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芳苑在我们几个人的共同努力下,也渐渐恢复了昔日的生机。
锦心把红砖的院子拆了一半,留出一半来种植蔬菜。就着几场‘春’雨,那些种子果然很争气,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锦心又嫌种的太少,便连后院也种了一些,又干脆在院‘门’前开辟了几块地,全都种上了草‘药’。
文绣虽然整天嘲笑她是个村姑,自己却也不甘示弱,‘逼’着锦心种上了一块棉‘花’,说是秋天可以用来做衣服做被子。
付德海没吭声,不过被锦心发现他自己偷偷在山脚下辟了一块地,种了烟叶。
皇宫那边差不多已经将我们全都忘记了,从来也没有人来问问我们缺不缺什么东西,倒是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没忘记给我们。我们一般是将这些银子‘交’给付德海,叫他去跟其他人换些生活必需品。
他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到哪里都有几分面子。所以内务府虽然忘记了给‘春’芳苑补给,但是我们这里必须的生活品倒也没缺少过。
渐渐的,‘春’芳苑倒是越来越像是一个家了。
天气渐暖起来,草长莺飞,拂堤杨柳醉‘春’烟,眼看着‘春’天过了,夏天冒出了一个头。
“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
持斧伐远扬,荷锄觇泉脉。
归燕识故巢,旧人看新历。
临觞忽不御,惆怅思远客。”
一日,我正在树下临摹完一张字帖,写完这首田园诗,刚搁下笔,便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抬头一看,却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正站在‘门’口,盈盈笑着看向我。
我一惊,那手指一松,小指头粗的狼毫笔便从手中滚落了下来,直直地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划出一连串的墨点来。
“二哥?”我讶然,万万想不到此刻出现在‘春’芳苑‘门’前的,竟然是殷权!
“怎么,看见我有必要这么吃惊吗?”殷权笑笑,“怎么,还不请我进去坐坐?”
“哦,快进来快进来。”我回过神来,赶紧让他在石凳上坐下了,又给他泡了一壶茶,“尝尝,这是咱们自己做的,蛮好喝的。”
他喝了一口,点点头:“果然清芬。长歌,你还好吗?”
我也喝了一口茶,笑笑:“前所未有的好,从未像现在这样好过。”
他微微一笑:“之前听说你被贬到了这里,我真是替你你了一把冷汗。总想着进宫来看你,可是以前不能够,后来就越发不能了。”
“那你今日怎么来了?”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测。
“因为过些日子我就要去前线杀敌去了。所以皇上才特批了我来见你一面的请求。”他轻而慢的说着。
“什么?上战场?这是何时的事情?为什么要派你去?为什么……”我大惊,一下子站起来,结结巴巴地问他。
他摇头笑笑,伸手拉住我的手道:“好男儿自然该上战场杀敌报国,我身为大晏朝的臣民,更应该为皇上分担忧愁。”
“可是二哥,咱们殷家向来不是什么习武之家。若是论到上战场,如何也轮不到咱们呀!”我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文绣说出了事实的真相:“二爷怕是想躲开家里的某些人、某些事吧?”
“文绣?”二哥转身,“丫头,快过来叫爷看看,胖了还是瘦了?”
“二爷。”文绣强忍住泪水,哽咽道,“你可算是来了。”
殷权伸手给她擦去泪水:“锦心那丫头呢?又去哪里野了?”
“哦,她在后山呢,说是下了雨,去采点野蘑菇回来做汤喝。我去叫她去!”文绣赶紧跑出去找锦心去了。
她走了我才问:“文绣说你是要躲开家里的某些人、某些事?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
殷权苦笑着摇摇头:“你听这丫头瞎说,哪里会有什么事情。家里有你跟姑姑在这里,你们两个安好,殷家就不会出什么事情。”
“小主,你不要听二爷的。八成是家里人‘逼’着他娶亲,他不愿意,所以就借着上战场逃了呢!”锦心跟着文绣进‘门’来,听到我们的对话,立刻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殷权的谎言。
我一愣,旋即看向殷权:“二哥,她说的是真的?”
殷权皱皱眉,呵斥锦心道:“你怎么还是这样‘毛’‘毛’躁躁的?什么话都要抢着说!”
锦心皱皱鼻子:“抢着说也比你们这样藏着掖着要强得多。”
文绣赶紧拉着她下去了:“走,别在这里杵着了,咱俩去给二爷准备些糕点去!”
等她俩下去了,我才看向殷权:“二哥,是真的吗?你是因为要避开成亲,所以才?”
殷权苦笑一下:“族人都说我是殷家长子,总得早点成婚才是。这些日子说媒的人快踏破了家‘门’槛,我心烦所以便上报朝廷说要去边关效力。这样一来,既可以避开家里没完没了的媒婆,又可以为咱们殷家再争光添彩。”
我站了好半天才说:“殷家不需要你再添什么光彩了,已经将我跟姑姑送进了这不能见人的地方,何苦再搭上一个你!”
他见我容‘色’凄楚,终究不忍心:“其实,我‘私’心里倒未必都是为了殷家。我,我也为了我自己的心。长歌,我……”
我咬住了‘唇’,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等待着他说出下一句至关重要的话来。
可是他嘴‘唇’动了动,却始终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来。
我不由得大失所望,颓然地坐在了石凳上。
还能指望什么呢?我还要指望什么呢?早在他亲手将我送进皇宫之时,这一切,便都注定了。
我是皇上的‘女’人,他是皇上的臣子,亦是我的臣子。再然后,才是我的哥哥。
心,一寸一寸的冰冷起来。
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是伪装得体的淡然微笑,我站起身来,坦率地看向他:“那本宫就预祝殷将军凯旋归来,到时候本宫也好跟着脸上增光添彩。”
他似乎被我的话所震撼,站在那里只是看着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小太监来催他道:“大人,时间到了,咱们该走了。”
他点点头,迟缓地挪动了几下脚步,忽然转过身来,将他手腕上的一串菩提子褪下来递给我:“此去边关,路途遥远,且凶险难测。这串子是我从小带着的东西,留给你罢!若是我不在了,你便也有个念想。”
我听他话里的意思颇为不祥,想要说些什么,他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我握紧了那枚串子,只觉得珠子在我掌心咯得生疼,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狂奔出去,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在?
我抬头朝山上望去,却见一角青衫在山路的拐弯处显现,我知那便是二哥,便提了一口气,飞快地追了上去。
可是饶是我追的再快,也不如他大步走得快。当我好不容易爬到山顶的时候,他却已经下山去了。
我站在山头,遥遥看着他,看着他一身的翠‘色’长衫渐渐在我的视线里消失,终于完全不见。
掌心里出了汗,‘弄’得菩提串子有些滑滑的。伸手牢牢地握住,我不动声‘色’的回头,转身朝山下走去。
这一段路不知道为什么如此之长,等我到了‘春’芳苑‘门’口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