔,你太不近人情了,请你吃鱼,难道还怕毒死你?”
说着又将扔去了鱼捡回,自个儿啯啅啯啅地吃了。吃罢站起身,正待说些什么,见那渔夫手中渔竿忽地往下一沉,这分明是鱼上上勾的表现,那渔夫却无动于衷。
楚流月叫道:“鱼啊鱼啊!”踏前一步,不由分说时去拿鱼竿。
那渔夫也未动弹,任凭楚流月握了鱼竿,往上一挑,一只鱼便跃出水面,但紧接着,那鱼扑腾两下,便又掉入湖中。楚流月呆了呆,定睛一看,原来这鱼竿上的鱼勾竟是直的!
楚流月怔了一下,道:“老叔,怪不得你没有鱼上勾,你这直勾哪能钓到鱼?”
渔夫不理她,将鱼勾挑了过来,楚流月本以为她会掰弯,孰料他不管不问,把腿伸出,撸起裤管,露出一条血痕斑斑的小腿,渔夫拿着鱼勾,往腿上一挑,生生挑下一块肉来,又将鱼勾抛入水中,裤管一扫,落到脚踝。
楚流月看得又惊又骇,那渔夫却浑没事一般,重新盘坐好,眼观鼻鼻观心地老僧入定。
这老渔夫竟用人肉作饵!
楚流月吞了吞口水,也不再说话,盘膝坐在一旁,倒要看看这老渔夫能钓上什么东西来。
她耐着性子坐了片刻,不见有东西上钩,再片刻,楚流月忍耐不住,跳起身来,顺着湖边左蹦右跳,再过片刻,实再忍不住,搔耳挠头,“老叔,你搁自己的肉到底在钓些什么?”
那渔夫推聋装哑,仍不答话。
楚流月讨了个没趣,不想久留,正待离开,忽见那鱼竿向下弯了起来,幅度越来越大,与此同时,那渔夫如石刻终年不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只见渔夫身子向后一仰,双手握着鱼竿。
水底之中似有一物与渔夫相持,鱼竿弯成了拱形,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这鱼竿弯成这种程度竟也不断。
楚流月看看渔夫,又看看湖面,只见那湖面漫过一片黑色阴影,喀嚓声响,自鱼勾入处那湖面竟慢慢龟裂开来,一直漫延到岸边。
楚流月只觉一阵威压来袭,知是里面的东西必是个厉害角色,她忍不住后退一步,拿出匕首紧紧握着。
楚流月之所以未祭出猎魔剑,因为猎魔剑威力巨大,此物虽厉害,却也不堪用猎魔剑对付,何况,她身边还有个道行不知深浅的渔夫。
渔夫与水中怪物相持片刻,斗笠上冒出袅袅热气,那鱼竿也渐渐变了颜色,水里的怪物嘶吼一声,龟裂的冰面炸裂开来,一条巨大的黑鱼迎面而出,黑气蒸腾,直向渔夫袭来。
楚流月跳开数丈,伸手在周边布上结界,不受黑气侵袭,冷眼旁观。
渔夫不闪不避,伸手扯了鱼竿,那黑鱼似乎被鱼勾勾住了嘴唇,痛得怪叫一声,黑气蒸腾愈加浓重,升腾出两只黑漆漆的人手向渔夫抓来。
渔夫飞掠起身,扯着黑鱼腾到半空,那两只黑手从两侧夹击,他身子一缩,两只手拍在一起,轰隆一声,声震山谷。也亏渔夫脑袋缩得快,否则这么大力拍正,即便坚石也要拍成齑粉。
黑鱼与渔夫斗了片刻,身上蒸腾出的黑气不断形成黑手向老者抓来,或拳或击,寒气凛冽,那渔夫冷哼一声,身子腾起身起,拿着鱼竿跳到黑鱼背上,那鱼勾仍在黑鱼体内,渔夫这么一伸一缩,黑鱼吃痛不住,攻击愈加凌利,无数只黑手向背上渔夫拍去。
渔夫犹如跳蚤一般左跳来右蹦去,黑鱼掌力悉数落在自己背上。渔夫见时机成熟,扯着鱼线缠绕在鱼肚上,来回数下,那鱼被缚,左扭头右摆尾,痛苦之至,又升腾出一只黑手,往自己嘴中掏出,凄厉声响,竟活脱脱将自己脏腑掏了出来,那血淋淋的脏腑之上,直没入一只鱼勾,犹如生根一般,任如何牵拽也不曾抽离。
渔夫大喝一声,直向黑鱼背上拍去。黑鱼惨叫声起,震动山谷,直过片刻,黑鱼身子忽然一软,重得跌在冰上,黑气弥漫后,硕大的身子变得手掌大小,竟是一只泥鳅。
楚流月见斗法结束,点破结界,一步步走来,道:“原来那大黑怪物是只成精的泥鳅。嘿嘿,若它此时不死,再过几年,便能幻化成人形,到时要祸害人间了。”
