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瘦狗(1 / 1)

傍晚,又是微风细雨,余企仁泼掉漏下来的半盆浑水,重新放在原来的地方,对冬志云说:“明天把梯子借来。”

次早,风吹散了乱云,冬志云已把梯子借来放在后檐上。太阳从东方乱云中钻出,在山上悬着。余企仁爬上房顶,先插好自己的瓦,见冬志云那边瓦翻了许多,难怪大下大漏,小下小漏,便去一一修补。太阳热烘烘地烤在脸上,开始流汗了。坐在房脊看山,远山重重叠叠,云蒸雾绕;近坡风吹落叶,飘飘扬扬;低头看脚下的天井,中间大,两头的小。

季万祥站在对面门厅和季登泽说话,看到余企仁,叫道:“小心,别掉下来。”余企仁道:“不会,趁凉快把瓦捡了。”

申宇仁牵条黑狗过来,那狗骨瘦如柴。季登泽问:“哪里找来的狗?”申宇仁道:“街上的苟岁敢说这条狗讨厌,想扔掉,我就捡回来了。”说完牵狗走回自己那边院子。

冬志云出去一会儿又进来,仰头道:“余企仁,季万成杀了一头猪,我买了些板油,你要不要?”余企仁道:“要,我待会儿去。你进去看一下哪里还有漏雨的地方。”冬志云进屋说道:“差不多了,瓦缝的亮光看不见了,翻过的瓦看去很干净。”余企仁道:“要等到下雨才晓得,现在只能这样了。”说着退下来,叫冬志云把梯子还了。听到邰兴文讲二小放牛的故事,教室里静极了,心想:“邰兴文是当老师的材料。”邰兴文讲完故事,说:“同学们,故事编成了歌,你们愿不愿意唱?”

“愿意!”同学们响亮的回答。“

邰兴文唱了一遍,余企仁想起小学时音乐老师用钢琴伴奏,看他怎么教?邰兴文领唱,同学们跟着唱,待唱得连贯了,他拿出笛子吹奏,同学们跟着曲调唱,一节课居然学会了。

下课了,女孩子踢毽子,跳象皮筋;男生用小鞭抽打陀螺,比赛谁能“定神”,还有人滚铁环玩,顺着小院走廊跑;几个顽童斗鸡,抱起一支腿跳着,用膝盖顶对方,一方脱手就算输。上课铃一响,孩子们一下子跑进教室,静听老师上课。见邰兴文将孩子们招之即来挥这即去,余企仁心想:”我永远达不到这种境界。“

已近中午,正思量午饭怎么吃法,忽记起要到季万成那儿,带上钱,季妻在家,便称了一斤板油回来,将油炼熟放在墙边废课桌下晾着,将就油渣下饭。

想起自留地要打理一下,拿起锄头,从磨房出去。见地里长满荒草,只得先锄草。地边柿树的根露在地面,农民说地边有树,长出的庄稼不茂盛。这树有碗口粗,却从来没有结过柿子,哪天把它砍了,能烧几天。

忙了一阵,回去喝水,只见自己的门半开半掩,进得屋来,申宇仁牵回来的狗正在舔碗里的油,一碗油已被它吃干净。

余企仁大怒,一脚朝狗踢去,狗一声惊叫,朝处就跑。余企仁提起菜刀,跟着追出去,心里恨道:“你吃了我的油,我就吃你的肉。”

那狗跑到院子后面的树林里不见了,余企仁喘着气到外乱找,申宇仁从上面走下来,随口问:“找什么?”余企仁怒道:“你的狗把我的猪油吃了,老子要杀它吃肉。”申宇仁道:“不会哦,我的狗是拴着的。”余企仁摇着刀说:“拴没拴你才晓得。刚才我进屋,亲眼看见你的狗吃把我的猪油吃光了,这是从季万成那儿买的,刚煎好放在那儿凉着,等冷了再捡,不想被你那条狗吃得干干净净。”申宇仁道:“你咋不把门关上呢?”余企仁恶狠狠地说:“我的门,想开就开,想关就关,谁管得着?你不把狗拴好,到处乱跑,今天,你要么赔我一碗油,要么我就吃狗肉。”申宇仁嘻嘻笑道:“你抓得着就拉去吧。”

冬志云闻声过来问:“啥事?”

