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企仁在辛传河老屋住了一夜,次日赶场,早饭后上街。因是交流会,赶场的人特多。有人背着树皮去收购站,捡起一块撕碎,知是杜仲,城里有人扎成把卖,一元一把,而这里的收购价相当便宜,如果买些回去,利润翻倍,再看核桃木耳的收购价,带回去也能卖个好价钱,不过这些东西卖给国家有奖售粮,但农民更愿意卖给知青,补些粮票。
正是赶场最挤的时候,几个邻县知青,在街上挤来挤去,趁机扒窃。本地知青,茶馆里坐了一群,女知青站在公社对面缝纫店门口闲聊。余企仁走进公社旁边的邮局,今天的邮件还没到,昨天的报纸还没拿走,就坐到桌子边沿,抽出《参考消息》来看。正看得走劲,迟更立、常明亮先后进来,余企仁朝他们点点头,说:“好久没看到你们了,刚回来?”常明亮道:“昨天回来的,今天来赶场。”余企仁知他们“赶场”的含意,也不多说,继续看报。
迟更立、常明亮在信堆里乱翻一阵,却听迟更立说道:“明亮,你看那几个虾爬,太不像话,跑到我们这儿来铲地皮。”余企仁斜眼望去,去见对面路边,有个穿军大衣的高个子,正跟苏攸琴说得火热,高个子说话间扭了一下苏攸琴的脸,她又笑着擂了高个子一拳。常明亮气得火冒,迟更立趁机挑唆道:“你看你的‘婆娘’被人调戏,还不去教训他一顿。”
嘈闹的街上传来银铃般的笑声,邻县几个姑娘小伙正从那头朝这边挤,一个小伙眼明手快,从迎面挤来的农民上衣兜夹出一个钱包。
常明亮瞪大眼睛看着街中一个姑娘,穿件红色黄点灯芯绒衣,笑起来脸上一对深深的酒窝,两条辫子披在肩上,随着笑声抖动。他抬手用胳膊拐碰了一下迟更立,说:“你看那个女娃子好漂亮。”迟更立笑道:“你的‘婆娘’快被人拐走了,还不去救?”
“那烂货拿来闹球,你看那个,”常明亮指着说,“比那烂货强一万倍。”
迟更立笑道:“去把她弄到手。”
“好,”常明亮道,“看我的手段。”挤到街上,听那些知青叫她名字,又从她们同行的农民那儿打听到她们下乡前的学校,顿时有了主意。先挤到街的另一头,在最挤的地段和队里的一个赶场农民说话,侧身等着姑娘。等她挤到跟前,正好有个背背篼的农民挤过来,让背篼碰了一下,假装站不稳,碰到姑娘身上,回头一看,故意仔细认了认,忽然说:“你是金花中学的吧?要是我没记错,你叫郦华韵?”郦华韵愣了,看看常明亮,说:“我好像不认识你。”常明亮道:“文革开始那阵,我到你们学校串联过,后来红卫兵分成了几派,我和你还是同一派的。”心想:“套套她的话再说。”郦华韵点头看着他,努力回想过去的事。
常明亮笑道:“那阵我们学校的红卫兵和你们学校联合起来,把对立派赶跑了,你后来在台上表演节目。”心里念道:“你是哪派我就是哪派,看她性格活泼,肯定能歌善舞。
郦华韵沉思道:“那阵我们红锦派几个学校联合起来,赶走了保皇联军,壮大了革命力量。——你是哪个学校的?”常明亮想起几个同学是红卫兵锦城部队的,曾到那个学校参加武斗,就实话实说:“我是城西中学的。那次来了好多同学,在你们学校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武斗开始,又并肩作战,保住了胜利果实。那次你在台上唱歌,我都听呆了,终生难忘。”心里忖度:“诈她一下,如果说对了,正好套近乎。”
郦华韵灿烂地笑起来,说:“台上唱歌的那么多,哪里记得住?”
常明亮心里得意,心想:“看来是诈对了,乘胜追击。”见她的同伴已走开,又说,“你在台上,如鹤立鸡群,看到你那么漂亮,就是想忘也忘不掉。大家的眼睛就盯着你,你想,你刚唱完歌,台下的掌声久久不息,说你人长得美,歌也唱得好。”
郦华韵“咯咯”笑起来,脸蛋的酒窝荡漾着清波,几乎把常明亮的魂魄淹没,他说:“你是最美的花,到了这里,使我们这里的花暗然失色。记得那次看了你的演出,以后的节目没你参加,台下就冷冷清清,没几个观众。”
郦华韵笑道:“别说得那么肉麻,其实,比我唱得好的人多着呢。”
常明亮道:“各有各的好法。你的好简直要吸走人的灵魂,真的,听了你的歌,魂魄都跟着走了。”
郦华韵笑弯了腰,好久才停住,歇了一会儿,才问:“你在这儿插队?”
