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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暗香浮动(1 / 1)

天气渐冷,进入农闲季节。公社催促,要各队投入更多的劳力去挖渠。

这日雪花纷飞,余企仁烧个饼,背上背篼朝街上走。听后面脚步声“咚咚”地一路跑着下来,朝旁一让,原来是季开芳背着背篼跑下来,小辫随着跑动而前后摆动。余企仁跟在后面说:“小心绊倒。怎不去上学?”

季开芳道:“才不会呢。今天是星期天,上街挖渠,你呢?”

余企仁道:“我也是挖渠。”又笑道,“你连一个石头都抱不起,还修什么渠?看石头掉下来把你的脚砸了。”季开芳回头一笑,说:“你别小看人家,我看你才不行呢。”

余企仁道:“上次造田,两个人才抬得起的石,我一个人轻飘飘的就背走了。”

“哼,吹牛不打草稿。”

“你不信?去问季登厚,他和季万武一起抬的。”

“修渠又不背石头,你去干什么?”转过弯道,季开芳的大哥扛着尖嘴锄在前面走,再前面还有人,便放慢脚步走着说。

余企仁也放慢脚步,说:“你又去干什么?”

季开芳道:“有沙石就背沙石,或朝筐里装石头,让大人抬。”

余企仁“嘿嘿”一笑,说:“你是去混工分的吧?”

季开芳道:“呸,你才是去混工分的。大人一天挣十分,我们和他们一样做,才挣六分,多不公平。”

余企仁道:“大人挣大工分,小人挣小公分,公平得很。”赶上前面的人,便跟着走。

河岸已布满了人,各队分别到指定的地点集中,河风吹来,凌厉如刀割。雪花飞扬,一片银装,工地却热火朝天,人们抬石挖土。转眼便到中午,工地一线,青烟袅袅,民工三五成群,在河滩烧火烤馍。余企仁啃完自己的烧玉米饼,想去看水渠的进水口在哪里,顺路西行,雪花还在飞舞,琴书江静得像碧玻璃。

一条小河从山里流出,江中一排卵石筐组成的堤坝拦住江水斜到对岸,这里便是渠的入口,小河清澈见底。下到河里,捧水喝了几口,冷水沁人心脾。猛闻得暗香浮动,便朝上寻去,只见小河上游,疏影横斜,几树梅花开得正欢。又听得一阵咭咭呱呱的笑声,心想:“谁家少女在此嘻戏?”听是锦城口音,寻路找去,从竹缝中见是花馨君、黄图娣等女知青在梅花下或蹲或立,与梅争艳。余企仁躲在竹后,偷眼观之,见她们一个比一个美。又听一个男子的说话声,顺声音找去,却是蓝云天坐在房檐下,拿着画笔看着她们画。此时此景,对十九岁的小伙子,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想过去,有点不好意思,又怕她们拿自己取笑。便绕到屋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背着手慢慢踱过去,走到蓝云天跟前,像是突然看到她们,说:“你们在这里?”弯腰看画说:“画得真像,简直是把她们活生生地搬到画上。”然后站起来,趁机细细观赏她们。那边花馨君叫道:“余企仁,别打岔。”黄图娣立起来,挥手道:“躲到一边去。”忽见一个雀儿,从枝头落下,扑着翅膀。旁边的游书红双手捧起,雀儿扑几下翅膀,竟斜斜飞起,全波月跳起去捉,连边也没挨上,因叹道:“捉住就好了,找个笼子关上。”

余企仁见画好了,因说:“画上要是有诗,才是真正的诗情画意。”蓝云天笑道:“写诗不是我的特长,你试试看。”

余企仁道:“你把她们画得栩栩如生,画得比真人还有灵性。——让我想想。”花馨君抖掉身上的雪,说:“谅你也吐不出什么‘丝’。”

余企仁将她们饱看一遍,心里真想与她们亲热一番,正想在她们面前显示一下,让她们看得起自己。已有了诗的轮廓,故意低头来回走几步,想作一首与花馨君相匹配的好诗。黄图娣催道:“余企仁,还没想出来?”