余企仁道:“我们今天吃狗肉。申宇仁的狗吃了我的猪油,你说我该不该吃他的狗肉?”冬志云点头道:“应该。打了狗,我帮你剥皮。”余企仁道:“那狗在青?林转,老子去拿锄头等着,待它回来,老子挖死它。”回去拿锄头到处找,却不见踪影。

已是黄昏,放工农民经后院磨房回来,冬志云见申宇仁扛着柴回来,问道:“怎不见你的狗?”申宇仁道:“我把它从来的路上放回,它已回到原来的主人那儿了。”冬志云道:“好好的放它做什么?”申宇仁把柴靠在墙边,说:“余企仁要杀它,一条狗也是一条命。”冬志云道:“我给余企仁说,不杀它,何必放呢?”申宇仁道:“你看余企仁凶神恶煞的样子,不赔他油,他必杀狗,我不能因一碗油伤它一条命。”冬志云笑道:“你赔他一碗油就是,我看看那条狗还是很乖的。”申宇仁道:“我哪里有猪油?半年没见油浑了。”冬志云道:“说实话,狗肉还是很好吃的,要是找条肥狗,狗油都有小半盆。”申宇仁道:“那狗瘦得皮包骨,只怕除了骨头没二两肉。”余企仁提着锄关从地里回来,说:“老子把它剐了熬骨汤。”见说狗送走了,只得自认倒霉。

冬志云见路边有条干树枝,便捡了拉回去。才进屋,费永禄扔来一支烟,又抛来打火机。冬志云点燃烟吸着,说:“鸟枪换炮了。”这才注意到迟更立坐在他自己的床上抽烟,费永禄道:“在外面操用火柴?你把我们看扁了,——这打火机送给你。”冬志云道:“你送我,你用什么?”

迟更立掏出一个黄亮亮的打火机一打,窜出一股火苗,熊熊燃烧,说:“这个更高级,你那个过时了。”

费永禄问:“你们今年一个工值多少钱?”

“听会计说,今年和去年差不多。”冬志云说着,嘴里朝外喷着烟。费永禄道:“当个工人,一个月三十多元,是豁皮一年的收入,球大爷才想在农村。去赶一趟场,随便几下,一年的口粮钱就够了。”

冬志云道:“你是‘金枪手’,谁敢和你比?”迟更立笑道:“苏攸琴说你是‘机枪手’,连发,赶一场不知要击倒多少人。”

费永禄道:“那是常明亮乱吹,他到了哪里,哪里就鸡犬不宁。”

迟更立见自己睡的地方布满灰尘,角落挂着蛛网,就去打扫,费永禄到隔壁余企仁的床上歪着吸烟。余企仁回来,见地面口痰、烟头,很不高兴,又不便表现出来,对费永禄略一点头,算是招呼了,平淡地说:“好久没看到你了。”

听到冬志云在隔壁洗锅的声音,余企仁坐到灶前说:“我要弄晚饭了。”

费永禄道:“别忙。”掏出五块钱递给余企仁说:“想法到哪里买点肉。”

余企仁接了钱,想到季万成杀了猪,便去那儿,按市价称了两块。季万成道:“吃了饭再走。”余企仁道:“有人来了,还得赶回去。”

走到丁字院,正遇季登厚出来,问:“提的啥?”

余企仁将肉一举,说:“帮他们买的。”季登厚道:“拿来煮起算了。”余企仁道:“正好,反正我也懒得劳神。”却听季勇森在里面叫:“进来坐坐。”余企仁道:“他们还在等我呢。”

回到屋里,他们正洗弄来的白菜、木耳,迟更立提了水进来,费永禄忙着把肉洗净,放到锅里。

吃饭后,费永禄道:“来打牌。”余企仁道:“我不会打。”冬志云道:“我去叫季万武、申宇仁来。”

余企仁洗了锅碗,将煤油灯放在迟更立跟前,两盏油灯亮着,各人的牌看得更清楚。余企仁立在那里看他们打了一阵,听他们吹嘘各自的女朋友漂亮。冬志云歪在床上,唱道:“美丽的姑娘,你在何方?野马似的青年,将你爱上。高山啊,你弯弯腰,激流啊你闪开道,让我飞到你身旁,细细看上你两眼……”

余企仁听冬志云唱了一阵,便转身出来,见教师寝室兼办公室的门半掩,邰兴文正改作业,桌上的煤油灯罩着灯罩,黑烟成直线从灯罩顶端冒出。推开门说:“邰老师,还不休息啊?”邰兴文抬头招呼道:“进来坐。”