“就在大路边,你们到这儿赶场,要从我们生产队过,以后再到这儿来,到我那儿坐坐,你们赶1场买什么,包在我身上……”
走来一个小伙子,原来是她的同伴,说:“时间不早了,你的东西买没有?”
常明亮听说买东西,忙说:“这些东西我们队里都有。”
小伙子道:“我们买东西有你啥相干?”对郦华韵道,“我们已讲好价,你去看看。”
常明亮眼看着郦华韵离去,心里冒出几分失落感,找到迟更立几人,说:“我想收拾一下那几个虾子,敢到我们这儿来踩盘子。”
冬志云道:“他们都在饭馆里。”
常明亮道:“你们在外别现身,我去挑惹他们。”便走进去,找个地方坐了,看人堆挤着买牌子。见一个穿着平常青年,混在人群里一点不引人注意,凭直觉,知道他是扒手,便暗中盯住他。见他扒掉同队一个农民的钱包,便走过去,拍拍那个农民的肩,说:“你的钱包呢?”那农民一摸,惊道:“钱包没了。”常明亮朝旁一努嘴道:“他偷的。”
那农民一把抓住青年,说:“还我钱包!”
“哪个偷你的钱包?”那青年面带凶像。
“你。”农民瞟了眼常明亮,常明亮坚定地点点头。
“你疯了,你的钱包掉了有我球相干。”那青年凶狠地说。
“有人看到你偷的。”
“哪个看到的?”口气中带着威胁。
“小伙子,我看到的,还给人家。”常明亮冷冷地说。
“你的眼睛让球日瞎了!”小伙子推开农民欲走,农民抓住他不放,喊:“还我钱包!”
小伙子挣扎道:“你的钱包是不是掉了,再找一下。”悄悄把钱包扔在地上。农民捡起钱包,颤抖着数了一阵,朝常明亮点点头,走出饭馆。
这里,小伙子对常明亮道:“你他妈的太不落教。”
常明亮伸出中指喂到小伙子嘴边:“你挨你妈的球,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你也敢来闹事。”
小伙子把常明亮手一拨,说:“规矩点。”
“要打嗦?”常明亮朝前一推,小伙子没战稳,坐在凳上。
小伙子的同伙一起走来,骂道:“茄子掐两个眼睛,你也是人啊?”上前推常明亮。常明亮回骂道:“你也算人,纸货匠都搞不赢。”顺势抓住对方的手一扯,脚朝前一绊,那人便朝前栽。幸亏人多,没摔在地上,几人一起向前,拳打脚踢,外面迟更立、冬志云、费永禄等人立即进来,攻击对方。农民见势不妙,散开走远。
迟更立抓起凳子,对方亮出匕首、小刀,说:“这里太窄,外面去打。”一起冲到外面。本地知青闻讯,从四面赶来,有人打架,中间空出一块地。
冬志云惟恐天下不乱,从饭馆带出一根长凳,朝对方横扫,对方闪开,朝腰部一脚踢去。冬志云没躲过,立足不稳,倒在地上,常明亮道:“看不出来,有两下子,伙计们,上。”仗着自身拳脚,冲进对方营垒,那边几个边打边退,虽说有刀,却不敢真砍。众人也不追击,冬志云头皮破了一块,血侵侵的,他像经过一场大战回来的勇士,洋洋得意地吹嘘,自己是如何英勇作战。常明亮朝茶馆那边望去,郦华韵站在茶馆旁边的石梯上,等她的女伴,见常明亮神勇,面带得意。
已散场了,迟更立、冬志云、常明亮一起回去,见前面余企仁、季登林走进山脊路,冬志云忙喊:“等一下,帮我带样东西。”
原来季登林背着背篼,冬志云把塞煤油瓶的玉米骨拧紧,放进背篼,把瓶颈的细绳拴到背篾上,迟更立把胀鼓鼓的挎包也放进去。余企仁放慢脚步,对冬志云说:“你今天勇敢得很。”
冬志云立即来了兴趣,边走边吹,不觉到了上院和大院之间的分岔路口,余企仁说:“我给竺建勋带回一封信,给他送去。”
竺建勋扛了捆柴,收工回来,看到企仁,笑道:“赶场才回来啊?”
