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裂的嘴唇提醒楚笑白,已经整整一天没喝水了。他晃了晃挂在巨大登山包上已经失去分量的水壶,里面发出液体轻微的流动的声音,只剩下一点点,那是留到最后一刻救命的。橘红色的登山服虽然帮他最大限度的遮挡了紫外线的照射,却无法阻挡水份由身体里流失。楚笑白虽然还能继续机械的前进,但步履凌乱,在身后的沙地上留下一长串杂乱无章的脚印。他抬头看了看刺眼的太阳,不禁有些焦急,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为了能继续陪着心爱的人,每年必须走进一次这片荒漠找到所需要的东西,而今年这次又多走了一天。人体最富含水分的眼球也开始干涩,楚笑白又滴了一次眼药水,用力的眨了眨眼睛,不适的感觉却丝毫没有缓解。他重重得喘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的累了倦了,身体巨大的沉重感让他觉得如果不集中精神下一秒就会倒下去,而现在他必须坚持——精神上小小的松懈就会造成肉体的全面崩溃,一旦倒下去就可能再也不能站起来,最重要的是,他再也不能见到广依萍了。想到这里,楚笑白放缓脚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干燥炙热的空气冲进喉咙里撕裂般的刺痛,身体机能上的麻木已经让他失去了大半的感觉,他望了望前面景色单调的荒漠,咬咬牙,费力的咽了口吐沫湿润下干涩的喉咙,稳稳的迈出一步,坚定的走了下去。
突然一抹飘入眼帘的绿色让楚笑白精神为之一振,绿色的附近很有可能出现能够饮用的水源。当他抬头远眺的一瞬间,远处高地上的奇景让他欣喜若狂——那里竟然有一片绿洲!翠绿的颜色包围着一泓如同从九天泻下的湖泊,阳光照在清澈的湖面上,被荡漾的水波揉碎,散发着耀眼光芒。只是看上一眼就已经让人觉得口中生津、通体凉爽,如果真的喝上一口会是怎样的甘甜解渴?楚笑白硬生生的咽下从舌根泛出的口水,步履蹒跚的向那片绿洲径直的走去……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着,而那片绿洲似乎近了些,又似乎远了些,似乎马上就能到达,又似乎永远也无法到达,有时真实的顷刻可及,有时又缥缈若天外之地。当太阳滑落到地平线以下的时候,荒漠中的热度迅速散去。无法留住水分的沙砾同样无法挽留寒夜中需要的温度。冷热交替快速完成,当体温随着周遭环境一同降低的时候,楚笑白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相对酷热而言,寒冷更让人的头脑清醒。他从背包里取出大号的户外灯,继续在荒漠里前行,却还没有走到那片绿洲。楚笑白觉得那可能真的只是海市蜃楼,但是前方迎面吹来的阵阵清新而带有湿气的风分明表示不远处一定有水源的存在。湿润的感觉冲击着干燥脆弱的鼻粘膜和喉咙,让他忍不住想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可是他很清楚的知道,即便是口腔里的唾液对他来说也是珍贵的,与其浪费在很快就会再次干裂的嘴唇上,还不如吞到喉咙里来得痛快一些。楚笑白小心翼翼的辨别着这股清风的方向,按捺住内心的渴望和激动一路向前,就在这时,他忽然惊呆了。
不知何时,一群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了前方的沙地上,在夜色中勾勒出参差不齐狰狞可怖的轮廓来,有的像是温驯的麋鹿,有的却像是仰天长啸的苍狼,还有的像是破败的城墙。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里面会有水吗?楚笑白沿着户外灯照亮的地方缓缓接近,强烈的好奇心已经抵消了身体的干渴,他很想近距离看看。
如银的月光将楚笑白的身影拉长,暗夜把他很好的隐藏起来,白昼时那种独自一人行走在广阔天地间的孤寂感暂时消失,楚笑白没有时间叹息感慨,这样的旅途总是压迫感大于快感。面前竟然是座荒废了的古城,而此时他站由一整块巨石雕刻的城门前。户外灯照在斑驳的巨石之上,那种被风沙雕刻出的岁月纹路深深的震撼了他。曾几何时,这块巨石被能工巧匠日夜雕刻,成为往来商旅的必经之门,或许有不少人曾称赞过它的美丽,却没有人知道,它在那些赞美声中沉寂的见证着岁月的轮回、四季风霜雨雪的变换。楚笑白有些激动,伸手轻轻得抚摸着光滑中略带凹凸不平的石面,时间是最强大的利器,巨石也好,人也好,都会被它摩挲的失去棱角,模糊了曾经的痕迹。