楚流月正了正衣襟,对着渔夫躬了躬身,道:“老叔大仁大义,晚辈佩服得紧。”她这句倒是实话。像是这种远离市井的荒凉之地,不受人气侵袭,最易于妖灵修炼,若是好妖也就罢了,大部分却是恶妖,修炼出人形,总想着吃人肉喝人血,这可要祸害了,这渔夫趁其修炼出人形之前将其歼灭,可就是造福百姓。这不声不响做了好事,可比某些国家护卫队里的降妖人大张旗鼓地除妖,这份不计名利的心态,便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渔夫恍若未闻,盘膝而坐,将鱼勾自那堆脏腑中取出,黑气蒸腾,那片血肉模糊的脏腑霎时化成一摊血水。
渔夫将鱼勾弯了弯,把那只死泥鳅挂在其上,仍投于水中,过得片刻,鱼竿一弯,渔夫将鱼竿抖了出来。
楚流月不禁看呆了,那鱼勾确实挂了一条鱼,但让人惊奇的是,这条鱼下竟还有条鱼咬着这条鱼的尾巴,其下另有一只鱼咬着它的尾,尾尾相咬,竟有十数条之多。
楚流月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以证明自己不是在睡梦之中。
那渔夫擎着竹篓,十数条鱼成直线般落入竹篓中,渔夫盖上盖,挂在背上,收了鱼竿,转身便走。
楚流月呆怔了片刻,忙跟了过去,叫道:“老神仙!老神仙!”
那渔夫不答,脚下生风,走得愈来愈快,楚流月疾步追去,刚开始不离左右,时间久了,距离渐渐远了。
楚流月随着渔夫进入树林,树林高耸入云,林中并无路径,葛藤草蔓又多,极不好走,但这些障碍物在那渔夫眼中浑若无物,径直穿过,楚流月左掠右跳,堪堪跟过,在转过一株数人环抱的大树后,那渔夫却不见了身影。
楚流月大奇,忙向树杆顶上攀去,向下一望,林叶密匝,树杆交错,哪有什么人影。
楚流月滑下树杆,挠了挠脑袋,兀自惊疑不已,难不成撞见日里鬼了?或者说,那什么老神仙也是成精的妖灵?要不然怎么说消失便消失,连角衣袂也瞅不见?嗯,既喜钓鱼,难道是成精的山猫?
楚流月想着那渔夫垂钓时的模样,果真像极了坐着的山猫,她觉得自己推测有理,但又有些狐疑,若是成精的山猫,怎地不惧我的猎魔剑?
楚流月想也想不通,要待离开这密匝的树林,走了两步,忽地惊觉,自己只顾追那渔夫,竟把来路给忘了!她转了两圈,又转到了原地,但心中也不惊慌,自打会御剑而飞,还怕在林中出不去?
只是这御剑飞,在树杆交错的毫无空隙的林中自然无法起势,楚流月攀爬到树顶,祭出猎魔剑,正要一脚踏上猎魔剑离开,忽见这茂密的树林西南方向一阵抖动,似乎有物在里面疾行而过。
楚流月一时兴起,向着西南方向掠去,抱住一株树杆,顺着滑了下来,耳听左前方传来阵阵声响,隐传来数声吆喝。
楚流月立住身形不住,听着声响越来越近,远远见尘土飞扬,树杆落叶齐飞,积雪抖落,楚流月探着脑袋一瞧,见左前方奔来数匹色彩斑斓的大虎,每只虎纵跃疾快,慌不择路,似乎身后有什么厉害物事在追赶着。
数匹大虎在楚流月身前一跃而过,紧张得连楚流月这个小人也没有看到。身后传来轰隆隆声响,楚流月探脚张望,下一刻便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尾随数匹虎的,是一个威猛有力的汉子。当然,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汉子坐在一木板上,手中握着缰绳,而这缰绳的另一关,系着两头骨头强健的牛。
要说牛怕虎虎吃牛,这两头牛鼻中冒着粗气玩命地追那数匹虎,本来牛速度跑不过虎,孰料这两头牛脚下生风速度奇快,那汉子挥着鞭子,吆喝道:“宝儿宝儿!快快!追上那两只大虫!”
楚流月:“……”
牛拉着那汉子转眼便过,带起的积雪砸了楚流月一身。楚流月对这汉子大为好奇,掠起身形疾追了过去。先前遇见个奇怪的渔夫,现又来个追虎的汉子,她倒要看看,这汉子又在玩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