余企仁点点头,随意坐下,拿出信说:“上次你建议给报社写的信,隔了那么久,今天收到回信了。”竺建勋放下柴,拆开信,念道:“余企仁同志,你的建议很好,我们已将你的原信,转到蜀山县委办公室,请他们研究处理,此复。年月日来信专用公章”
余企仁道:“一封信起什么作用呢?又回到县委。县里天天喊学大寨,还要‘敢叫日月换新天’,不把森林砍光,达不到学大寨的目的。”竺建勋从屋里提个竹椅坐在余企仁对面,说:“其实,大多数和你我一样,希望保持水土平衡。你看出没有?口号是在喊,可并没有下达死任务,强调开荒种粮,他们不把这个口号喊响点,在这个位子上就坐不稳。”
余企仁道:“你看秦禹犨,不断开荒种粮,被水冲了还不吸取教训,还要继续开荒造地。”
竺建勋道:“改造坡地,本质是保住水土,想法是好的,他忘了山高坡陡的地方,本来就土薄石多,难以奏效。那年季登林他爹说不能搞这种劳命伤财的事,到头遭到批判,说他是地主份子,想保住祖产,等待变天,现在再没人开口了,唉——”
余企仁道:“除非中央有指示,否则难以奏效。”
竺建勋道:“现在人口越来越多,靠原来那点土根本不够,要制止毁林开荒,还得要和人口配套解决。”
余企仁道:“人多力量大,人多好办事,几乎成了圣旨,现在人多了就开荒,真是舍本求末,得不偿失。人口应控制在国土资源承受范围内,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竺建勋道:“我估计不会等得太久,你想,砍掉森林,看到水土流失,谁也不会砍下去,现在只是时候未到。你那封信转到县里,相信会引起注意,如果制止乱砍乱伐形成一股很强的呼声,中央会听得到的。”
余企仁见他要去准备晚饭,起身告辞道:“我下去了。”竺建勋道:“吃了夜饭再走。”余企仁道:“算了,今天又有人来,我得象征性的应付一下。”回到屋里,歪在床上,拿出家里的信,看起来,不觉怒气冲天,吼道:“他妈的,简直是抢人!”
迟更立、冬志云听到声音过来,问:“什么事?”常明亮也跟着过来站着。余企仁把信给他们看,说:“我妈的住房被抢了。我们原来住的是套二住房,被强行换成单间。居委会主任说住单间的人多,我妈和我妹住单间就行了,妈不同意,他们趁妈不在强行把家具搬走,放进单间,又把单间的家具搬进了我们套二的住房。”
迟更立把信放在床上,说:“要是我,定要找几个兄弟伙把他修理一下。”
余企仁道:“修理?我亲眼看到的:住在河边的一个单身汉在自己的门口栽了些菜,居委会主任说他搞资本主义,把菜扯了。那单身汉推了她一下,这下可不得了,捅了马蜂窝,立即带了几个人,把他抓起来,说居委会主任代表人民政府实施权力,推居委会主任就是想推翻人民政府,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那居委会主任又是女的,又说他另有不轨之意,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幸亏他检查得好,认罪真诚,最后从轻发落,写个检讨贴在墙上,如果嘴硬,随便给你扣顶‘现形反革命’的帽子,就够你受了。一上小小的居委会主任,就是一方土皇帝,这社会咋不乱?”
冬志云听了说:“有次开居委会,我爸说了句‘民国年间蒋委员长’如何如何,说我爸怀念蒋介石,弄到凳上站着批斗。我爸有病,昏倒摔下来,还说他‘用装死来抵制革命群众’。”他擦掉眼角的泪花,“那个时代过来的人,说句‘蒋委员长’正常得委嘛,我爸后来就变得疯疯颠颠的了。”
常明亮道:“过去的事就不说了,走,弄下酒菜去。”几人一起走进厨房,常明亮往锅里加了些水,问:“用啥东西炒肉?”