楚笑白朝石门里面望去,黑洞洞的没有半点光亮,甚至连月光都似乎被无形的力量阻挡在门外。他有些担心,荒漠里存在着太多极具危险性的生物,一旦被它们盯下,后果不堪设想。在犹豫中,又一阵风吹来,带了更重的水汽和植物特有的味道。找不到水源是死,被攻击也是死,不如赌一把,至少还能瞻仰一下古人创造出的奇迹。楚笑白摸过水壶,打开盖子一饮而尽,毫不犹豫的走进石门。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异动,他猛的转身,身后除了一成不变的沙砾,什么也没有,心里暗笑自己疑神疑鬼。不经意间户外灯照亮了城墙一角安静伫立的五座覆钵式古塔,彰显着这座城市曾经的信仰和身份。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楚笑白在心中问自己,荒漠之中荒废的古城不计其数,这与文化宗教和人们的迁徙息息相关,可像这种在地面之上又保留完好的实属罕见,这倒是误打误撞的意外收获了。楚笑白仔细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他身后的入口似乎只是几个城门之一,内城之中的建筑格局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或杂乱,三五条街道把内城的格局划分得井井有序,他选择了最左边的一条,走了进去。
荒漠中的建筑因为取材不便多有粗狂豪放的外表,却别有一番异域风情。高低错落的店铺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风采和繁华,而简单的民居小院儿也因为外力的侵蚀毁坏大半,即便保留下来的也是摇摇欲坠,让楚笑白不敢靠近,只能借着户外灯的光亮细细欣赏。不得不佩服古代先民的智慧和才华,在如此恶略的气候条件和落后的环境中,竟能将当时流传的宗教故事画在墙壁之上,以至于千百年后依旧残存下来。那样艳丽的颜色,那样流畅柔美的线条,那样极具现实主义表现手法,无一不在震撼着他的心灵。他虔诚的对着每一幅壁画注目行礼,却不敢伸手去触摸。继续前行,楚笑白经过几处较大的宅子,那应该是当时的官宦巨贾的居所,被腐蚀的破败的外墙也掩盖不住当年的盛世,他能想象的出旧时车水马龙迎来送往的热闹景象,禁不住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只是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懦懦的蠕动,瞬时勾起阵阵凉意。他一楞,立刻恢复常态,不安的朝前后左右照去,并没发现什么不同寻常,却猛然间一个激灵,神经绷紧的同时,皮肤表面条件反射的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他明白,这样的地方不是轻易能够进来的,岁月的沉淀不仅抹去了沉浮的噪杂,更融进了某些不能触及的东西。楚笑白决定,再向深处走一段路,如果找不到水源,他就按照原路返回。
内城的中心是一座九层高的楼台,如果站在最高处,应该能够俯视整个内城的景象。虽然是在夜里,但借助月光和户外灯的光亮应该可以看到一定范围内的建筑,可以准确的判断附近有没有水源,所以楚笑白决定上去一看究竟。
只是轻轻的揉搓鼻翼的动作就能够肆无忌惮的扯开鼻粘膜,有热乎乎的液体从裂口里涌出,楚笑白胡乱的用袖口擦了擦,将户外灯提高一个亮度。里面的情况似乎看起来有些复杂,除了残缺不全的砖头瓦砾、碎石尘土之外还有一些人类的骨架,更准确一点应该是呈风干状态的干尸。楚笑白不由得后退两步,后背紧紧得贴在墙面上,心脏“噗通噗通”的狂跳不止。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前的瞬间被永远定格在了这具干尸的脸上,那种极力张大嘴巴四肢蜷缩扭曲的痛苦姿态让楚笑白感同身受,他连忙双手合十说道,“我并不是有意惊扰你的,你继续睡吧,我去上面看看!”他小心的挪动脚步,尽量拉开和干尸之间的距离,三步并作两步踏上不怎么结实的楼梯,向上跑去。
好在螺旋式的楼梯十分结实,当楚笑白站在这栋建筑最高处的时候,月亮正好升在正当空,用温和如水的月光照亮了这座古城。楚笑白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向下观望,原本就破败的景色被黑夜渲染的多了几分凄凉,他环顾视线所及的地方,除了断壁残桓就是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可是忽然间,一片银白色的所在吸引了楚笑白的注意力。