蓝云天笑道:“曹子建作诗还要走七步,他总得走几步。”

余企仁道:“想好了,拿纸笔来。”蓝云天递来一张白纸并铅笔,余仁接来,摊在掌心上写,花馨君走近,偏头念道:

红梅翠竹清溪长,暗香欲夺少女芳,

霜禽偷眼忘归路,疑是花枝跌树旁。

余企仁笑道:“刚才那只雀儿,把你当成花枝,飞到跟前发现是人,被吓得跌下来。”花馨君嫣然一笑。

蓝云天道:“说得对。”唱道,“姑娘好像花一样……”把诗抄在空白处,递给花馨君,说,“画得不好,只能画到这样了。”余企仁道:“你把那只跌落的雀儿画上,那才有趣。”

花馨君把画还给蓝云天,说:“硬是要得,你就画上。”

蓝云天接了,随意几笔,果见一只雀儿正欲起飞。余企仁看了赞道:“真是当代齐白石。”

蓝云天把画递给花馨君,黄图娣、游书红、全波月也挤着看。蓝云天合起画夹,黄图娣道:“时间不早了,还得到工地去混一会儿。”众人便起身,朝工地走去。蓝云天与余企全并肩走在最后,问:“你觉得世界上什么东西最美?”

余企仁道:“崇山峻岭有雄伟的美,小桥流水有秀丽的美。”

蓝云天道:“山是静的,水是动的,都是有灵气的。《宋词》王观云: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用人比喻山水。我更喜欢画美女,女人有山般高傲,水般柔情,特别是母爱,如巍巍高山,抵挡敢于侵犯孩子的东西南北风,又似小桥流水,那么平静柔和。楚楚少女,那含蓄的美,内在的美,是很难画出来的。”

余企仁道:“曹雪芹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她们如水般清澈,水般滋润万物。”

蓝云天道:“正是。她们似山,有时高不可攀;似水,有时又深不见底,变幻莫测。你想去到她身边,又感到是雄关漫道。”

余企仁笑道:“怪不得右人爱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前面已是工地,蓝云天道:“我们队就在下面,我下去了。”

余企仁独自朝前,头脑里还留着花馨君的微笑,她们的莺歌燕语,身上还留着她们淡淡幽香。工地沿线一路是人:修智富和农民下五子棋,几个人围着看;屈江打扑克;辛传河蹲在石上与申宇苹说笑。来到自己的工作地段,季登厚抽着叶子烟,问道:“你没上街赶场啊?”

余企仁坐到锄把上,说:“我到水渠上段去看入水口在哪里,小河上的梅花好香,我忘了折几支拿回去插着。”

季登厚道:“那里是夏家口,夏家的梅花是出了名的。你要梅花,我屋后就有,去折就是。”

余企仁道:“我晓得,你那株梅花才开始长苞,河边的梅花已大放光彩了。”

季登厚抖掉烟头,将烟杆装进兜里,说:“我们那里山高地寒,比坝里晚十多天。”见别人已干起来,便也拿起钢钎撬渠底的大石头,余企仁把抱得起的朝外扔,妇女用背篼把沙石背到远处倒。

下午的时间过得特快,雪雾弥漫,天空阴沉,转眼就要黑。路远生产队的农民开始朝回走,大家也跟着收工。余企仁随队里的农民走至街口,见辛传河与申宇苹一路说笑,从侧边过来;又闻后面银铃般的笑声,回头看时,却是花馨君、黄图娣、闻归新等人同行,便招呼道:“老闻,赶场啊?”

闻归新道:“今天是星期天,又是逢场天,上街来会会老朋友。好久没看到邰兴文了,听说他在你们那儿代课?”

余企仁道:“是啊,他忙得很,学生都听他的。我代过一天课,把我气惨了,学生不听话,我就拿教鞭打。”

闻归新笑笑,说:“小学生也不是那么好教的。邰兴文也许是教书的料。在锦城,邰兴文家和我家在同一条巷子里,他经常来找我借书。”

说起书,余企仁正想找人错,趁机说:“我哪天到你那儿借本书看。”黄图娣插嘴道:“他带的书,把箱了都装满了,我说带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带有用处的,他说世界上最有用处的就是书;我说书能当饭吃,你就抱着书啃吧,他说有了知识,才能成为有用的人。——你看他那德行,操得还不如农民。”

余企仁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说着走到岔路口,说:“这里分手了。”趁机把花馨君细细看了看:只见她脸色红润,朝自己一瞥。四目相对,见她那似笑非笑会说话的眼睛,不觉脸一红,说:“再见。”朝斜坡山脊路走去。

这里,闻归新见花馨君手里握一卷纸,问道:“你买纸做什么?”花馨君递给他,闻归新展开一看,惊道:“谁画的?太有天赋了。”