余企仁想了想,说:“我记得青?林里有木耳架,我去弄点来。”拿了个黄挎包,穿过磨房顺道而行,一弯新月在云缝中穿行。钻进青?林下去,这片坡地全是青?棒架,秋后摘过最后一批木耳再没人来过,后来下过几场雨,木棒上又长满木耳,已干在上面。他蹲在木架中选粗木棒摘,看看差不多了,走到架外,这里遍坡都是菀豆苗,便摸着掐了一包菀豆尖,再次穿过青?林回去,天已黑尽,乌云遮没了月亮,洒起几点雨来。小跑回去,申宇仁、申宇良兄弟正在磨房闲聊,心想:“最好别让他们看到。”从院了后面的小路进厨房门,常明亮、迟更立正在烫鸡拔毛,因问:“哪儿弄的鸡?”冬志云道:“路上顺手牵羊弄回来的。”季登林提了两块干肉进来,递给迟更立道:“平平的两斤。”迟更立道:“好,就算两斤。”甩掉手上的水在裤子上擦了几下,从内衣兜里掏出钱递给他。
余企仁在自己锅里煮好玉米糁糁饭,常明亮来问:“在哪边吃?”余企仁不愿把自己的屋弄脏,就说:“迟更立那里方便。”
和往常一样,去教室拿来课桌课凳,放在床边,把煤油灯放在倒扣的瓷盅上,木耳肉片装在大洋瓷碗里,有盐没味的洋芋烧鸡装在瓷盆里,酒碗转来转去轮着喝。
申宇良端着碗吃着进来,狗娃在后来跟着,双眼望着桌子。迟更立端碗让申宇良喝酒,说:“拈肉吃。”冬志云用筷子夹块肉放在狗娃嘴里。申宇良道:“可惜酒太少,我兄弟那儿有苕干酒,我去给你问问。”带着狗娃出去。
四人边吃边聊,余企仁夹块鸡肉慢慢嚼,觉得老是塞牙缝,肉片有股烟熏味。酒转了几圈,快唱光了,正好申宇义提了酒进来,说:“听说你们酒不够,我这瓶酒还没动。”朝桌上一放。迟更立道:“明天给你酒钱。”申宇义道:“说钱就不亲热了,上次你从锦城带回来的东西我还没谢你呢。”说着转身出去。迟更立把酒倒进碗里说:“这些豁皮还对,有事肯帮忙。”常明亮道:“豁皮嘛,哪里都差不多。——这酒口感不好。”
冬志云道:“有酒就不错,管他好不好。”端起碗喝了一大口。
迟更立喝了递给常明亮,常明亮道:“我们来说个笑话。”喝了酒,又吃菜。冬志云嚥下没嚼碎的鸡肉,吞下一大口酒,把碗放在余企仁跟前。余企仁摆手道:“我再喝不得了,再喝就要吐了。”将碗放到迟更立跟前。冬志云道:“你不吃,我不怄,你要吃,我不够。”余企仁吐掉嚼不烂的鸡肋,头偏到一边剔牙。
常明亮道:“我想起一个有关吃的笑话。”突然停住,夹块肉放在嘴里,笑道:“再不快点,等一下就风扫残云了。”
迟更立看还剩少一半,说:“够了,你那笑话说了一万次了。”
常明亮道:“我也是昨天才听说的。这样,我说一半,你说一半。”
迟更立道:“干脆我们一人说一个。”余企仁听了,便朝外走,说:“我吃饭饭了,你们要吃,我给你们舀过来。”回到自己屋里,舀了半碗饭,再过来拈些木耳肉片,坐到灶前,加了把干草,以免汤冷,回到桌边,注意听着。
常明亮道:“人不要脸,鬼都害怕的故事,你们晓不晓得?张飞为啥要听刘备的?”迟冬二人摇摇头。听常明亮讲:他们年轻的时候,结拜成兄弟,张飞有钱,关羽有劲,像个吃苦耐劳的长工,只有刘备,好吃懒做,还对关张二人指手划脚。有一天,张飞对关羽说:“大哥太不像话,吃我的、用我的,还瞎指挥,太可气了。”关羽拍着张飞的肩,说:“谁叫他是我们大哥呢?”心想:“大哥也是太懒了,像我这么卖力,自己挣来自己吃,没有他有何不可?”张飞道:“这口气我实在嚥不下,”便与关羽商量,干脆如此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关羽喜道:“看不出,你水深得很。”
等了几天,是刘备的生日,关羽道:“大哥,我们今天给你做生,走啊。”他们来到桂花树下,桂花盛开,一轮明月刚从东方升起。这里是老三花园的一角,树下一桌酒席。关张坐从一方,说:“我们早想给你做生,每次都忘了,今天看到桂花盛开,忽想起是你的生日,我们好好乐一下。请坐。”
原来刘备的椅子在井口上,上面薄薄铺了一层,只要坐下,就会连人带椅落下去。刘备自然不知,喜滋滋地看着满桌酒菜,说:“难为三弟,当哥的不会亏待你。”说着朝椅子上一坐。
常明亮端起酒来喝了一口,拈些木耳放在嘴里,说:“好耳子,下次多带些回去。上次带了一斤,我妈单们上的同事都分了一点。”
冬志云道:“说完啦?”迟更立道:“朝椅子上一坐,自然没了。”
“你懂个啥?如果没了,叫什么笑话?”常明亮拿出一支烟,就灯上点着。
冬志云道:“大概井上板子好,没掉下去。”
常明亮笑道:“不是,听我道来:老二老三睁眼睛看着,他居然安然无恙,遮井口是篾篇的,稍用劲就会落下去。百思不得其解,忽听井下喊:‘大家用点劲,别让他落下来,他把人间吃怕了,如果跑到阴间,我们这些穷鬼哪里吃得消?’”