余企仁进屋,见他桌上放着高中书本,随手拿来翻看,都是数学、物理、化学之类,依然放回原处,说:“一点看不懂。”找到语文书,就着灯看起来。看了一阵,觉得时间太晚,说:“可惜我连初中一年都没读满,不然,得好好的复习一下。”

邰兴文道:“你没读完初中,可以自学嘛。”余企仁叹口气,说:“要不是文化革命,我高中都毕业了。”

邰兴文改完作业,将本子推到一边,靠在椅背上,说:“文革虽毁掉一代人,焉知又不是锻炼了一代?我们现在好比卧薪尝胆,将来定会有作为。”

余企仁摇头道:“现在报上不是常说,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本主义的苗,只要根红苗正,祖宗三代都是干体力活的大老粗,便可做领导,长期下去,又得用小米加步枪与现代化的敌人对抗,那时才真的国将不国了。”

邰兴文道:“话虽是这么说,但未必真会这样做,你想,一个民族,要没文化,能振兴吗?不掌握科学技术,能现代化吗?——趁着有时间,把学过的复习一遍,自学高中课本。”

余企仁道:“语文可以自学,比如英语,没有老师给你讲如何读法,你怎么自学?”

邰兴文道:“只要肯下工夫,没有学不会的。待学生放假时,我回城找人教,我就不信会陷在这里一辈子。”

余企仁道:“你有三年基础,而我不过是小学毕业生,给戴顶‘知识青年’的帽子,放他娘的狗臭屁,当真知识不值钱嗦?”

邰兴文“嘿嘿”一笑,说:“你骂娘还有本事,真该多读点书。在目前条件下,会十样不如精一样,你在语文上多下点功夫,或许会收到奇效。”

余企仁道:“谈何容易,那么多作家成了右派,那么好的作品成了毒草,几个样板戏倒背如流了,还在天天播放。天天声讨古人,防止中毒。——算了,说起就烦,影响你休息了。”说罢出去,随手把门关上。

大早,季万祥下来,要派人到公社,挖各队自己地段的水渠。看到余企仁,问:“上不上街挖水渠?”

余企仁思量:“上街,正好躲开费永禄他们。”便说:“上街,在队里都是挣工分,不如上街去。”煮熟早饭,在灰里烧熟几个洋芋带上,以作午餐,把没吃完的粮食拿到季登林家里放着,以免被他们“洗白”。关上门,和队里农民朝街上走去。

河坝里,那年垒石背土,不知费了多少劳力,搞的拦河造田,当年就被大水抹成荒滩,现已分不清哪是滩,哪是田,只是一片荒草,随风摇摆。余企仁心有感触地说:“人能胜天么?在灾害面前,人是那么脆弱。”季登林道:“这只是口号,当不得真。”

他们顺着河边小路边走边议论,申宇仁说道:“现在还在宣传,向荒山要粮,向河滩要粮,可大家都不来气。这次修渠,只怕一场大水,泥沙又会把水渠填满。”季登林道:“他们说测量过,水渠从最高水位上方挖过来。”余企仁道:“这也难说,反正劳动力不值钱,填平了又挖,管他呢。”

山脚,从这头到那头一条线,有数里长,蚂蚁般布满人,各队在各自的地段挖土撬石。一天下来,浑身是汗,听到放工了,余企仁便溜到茶馆后面河岸,一头扎进水里,河风吹拂,带来阵阵寒意,忙穿上衣裤,农民正三五成群往回走。至院门前,冬志云靠在门框上吹牛,年麻子蹲在地上吸烟,季万武端个大碗吃饭,余企仁便也立在那里听,心里在想:“费永禄他们走没有?如果没走,等他们吃了晚饭再回去。”待冬志云吹完,问道:“吃晚饭没有?。”冬志云道:“待会儿年麻子请我吃煮凉粉。”余企仁“哦”了一声,说:“他们呢?”冬志云道:“费永禄想买点天麻杜仲什么的,吃过午饭就走了,迟更立不知到哪里打滚龙去了。”年麻子站起来,说:“凉粉可能熟了。余企仁,你也来吃点。”

余企仁想到他们那么大一家人,冬志云又去搅一顿,我又何必去凑热闹?便笑道:“不了,我还是回去煮。”走进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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