黄图娣道:“中午无事,大家散步到夏家口,见蓝云天在那里画梅花,叫他给我们画一张,就这么画出来了。”

闻归新仔细看了一阵,说:“花馨君画得最美,你们几个也画得不错。”又看诗说,“画中有诗,诗中有画。”

花馨君道:“诗是余企仁题的。”闻归新将画卷好还给花馨君,说:“看不出来,我们公社还真藏龙卧虎。”

又见岔路,黄图娣道:“到我们那儿去歇一晚吧?”花馨君道:“路没多远,我还是回去。”

暝色漠漠,寒烟如织,听见前面哗哗的水响,河上方一条十余丈的瀑布冲泻而下,花馨君和队里的农民斜上一段坡地,走不多久就回到自己的队里。工地上忙了一天,做的虽然是零碎杂活,也觉腰酸背痛。放下挎包,正欲躺下,忽见队里的小林姑娘走来,说:“花老师,我娘请你去一下。”

花馨君只得起身,跟孩子过去。只见林大娘骨瘦如柴,忙着家务。她看到花馨君,忙让坐,说:“吃了你的药,好多了。”里屋传来咳嗽声,大娘叹道:“幺女又感冒,请你看看。”

幺女跟她娘一样瘦,过长的衣服满是补丁,这间屋,除了床,便是乱七八糟的杂物。花馨君心想:“这么穷,还生那么多干啥?”检查了孩子,说:“重感冒,该到街上输液。”看外面天已黑,又说,“我先给她开些药,明天若没好转,就到街上医院去,注意保暖。——大娘,你也该到医院去看看,别越拖越重。”

大娘道:“我是老毛病了。”

花馨君收起药箱,准备起身,大娘忙拉住她死活不让她走,说:“回去黑灯瞎火的,这里吃了夜饭走。”花馨君只得坐下。

晚饭后回来,展开画铺在桌上,细细欣赏,画面上:清波游鱼忙,翠竹飞鸟闲,雪压树枝白,香染梅花红。

忽地冒出蓝云天聪慧的眼睛,挥洒自如的画笔。躺在床上,蓝云天的影子总在眼前浮动,自己和他,是同班同学,还曾经是同桌,学习中互相帮助,又因理解不同经常辩论,本以为就这样一本正经地度过初中阶段,哪知文化革命开始了,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大标语无孔不入,教师成了臭老九,被一脚踢开,校长成了“资产阶级反动权威”,戴上高帽子,颈上挂着牌子,站在台上受人批斗。遍地是漫画,蓝云天的画特别引人注目,他把别人画得活灵活现,又是那么尖酸克薄,在他的画前,总有一群人评头论脚。由于观点不同,她和他各自加入对立的两大派红卫兵,都指责对方是保皇派,说自己是造反派。

北上的列车是那么拥挤,连行理架上都坐满了人。在人丛中看到蓝云天和他的战友一起挤着,一路忍饥受渴,终于到了北京。

**广场人山人海,红卫兵接受**检阅是多么幸福啊!**是那么高大魁梧,人们情不自禁地高呼:“**万岁!”

枪声响了,学生拿起枪,跟同一派的工人联合起来,向资产阶级保皇派宣战,学校成了战场。明明是同学、朋友,干吗要分成“誓不两立”的两大派?自己是红卫兵,要用鲜血和生命,捍卫**的革命路线。上街讲演,撒传单,攻击对方的错误,宣传自己的正确。而他,学校有名的画家,这文弱书生,居然提着枪,向前冲锋;自己正好参加了那次武斗,自己这边,有战友中弹,为救伤员,冒着雨点般飞来的子弹,滚到伤员身边,为他包扎。对方发疯般冲来,自己这边,为保存实力,扔下几具不该死在这里的学生尸体。血染战旗红,难道和平年代,还要用无辜的鲜血,再次染红?内心深处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但怎么想也搞不懂,武斗中尽力去抢救伤员。她觉得,救出他们的生命,是自己的职责,她的努力受到头儿的称赞。

转眼又进入学校革命领导小组,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又复课闹革命,连一天课都没上,最高指示下达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于是,刀枪入库,告别学生时期的梦幻年代,来到这深山老岭,当年的理想、激情,被冷冰冰的岁月压得粉碎。想着逝去的年华,渺茫的将来,彻夜难眠。忽听鸡叫,想道:“这一生总不能白白虚度,自己既懂一点医术,就做一个好医生,去治病救人。”模模糊糊在晨曦睡去。