迟更立笑道:“这是老掉牙的曲故。原来是这样的:有人想害刘备,刘备坐在井口平安无事,灌醉刘备扶他起来看时,井口有九条金龙撑着,心想:他将来必大贵,你说是不是?”
常明亮道:“是不是无所谓,你讲个啥?”
迟更立喝了酒,看看还多,就把酒碗话中间说:“各人想喝就喝,就不转来转去了。自己到锅里舀了些热汤喝着,说:“我讲一个人不要脸,神仙都没法的故事。”听他讲道:
从前有个无赖,也是好吃懒做,有谁接婚、过生日、请客,不管多远,都要跑去白吃一顿,大家有点怕他,吃酒席总是悄悄的办。不过,无赖听到风声,总有办法找到。这天,吕洞宾宴请仙姑,湘子吹箫,彩和唱曲,好不热闹。他们坐在船上,顺流而下,一路看不尽莺歌燕舞。那无赖得知仙人取乐,想去却见河宽水急。忽想起床底有个木箱,忙回去取出,搂底一倒,扛着空箱跑到河边,自己钻进去,盖上盖子。那箱子漂到船边,仙姑看见,对洞宾道:“你看河里有口箱子,我们把它捞起来还给主人。”
洞宾见说,叫声:“长。”手长数丈,伸向箱底,托起来放在船上。无赖从箱子里爬出来。说:“谢谢各们,幸好没来迟。”洞宾知其意,说:“要参加我们的酒席,得的条件。”无赖道:“有什么条件,吃了再说。”伸手就朝碗里抓。碗内食物突然消失。无赖道:“你用的什么妖术?有话就说。”洞宾道:“我们以文会友,不会者不能入席。”无赖道:“不就是会文么?我懂,你先说。”洞宾道:“雪在天上,不明不白,落到地上,明明白白,雪变成水,容易容易,水变成雪,难得难得。”无赖接着道:“我在箱里,不明不白,来到船上,明明白白,我吃你的,容易容易,你吃我的,难得难得。”引起船上一阵笑声。洞宾道:“我们须从身上取下一物下酒。”抽出剑朝手上一挥,一只手掌放进盘里,想让他知难而退。湘子道:“我的手要吹箫。”撕下一边耳朵放在盘内;彩和道:“我切下鼻子下酒。”伸手向洞宾,“借剑一用。”从脸前切下,将鼻子扔在盘里;无赖心想:“五官能用的都用了,看仙姑能弄下什么?”仙姑已听见他内心的声音,说声“拿剑来。”伸出舌头一切,一条长舌放在盘内。将剑递给无赖:“该你了。”
无赖不接剑,从眉上拔下一根眉毛,说:“我吃别人的东西,从来是一毛不拔,今天拔了根毛,也算是对得起大家了。”将眉毛放入盘内。桌上的食物又变成熊掌、猪舌、耳片等。常明亮对冬志云笑道:“你今天拔毛没有?”冬志云道:“下次算我的。”
余企仁道:“灶里还有火,饭还是热的,我去舀些来。”常明亮道:“算了,我也吃不了好多,我自己去舀。”说着端着碗过去,迟更立也跟着过去。