从来没有看过这样柔和的光泽,在微风的吹动下如锦鲤通身的鱼鳞般律动,楚笑白心中一阵狂喜,那正是他渴求的水源。顾不得多想,楚笑白快步跑了下来,恨不得一步就能走到那里去。快到底层时,一不留神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跟头,咕噜噜滚了下来。好在他急中生智护住了头部,又有身后体积不小的背包增加了阻力,才不至于摔的头破血流。可当楚笑白稍稍清醒,摸索到滚到一旁已经熄灭的户外灯时,他还摸到了另外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富有弹性却冰凉彻骨的手,楚笑白觉得从手指尖传来的寒意将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他使劲儿的想要甩开那只手,却发现它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像生了根般无法轻易摆脱。楚笑白真的慌了,他不敢用户外灯去照那只手,因为他怕看到更恐怖的东西。这种时候,逃跑是人的本能,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慌不择路的做法似乎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是行不通的,他发现,现在自己站立的地方和刚刚上去之前是不一样的。楚笑白清楚的记得,他进来之后看到了一具干瘪的干尸,可是现在却消失不见了。就在他根本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的时候,极远处幽幽的传来一阵歌声。
那声音沧桑的无法分辨男女,被风沙磨砺的低沉而凄凉,没有完整的歌词,却被演绎的低回婉转动人心弦。如果说妙龄女子的歌声是余音袅袅娓娓道来,这歌声就是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了。也许是被歌声打动,楚笑白竟然忘了自己的处境,呆呆的站在那里像是泥胎木雕。可是那只手却并不为歌声所动,忽然发力扯着楚笑白的手腕跌跌撞撞的向外奔去。
那股力量奇大,根本不是楚笑白自身可以抗衡的了的。一开始他还拼命挣扎脚下使力,想要停下来不受那只手的控制,可是渐渐的楚笑白就发现他的力气越大,那只手的力气就更大,他的力气小了,那只手也就放松一些。就在这样一拉一拽间,楚笑白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刚刚在上面看到的那片水源边上。这是一片巨大的湖泊,因为水源的存在周围生长着不少植株,楚笑白闻到的那种带有湿气的风应该就是从这里吹出去的吧。他贪婪的深吸几口气,顿时觉得鼻腔喉咙以至五脏肺腑都舒服了许多,若是没有那只手的存在,他真想高歌一曲来表达内心的喜悦。可是眼下的危险还没解除,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东西,要对自己做什么。
似乎是被对方感觉到了楚笑白心中所想,那只手忽然松开了他的手腕,凭空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下轮到楚笑白傻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实存在的,难道只是自己身体虚弱状态下的幻觉?他苦笑着摇摇头,管他呢,先补充水分要紧。他用户外灯照了照水面,隐约可以看到有绿色的水草在水底摇曳,有生物存在这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楚笑白先是用手捧着大口的喝了几口水,把水壶装满后,坐在水边仰望天空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气,几天来的疲惫似乎减少了许多。当他又俯下身想洗把脸清醒清醒时,水里并没有看到石头水草,也没有看到自己那张疲惫至极的脸孔,而是看到一排又一排整齐的黑影从他身后走过,不发出一点儿响动。
这回楚笑白真的毛了,他虽然相信世界上有许多现象是无法解释的,但亲眼看到这种场面的时候,他真的撑不住了。楚笑白不敢转身,也忘了闭眼,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黑影在水面上的倒影越来越清晰。他们身穿粗布和兽皮结合的战袍,手拿各种纯铁打造的兵刃,踏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向前。楚笑白看不清他们的脸,因为那不是人脸也不是森森白骨,而是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分不清楚五官面貌,却莫名得传递出慷慨悲壮的气势,队伍中隐隐的传出古老的战歌,“长路漫漫,共赴边疆。修我矛戟,保我家乡……”正在这时,楚笑白随手放在旁边的水壶忽然倒了,那一声并不大,却足以惊的他浑身冒冷汗。楚笑白连忙转身去看那些黑影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目光却被一道一闪即逝的光芒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