听到外面嘈杂声,天已大亮,想起还要劈柴推磨,只得起来。在这深山里,自己一个姑娘家,女人自己的事要做,男人的体力活也要做,好在自己是赤脚医生,出不出工也没人过问。随意劈了点柴,推了些玉米,饭后记起还得到林家看看。

林大娘有忙不完的家务,看到花馨君,忙扔下手里的活,带她到幺女房间。花馨君查看后说:“还在发烧,必须送到医院去。”林大娘道:“我忙得很,脱不开身啊。”花馨君道:“别说那么多,再拖就有生命危险。”背起孩子,拉着林大娘,说:“快走。”

医院里,医生检查后说:“再来晚点,就烧成肺炎了。”忙做输液准备。

花馨君出来,人们成群往工地走,便也跟着去上工,途遇妇联主任冷利华和管知青的迮向阳向她打招呼。

迮向阳看着花馨君笑嘻嘻地说:“为了宣传文化大革命的丰硕成果,为发扬文艺为无产阶级服务的革命精神,为庆祝冷河人民公社‘五一’胜利发电,县革委指示我们到时候举办庆祝会,来个文艺节目……”

没等说完,花馨君连摆手笑道:“这些事别找我,我对文艺是外行。”

冷利华忙接道:“你们知青是有知识文化的,相信到时候你们会有出色表演。还有,这次庆祝会县革委主任会亲自到场,你们表演得好,引起她的注意,将来招工的希望大增。”迮向阳盯着花馨君的眼笑道:“你们排练一些节目,你一上台,保险比演员还漂亮。”

花馨君笑道:“别乱说,我们这些丑八怪,上台就会把人吓跑。”

迮向阳想了想,说:“哦,我差点忘了,路书记说明天开知青会,公社还拨了资金请你们吃午饭。”花馨君笑道:“如自带干粮,只怕一个都不会来。”

听说管饭,开会时自然都到齐了,小礼堂黑压压坐满了人

读了一阵文件,谁也没记住说了些什么,屋里只是说话的“嗡嗡”声。最后要说的就是文艺节目,女知青顿时来了兴趣,男知青却无所谓,说练节目管饭,才想去混混。大家又开始商量演什么节目,怎样排练,又怎样分工,哪些上场,哪里做后勤等。正在兴头上,路书记道:“暂时讨论到这里,吃午饭了,我们准备了些肉,给大家改善一下。”

听说有肉,都高兴起来,吃肉是难得的好事,只要有人管饭,一切都好办。

分桌吃饭,大碗的肉,很快就一扫而光,女知青和男知青相比毫不逊色,把所有的菜饭扫荡干净后,才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讨论节目问题。大家心照不宣,看在管饭的份上,总得想法混到“五一”。现在离“五一”还有好长时间,一切都来得及。

下午散会,冬志云问:“余企仁,你说怎么表演?”余企仁打量了一下冬志云,说:“你敢不敢上台,我看你有卓别林的风度。”

“你说我可以演卓别林?”冬志云做子个滑稽动作。

“是啊,”余企仁笑道,“你的动作有时滑稽可笑,你看过卓别林的电影,摹仿他几下,定能笑倒一大堆人。”

“总要说点台词嘛。”

“卓别林是哑剧,全靠表演。”

“那你呢?”

“我想编个微型剧本,大意是农民生了一大群娃娃,说什么养儿防老,结果儿女大了,谁也不要这两个老人,你看如何?”

“这个,我也说不清。是不是说队里那几个困难户?”

“嗯,大概差不多,同时也是为计划生育工作尽一份力。我最看不惯那些生了又生的农民,政策好得过份,她们就越生越多,越生越穷。”

渠工地收工了,季万祥看到他们,说:“排练节目,队里记工分。——洪主任到工地视察过,你们看到没有?”

余企仁摇头道:“洪主任是谁?”

季万祥笑道:“你连洪主任都不知道?前几年她是我们县有名的造反派头头,都说她是女中豪杰,还到省城造反,得到中央文革旗手的赏识,亲自点名,让她在三结合时当了县革委主任。”

余企仁点头道:“哦,原来是这样,她简直是一线通天了。”回头问迟更立,“你去不去演节目?”

迟更立道:“我才不去献宝呢。”

季万祥道:“排练节目当出工,公社还管饭。”

迟更立道:“只要吃现成饭,去混混有何不可?”于是答应下来。

余企仁道:“何不叫邰兴文给学生编个节目,小学生的节目说不定更有趣。”

季万祥道:“我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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